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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盛世无常(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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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陆相五十大寿那天,太师府门庭若市、宾客云集,熙攘间皆是来贺陆相寿诞。但其间不得不提的是有这四件贺礼,一是圣人赏赐的李易所绘的《鹤松图》,乃是天家皇恩的体现。而另外三件则又不得不从陆相的治家之道说起……”
容意边剥着花生壳,边饶有兴趣的听着这说书先生侃侃而谈。他们已从绍州离开,行了五日的水路,如今在惠州做休整。
但是惠州之地是陆宇盛的地盘,于是他们并没有宣扬身份去住驿馆,而是选择了当地最大的一家客栈居住。
“这陆相不仅是治国有方,乃圣人的肱股之臣。治家之道也令人称赞,三个子女都十分出众。大女儿贤良淑德、聪慧大方,而女婿则是关西都督,万里挑一的英豪之辈。两个儿子一文一武,大儿为惠州刺史,小儿为武安侯,两人文武之才,卓尔不群,乃安.邦定国之栋梁……”
“切——”容意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耳边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然后人就来到了她的面前。
“栋梁?真真是可笑。”卫璄坐在了容意旁边,“这有什么好听的?小娘子竟听得如此投入,要小王说这不过是些马屁之言,或许还是那陆宇盛安排让人宣扬的,就是为了告诉众人,他们一家都是为国为民的忠臣良将。”
“我也是好奇陆相的五十大寿是何盛况,没能赶上实在可惜了,不过即使早些回京城我许是去不了,也不敢去。”容意又剥了一颗花生。
可刚放在碟中,就被卫璄一把抓起,直接都吃了。容意暗暗又翻了个白眼,拍拍手,侧耳去听那说书先生继续说。
这里是二楼的小雅间,前面垂着纱幔,隐约间可看见楼下的景象。
说书先生用折扇轻敲手掌,语气激动的又说起了三个子女送的三样贺礼,都是怎样怎样的珍贵稀奇,反正又是一番恭维,说到精彩处还有人为他鼓掌叫好。单就这寿辰的盛况,倒也说明了陆家一门,是何等煊赫。
这让容意不免有些唏嘘。要说到这陆鹤,又不得不提到一个人,那就是已故的孟皇后。原文中对孟皇后的描写颇费了些笔墨,应该也算是楚秋宛的模本,从楚秋宛成为太子妃之后,就不断研读孟皇后的传记来看,就已经为楚秋宛后面的女皇之路埋下伏笔。
这陆鹤是孟皇后提拔上来的,孟皇后算得上是他的伯乐,可没想到千里马成了忠臣良相,而孟皇后却被打成了祸国妖后。这到底是男人书写的历史,他们执笔断是非,但是非到底不过是粉饰过的是非。
“殿下可知孟皇后?”
“为何忽然问起这个?”卫璄想了想,思绪一下子飘远了,“孟皇后当时嫁给圣人的时候,小王也不过是四岁的小儿,隐约只记得她是个典雅又睿智的人。”
容意听着楼下又在吹捧陆相,说起了陆相的功绩,轻笑着摇头,“你瞧那陆相在高堂之中呼风唤雨的,不也是托了孟皇后的福。要不是孟皇后赏识,陆相现在还不知在哪里当他的小吏呢。”
卫璄浅笑,“你这小娘子又是孟皇后的,又是陆相小吏的,别人都讳莫如深,你倒是敢议论。”
“那就不说了。”容意想着不说我也知道。
“说啊,为什么不说,本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他们怕,小王可不怕。”卫璄缓缓的倒了杯茶,“如今都十几年过去,早就又是另一番景象了。不过若说起孟皇后,小王印象最深的是十岁之时,逢通平之乱,众人欲要逼迫孟皇后以死谢罪,无奈之下孟皇后手持长剑,惨然一笑。最后她自刎时,小王因年纪小被带走了,但孟皇后那一笑确实让小王记忆犹新。”
容意想着对于孟皇后的描写,轻叹,“这孟皇后到底有几分可惜,成了人人口中的妖后。”
卫璄也没什么顾虑,直言不讳:“这祸国妖后,也不过是男人们争权夺利的借口。小王总想着,到底是男子无能了些,才要这女子以死保得周全,可这周全难道不会让人寒心吗?”
容意有些意外于卫璄的言论,想着他肆意妄为的性子,还是劝道:“殿下还是要慎言,这话要是让圣人听见了,会触怒圣人的。”
卫璄朝容意笑了笑,“怎么?小娘子关心小王啊?小王当然只在小娘子面前讲。”
孟皇后一事是比陈年旧账,但也是可称之为传奇的,有点玛丽苏色彩的故事。当时的弘徽帝还只是太子,对武将之女的孟皇后一见钟情,想娶她为太子妃,但孟皇后却见他已经有了几个良媛,不愿委屈自己,便严词拒绝,弘徽帝千方百计求娶,锲而不舍最终感动了孟皇后,抱得美人归。之后二人也琴瑟和鸣,十分恩爱。
而后没多久,先帝沉迷于求仙问道,将朝政之事都交给了弘徽帝去打理,孟皇后时常在一旁帮忙,时日久了,孟皇后的才能也显现出来了,弘徽帝无大才,且相比政事,更喜风雅享乐之事。二人感情甚笃,弘徽帝便也放手将更多政事交给孟皇后。
当时的陆家哪有现在的煊赫,陆鹤还只是个七品的太常博士,陆太后虽在宫中为妃,却未有皇嗣,并不被看重。而陆鹤被孟皇后相中其才学,升任为从五品的太子洗马,慢慢得到器重,开始了他平步青云的路。
三年之后先帝病逝,弘徽帝登基,因着陆鹤受重用的关系,奉陆太后为母,陆家此时已经今非昔比了。这时孟皇后已经成为了大越实际的掌权者,因有弘徽帝的支持,虽有些人对此表达了不满,但对孟皇后仍旧没有太大的影响。
可将孟皇后推入绝路的是,新政的推行。先帝在位四十年,却终日耽于享乐,这大越表面上看起来虽繁盛,却内里积弊已久。孟皇后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又准备了两年,筹划许久,慢慢开始推行新政。而这陆鹤也不知是深谙此道,觉得这事需要担风险,还是觉得自己能力有限,退避三舍,并未参与到新政的推行。也就在后面的通平之乱中,能够全身而退。新政触及到了不少人的利益,尤其是军队改制中,不仅要削减地方兵力,还要将都督的权力分化。
随着新政的推行,不满孟皇后的声音也甚嚣尘上。最后通南都督平磊以“清君侧,除妖后”的名义发动了叛乱,也就是众人口中的通平之乱。
不过容意知道的这些,也就是楚秋宛了解到的平铺直叙的传记,简洁又刻板的陈述。容意一时有些好奇,卫璄也是通平之乱的亲历者,不知从他的视角来看这件事,又是怎样一个观感。不禁问道:“那殿下对通平之乱可记得多少?”
“这种事应该无论如何都深刻在脑海里吧,不论过去多久。小王还记得当时正在睡梦中,就被人叫醒,说是叛贼攻入京城。小王那时就在想,这怎么可能,以为别人跟小王玩笑呢。站在高楼上纸醉金迷,哪里看得见这高楼之危,有一天楼轰然倒塌了,剩下的也只有仓皇奔命。”
卫璄瞧见容意好奇的目光,倒也颇有些兴致谈这件事,又轻笑着长叹一声。
“那年的冬天很冷,特别冷,雪像是永远也下不完的样子。那应该是小王最狼狈的时候,过去的十年,过惯了安逸富贵的日子,哪里有过那样风餐露宿又惶惶不安的逃命生涯。也就是那个时候,小王就想着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至少要像那些将士一样,面对敌人的时候,还能拼死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不过小王算是好的了,最惨的莫过于小王那二侄儿,那年也才五岁,早早被立为太子,在此之前都是天之骄子,而母亲背负上祸国妖后的罪名,他也备受冷眼。后来孟皇后死后,皇兄一心只顾着伤心,并未注意到二皇子受到冷待,以至于后来病了也没得到很好的照顾,差点病死。幸好还是救了回来,不过也留下了病根,到如今身子孱弱,整日闭府养病。”
“再后来就是混战之时,陆鹤救了皇兄一命,而后陆鹤又和他后来的女婿秦瑞一起设计斩杀了平磊,从此深受皇兄的器重和信任……”
“殿下。”
正说着,罗严走了进来,一下子打断了卫璄的思路。
卫璄看向他,“何事?”
罗严对卫璄说道:“京城又传来急召,圣人让您快马加鞭回去,莫要继续在途中多逗留了,圣人有事要交给您去办。”
卫璄皱眉:“什么事这么急啊?”
“卑职不知,不过您也耽误了一月了,圣人着急也是正常。”
“既是圣人有事,殿下就莫要继续拖延了,您就快些回京吧。”容意劝道。心里自然是希望他快点走的,不要跟他们同行,有他在,她都不敢和谦哥儿亲近,就怕又被他撞见了,然后又是忐忑的内心煎熬。
卫璄看着容意的眼睛,像是想将她看透,“小王怎么瞧着你比圣人还着急?”
容意假笑着,“殿下说笑了,我也是怕圣人真有什么重要的事,耽误不得。”
“是啊殿下,小娘子说的有道理。”罗严喊道。
“行了,行了。”卫璄挥挥手,凤眼含着笑意对容意说道:“也罢,反正京中有机会还能再叙。那小王便先走了,小娘子我们京中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