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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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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在他梦中走来,背后是飘零萧瑟的秋雨。他仍如以往一样,身着墨色锦袍,长袖如云霞流逸。竟已模糊了面貌,只记得他总是容色温和,仿似一回头,就会在他身边。渐渐那时的面容清晰起来,木叶香味也蔓延开去,想起那一句话,愿为誓约,不离不弃……
年幼的皇帝在龙榻上翻了翻身,很快便又忘记这梦境。
四百三十年后,元惠帝久病而薨,在此之前,国内已旱荒饥馑,三年内乱。百姓怨声载道,谴责皇室,以此为皇子为争储,兄弟相残,引致天降神罚之故。
就在此时,最末的九皇子被拥立为皇,迎回宫中。九皇子元昭应自小被寄养青城山,得山主陆霞真人亲收为徒,逃避宫廷纷争。如今几位皇长兄鱼死网破,却让元昭应平白捡了个皇帝。
十二岁的元昭应身着冠服顶戴,坐在朝堂之上,看脚下百官伏拜,有些新奇,有些怅惘。他本以为山中清修,规矩已够麻烦,没想到回宫之后,连喝口水都要五六个人服侍,这样不自由。不自由以外,更多却是迷茫。自从回到宫中,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摆弄的木偶,照着台本念词,对着百官演戏,要说什么全不由自己,看看身边朝臣,除了国师还算旧识,其他连话也说不上几句。
但他仍尽力地履行自己皇帝的职责,登基之后不足一月,他即被礼官求请,御驾亲去西渊升龙台祈雨。
太后哭得一塌糊涂,说路途遥远不舍皇上刚回来就要远行,但终于还是拦不住。元昭应觉得,大旱三年民不聊生,祈雨是国之首要大事,所以他是很认真地希望自己能祈下雨来。更好的是,若是祈下雨来,那些文武百官看他的眼神,说不定也会变一变,也说不定就能把他当回事。
他听着礼官一路在耳边叽叽呱呱,也有了少许不耐烦。祭礼步骤听了半天,元昭应十分头大,随口问道:“为什么有五条龙神,我们偏却要拜东方青龙君?”
礼官恭谨答道:“陛下,其一,尊称五位龙神不可使用“条”字;其二,青龙君命主属木,其性仁,有所求者,传说必允之;其三,此位龙君,与我朝颇有些渊源,陛下勤习经史,亦当知道此节,所以我们特地来求拜这位东方青龙君。”
元昭应皱了皱眉,心想,我晓得的就只有道德天尊太上老君,你说一半偏又藏一半,摆明是唬我么。但他只假装了然地哦了一声,以免露拙,被人看扁。
祈雨的船队在通向龙族西渊的海路上只顺利行驶到一半。像是让太后的担忧实现一般,蛰伏在边境的前四皇子之叛军,截堵御船前行的海路,形成围攻之势。
乱箭夹着火向御船袭来,刚刚登基的新皇,在远离国之中心,身无强援的情形下,遭遇了人生第一次危机。事已至此,包括当初诚意要请皇上远来祈雨的各位官员,其居心也变得可疑。
仍保护在皇上身边的人,接连倒下或是逃离。少年拔起鞘中长剑,一边格挡漏过的流箭,一边慢慢退后。可是再往后就是那些文官们,此时元昭应已不想再回到那些人身边去。他紧咬着下唇,后悔自己未将体能练得更好,突然听到了前面向他冲过来的侍卫长的一声惊呼:“皇上!”
他讶异地回头,看到一张曾见过多次的面孔狰狞地扑过来,举着暗杀的匕首。师尊所赠的软风斜斜从下往上刺入那人的喉中,喷泉状的血洒过来,元昭应下意识地抬起袖子遮眼睛。这是他今生所杀第一人。
突然,他听见远远流箭破风的声音,才想起自己腹背受敌的处境,他脑中一片空白,僵硬地想再挥剑去挡,脚下却踩了个空。
夹着热浪的箭风从身边擦过,他像腾云驾雾一般,被一幅长袖卷起抛在空中,然后一个人影已至面前,将他接住。
旗停风寂,金戈止鸣,待到元昭应睁开眼来,只看见顷刻前还在争斗的两方,在这边与那边的船上朝这方齐齐跪下,只有残火还在燃着黑烟。
他一使力,从那人身上溜下来,严肃地向四周扫视了一眼,看到那边船上跪下的四皇兄头低得快要扎进甲板中去,他抿了抿唇,于是仁慈地伸手,道:“认错了吗?你们先平身罢。”
所有人低低俯首,一动未动。
直到他身后传来一个带着寒意与堂皇威严的声音:“若皇上无事,我亦不会治你们死罪。”
元昭应看见,好些人僵硬的肩膀总算松垮下来。
然后那个人在他身边半蹲下来,语声却变得温柔。“对不起,臣下实在是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