《来者不是客》自在闲人

13、少女时代

　　步摇冠，本是婵媛国皇室的御用之物，因其美观精致，慢慢的也就传入了其他各国，再经过各国能工巧匠的不断仿制、发挥、融入本地特色，也就更加的丰富多样起来，其中材质就分为好几种，金银、美玉、玳瑁等等……

　　那一年，北渊的使者来到九檀，带了许多北渊国的宝物，其中有一件就是顶琉璃制的步摇冠，北渊人一向精于打制琉璃，因此这琉璃冠做的是极其的精致小巧，虽说真的戴在脑袋上必然会行动不便，可到底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宝贝就被众多女弟子艳羡起来。

　　后来这宝贝自然落到了九檀地位最高的女人结香仙子的手里，后来在一次酒宴上，仙子又将之拿了出来，自个做起了令官儿，谁能在行酒令中一举夺魁就将这东西赏了谁。

　　本不过是个乐子，就算那步摇冠确实惹眼，也没人去认真计较，那时候的冉新络在同门之中已经开始展露头脚，就算比她品级高的也对她早有耳闻，且她又是婵媛国的宗族，凭着这层身份，旁的人自然又对她高看几分。

　　那日她在席间表现的也是最为出色，她神色如常，自信满满，以自己的诗赋才华击败了对手无数，那位卑于她的一是确实钦佩她的才华，二也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毕竟得罪了她也不是什么好事。

　　那位高于她的，尤其是殿上的几位仙君，见她对答如流，说起话来又脆生生的，实在是喜欢的紧，因此这一时之间，与她抗衡的竟寥寥无几。

　　然而到最后却还是剩了一人，抱着死活不认输的态度，认真的与她杠了起来，此人就是穆鲤。

　　那时候的穆鲤刚满十四，刚来九檀的时候，她与冉新络还看不出谁大谁小，可这一年来冉新络抽条似的长，身型面庞都是愈发地明艳，穆鲤却是没什么变化，比起冉新络，此时的穆鲤还带了丝稚气，尤其是脸颊上尤未褪去的婴儿肥，气哄哄的时候倒给她增添了丝别样的可爱。

　　她的诗词功夫并没那么精湛，只不过她毕竟是巫蛮堇王的女儿，巫蛮堇王一向以风流文雅著称，作为他的女儿，耳濡目染还是有的。

　　穆鲤对冉新络怀恨了许久，与她对抗自然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因此那日的她瞪着两只水灵灵的眼睛，面色显得极为认真。

　　她这个样子倒是惹了不少人发笑，小女孩儿家，本来极有底气，可被他们这么一笑，瞬间就有些挂不住面子，甚至有些眼泪汪汪的意思。

　　那日的不过是个普通的酒宴，各人的座位也没按等级划分，沈轻歌与她同为垂星殿的弟子，恰巧就坐在了一起。

　　巧的是，沈轻歌对冉新络的印象也不太好，他一向谦卑内敛，最厌烦的就是太过狂妄傲慢的人，冉新络自然就戳中了他的那个点。

　　那日她见穆鲤对那冉新络不服不忿，突然就对她有了丝好感，尤其是他就坐在她旁边，看她的表情比别人清楚地多……

　　这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还真是有点意思，他看见她眼泪汪汪，心念一动，就递了张纸条过去……

　　然而她鼓着个腮帮子，瞪着双大眼睛，手里拿着那纸条，愣是一眼都没看，最后实在对不下去，认了输。

　　从那时起，沈轻歌才开始注意到这个一向不怎么惹人注意的“同门师妹”。

　　那时候的穆鲤皮肤微带着阳光晒出来的麦色，刘海儿盖着眉毛，身量更加没有长开，与冉新络相比，差的自然不仅仅是修为境界，就算光看相貌形象，打眼儿看去也比已经长开了许多又会打扮的冉新络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无论是凡人还是仙人，到底要通过一双眼睛认识外在的世界，因此那外表光鲜叫人眼前一亮的自然在何处都混得开。

　　也就是那一次，穆鲤才真正和沈轻歌有了交集，虽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但禁不住穆鲤整日地往他那凑合，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将近大半年的时间，两人倒真的熟络起来，后来沈轻歌答应她，待到她长大了，他一定送一顶步摇冠给她。

　　可愈是熟稔穆鲤就愈是发现，沈轻歌此人绝不似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叫人着迷，她发现他的魅力来自于内在，你愈是了解了他，就愈是无法自拔……

　　好看而优秀的男子穆鲤不是没见过，若只是最外层那金光闪闪的璀璨夺目，又何至于叫人如此之久仍念念不忘？

　　她遇到他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就像沈轻歌，你被他的外在所吸引，可你一旦真正了解了他就会发现，这人的外在好不好又怎样呢？

　　他好似从没有忧心忡忡的时候，对待什么事都能平和处之，那感觉不像是经历风浪后的成熟豁达，反而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生而乐之，无惧无忧。

　　他生活的主线就是将一把沉璧剑用的出神入化，剑之境界，叫人叹为观止，又有一种叫人好奇而向往的力量，好奇那境界的高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可那境界太过高深，叫人瞻仰的同时不由得萌生了自卑，同时开始悔恨，自己的过往到底是怎样虚度了光阴，以至于到如今，想与他并肩而立的勇气都没有。

　　好在他自己的眼中并没什么高低贵贱，他待人一向平和而有礼，他从不轻贱别人，可越是这样，就越是叫人觉得他遥不可及。

　　他师父商雒仙君就说过，他这个弟子这样的性子最是适合修仙，他这般说的时候，就又叫穆鲤另想起个人来。

　　在穆鲤小的时候，她见过一个须弥国的小僧来巫蛮游历，那小僧对人温和有礼，眉眼间一贯带着随和的笑意，他在阊阖城逗留了大概有一年，这一年里头，他常爱到他住的那巷口坐上一阵，那巷口摆了不少的大石头，他就爱选上一块，一坐就是半天。

　　他逢人爱笑，也爱讲故事，渐渐的，人们倒都愿意和他坐上一会儿，也渐渐发现了他的一个习惯，那就是落座之前，必先敲两下那石头。

　　开始的时候，人都知他从须弥过来，只当是那国度的一种仪式，直到有人好奇问了，才知道他只是为了提醒那石头上的虫蚁一声，免得在不经意间残害了生灵。

　　他从未跟别人细谈过什么佛法，讲的也都是些猎奇的故事，就这样，他的故事招揽来了一堆固定的听众……孩子，穆鲤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他走了，就再也没回去过，不过他的一言一行在穆鲤的脑子里却愈发的清晰，一直到她长大她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僧侣都像他那样。

　　她后来又见过几次僧人，都是三言两语不离佛法宗义，她知道那里头满是道理，可还是叫人觉得很有压力，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自那以后，她也没跟什么僧人打过交道。

　　后来她再度想起小时候那小僧，才渐渐明白了个道理，原来所谓的众生平等也并不是个什么高大上的道理，更不是只有神佛才能感悟的真谛，只要你有那样的一份心意，那样小的沙弥不也是在身体力行？

　　而众生平等的前提，就是要给除己以外的生命以足够的尊重，硬叫别人接受你的道理，那就是无形中给人以压力，这样的人，谈什么众生平等？

　　她想她之所以会把沈轻歌与那小僧联系在一起，该就是这两人都像是一阵春风，不急不燥，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待在他身边总能叫人无比的舒坦，就算明知道人终将会老去，可若能与这样的人一起老去，估计也不是什么太过悲哀的事情。

　　那样的一个小僧，在她的童年时光留下了不可泯灭的回忆，可那样的一个沈轻歌，却在她的少女年华第一次扰起了一丝萌动……直到那萌动生长壮大，一发不可收拾……

　　沈轻歌甚至成了她的一种执着，更成了她自卑的源泉，后来她发现他那么可爱的人自然人人都会喜欢，与他要好的女孩子自然不止她自己……她才渐渐意识到，她到底对他种下了怎么样的感情？

　　她忐忑，她不安，她悸动，她自卑，那样一段纷乱复杂的日子，终于在她被九檀弃之门外的那一刻画上了句号……

　　只是没想到，一直到今日，他竟仍记得他当初的诺言，那么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在他心中与旁人还是有些不同的？即便是微不足道……亦是弥足珍贵。

　　可转念一想，事到如今，那又能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