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不是客》自在闲人

10、天赐孽缘

　　七月初八这日，天气微带了丝凉意，堇王府里的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朝着穆鲤的房间走去，待到了门口，为首一人咚咚咚敲了敲房门，“郡主，起了么？”

　　作为王府里的下人，她们早就习惯了穆鲤赖床的性子，刚要再敲，却听吱咯一声,门从里面开了。

　　穆鲤黑着两只眼圈，僵尸似的走了出来，这还是穆鲤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想不到竟是因为谢灵岫那竖子！

　　小丫头们看她这个样，忍不住掩嘴偷笑，“郡主，奴婢们来伺候您梳洗打扮了。”

　　穆鲤无精打采，冲着众人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嗯……”这才率先拐回到屋里，坐在梳妆镜前，“来罢……”

　　为了把她那乌眼青给遮住了，几个小丫头也是废了不少工夫，将将上了五六层粉。

　　堇王妃也在这时候过来了，“哎呦呦呦，我的鲤儿呦，你的脸色怎么这般没有血色？快！为娘给你擦些胭脂。”忙接过胭脂盒，亲自给穆鲤上起妆来。

　　将这事交给王妃，几个小丫头又忙活着给穆鲤盘发，名叫青黛的是堇王妃的贴身婢女，平时与穆鲤也算熟悉，她捧起穆鲤的头发颠了颠，嘴角含笑，“郡主的头发到底是养的又黑又密，还好在出嫁前养好了。”

　　王妃也赞同地点了点头，“她小时候的头发是又黄又毛躁，若不是去过九檀离开我几年，该是会养的更好，说起来鲤儿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也离不开青黛的照顾，鲤儿，昨夜娘想了一夜，你成亲了，还是叫青黛跟你过去。”

　　“青黛？娘，你知道我的，从来就不习惯叫人照顾，再者说，娘已经习惯了青黛姐姐在身边，怎能因为我离了身？”

　　打好了胭脂，王妃又去给穆鲤涂抹口脂，“你若想要叫娘放心，就把青黛带过去，好歹帮扶你几日，实在不成过些日子再回来就是了，若是叫你自己嫁过去，且女婿又是那样的人，娘实在是不能放心。”

　　穆鲤想了想，觉得娘亲说的也有些道理，遂也没有多说，默认着应了，这才又看向镜中。

　　看着那金钗玉坠一支支朝自个儿的髻上簪去，生生把自个儿的脑袋装饰成春天的花枝儿，好不容易装扮好了，她稍摇一摇脑袋，哗啦啦一阵响动，叫她突然想起了娘亲屋门前的门帘儿。

　　她这边嫌弃，倒是叫一众人等惊艳了一把，堇王妃托着自己女儿的下巴颏儿，“我女儿好颜色，为娘的竟是今日才发现，早知如此，就该叫你好好的待在闺中把自己打扮地漂漂亮亮的，何必要去从政，又被派去九檀……”

　　“娘，说这些做什么，我长到今日，从未对过往有过悔意……”包括去往九檀，匆匆走过了三年，认识了冉新络，她有生以来最最讨厌的人，认识了苏木，她的男性闺中密友，认识了沈轻歌……她此生可望而不可及的白月光……

　　她突然想起一事，连忙抬着稀里哗啦的脑袋，将书架上锁地严严实实的木匣拿了出来，“青黛姐姐，待会儿不方便，这个……麻烦姐姐帮我一并带过去罢……”

　　要搬到新宅子，她本也没觉得能真正将那里当作可以安定下来的栖身之所，一场莫名其妙的亲事，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哪里会有人认真对待，说不定哪日不需要了便是一拍两散……

　　因此她也未带过去太多的东西，只将日常该用的，简单装了两箱，只当找个处所暂住罢了。

　　不过这把飞虹，她突然想要贴身带着，或许不为别的，只为捉住那一点点记忆，捉住那出门求学的岁月，难得的一点点温暖。

　　她重新坐在绣墩上，挽了挽娘亲的袖子，“女儿这次从家里出去，娘亲不必要过多思念，新宅离家里不远，左右没离开这阊阖城，待过些日子，女儿便回家小住。”

　　“休说这等胡话，新婚燕尔，怎能动不动就回娘家，我儿……虽是劝过你多次，你走之前娘却还是得叮嘱，你并不看好这门婚事，可你不能带着偏见去看待这段缘分，但凡缘分到了，娘亲期望我儿都去尝试，若是不尝试一番，你又怎知是不是错过了最该珍惜的？娘亲言尽于此，我儿从小就聪慧伶俐，也就不需多说了。”

　　这话她娘亲确实是说过多次，穆鲤虽是不太赞同，却也严肃认真地应了，“孩儿心中已是有数，娘亲就不必牵挂了……”

　　这般说着，却听门口的炮仗劈劈啪啪响了起来，马上就跑进屋来一个小厮，“王妃，郡主，门外接亲的队伍来啦！”

　　饶是堇王妃从来淡定从容，此时也有些慌乱，毕竟是第一次嫁女儿，她赶紧抻抻衫子站了起来，“青黛，快快将盖头盖上。”

　　又塞到穆鲤手中一小盒饼子，“一会儿有的你忙，若是饿了，偷偷吃上一口，什么时候也不能委屈了身子。”

　　待谢灵岫入了王府的门，踏着稳健的步子朝绣房这里走来，穆鲤已经装扮完毕，青黛又帮着抻了抻喜服，才扶着新娘子踏过门槛儿。

　　按巫蛮的礼节来说，新娘子出门之前脚不可落地，可穆鲤不管那个，婚前就已说好了要自个儿一步一步走出去，为着这事她还与王妃别扭了几日，不过后来终是穆鲤胜了……

　　她穆鲤上得了朝堂，去得了九檀，自然不是那等娇弱之辈，一切的路，她都要自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好。

　　她目不能视，只能看得见自己的脚尖，脚尖上绣着彩色夔凤，张牙舞爪着好似要离她而去。

　　这院子她住了十九年，即便看不见什么也记得清清楚楚，因此走的利利落落，待走过垂花门，才攥住有人递给她的红绸子，一步步被人群簇拥着出了王府。

　　她手执着这边绸子，只觉得两人之间有很大一段距离，甚至叫她感受不到绸子的那一头有一个人存在。

　　直到她上了花轿，才转头挥了挥手，也不知自己的家人能不能看得见。

　　恍惚之中，花轿已被轻轻抬起，穆鲤一个踉跄，差点磕在木框子上，她一向不喜欢坐轿，平日近处走路远处驾马，这时还有些不习惯，待稳定下来，队伍却已经开始前行了。

　　她竖起耳朵，听见自己的前方有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她知道那是谢灵岫，成亲当日，新郎要骑着高头大马，亲自将新妇迎到日后的家，她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以谢灵岫的性子，当真就答应了？

　　他虽然从未刻意低调，却也不是那等喜欢张扬的人，他怎么能忍得了自己被这么多不相干的人直视着，评论着？

　　他那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又怎会甘愿坠入凡俗？

　　不过她这一切的思索都纯粹是来源于好奇，她从未觉得自己与她站在一起有任何的卑微，与他相比她确实是俗不可耐、下里巴人的，可她仍然会俗气而不卑不亢地活着。

　　她从袖口掏出了小盒子，塞到嘴里一枚饼子，倒不是饿了，只是自觉心慌的厉害，想要拿这饼子压一压，王府的甜点一向做的好，她吃了些甜的，果然心情平复了不少。

　　新宅子本也离得不远，轿子故意在城中绕了一圈很快就停了，谢灵岫下了马来掀开轿帘，伸出右臂等着穆鲤攀扶，谁道对方却没什么动作，只好直接捉了她手，亲自将她接了下去。

　　也不知是谁率先笑出了声，立刻又引来了不少的嬉笑，穆鲤在盖头里红了红脸，她又哪里是故意给人难堪，不过是第一次嫁人，对流程有些生疏罢了。

　　不过这般……倒确实似是给了谢灵岫个下马威。

　　大概是谢灵岫将那红绸直接扔了，一直到正堂她都是由那人一直领着，因着看不见什么，又对环境陌生，因此只能跟着谢灵岫，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被人摆布地团团转。

　　好不容易行完了繁琐的礼节，又由那人带到一张床塌前坐了，才听那些人退出门去。

　　只余最后一人停顿了一阵，那人轻干咳了两声，“若是累了，便先歇息吧，不必等我……”随后出门，将房门带上走了。

　　说话的自然是谢灵岫，他走了之后，穆鲤就把盖头拿了下来，又去一根根拆那些金钗，青黛见了忙去帮忙，“郡主不等姑爷回来了？”

　　乍一听姑爷这称呼，穆鲤觉得有些别扭，反应了一阵才想起她口中的是谁，待金钗拿尽，青丝散下，才就着脸盆儿开始洗脸，回道，“等他做什么？他刚刚说的，意思该是告诉我他今晚不会来了，更何况我本就没心思等他……”

　　凭什么他们可以在外面玩乐吃喝，她却要在这恪守言行？

　　她今日抹了不少的脂粉，清洗自然也废了不少工夫，好不容易洗清爽了，才翻出一套寝衣，“青黛姐姐，今日辛苦你了，时候尚早，可我实在累了，你也早早回去歇息罢……”

　　青黛还想说话，却见她自己掀开被子上榻躺了，也就闭了嘴，答应一声，出门去了，可到底没有走远，只在门外恭敬守着。

　　她抬头看了看月色，不觉打了个哈欠，心里也有些好奇，那个神仙姑爷他……今日到底会不会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