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骨》君假名

31、诗

　　徒和惊骇滔天翻滚，却被阻隔在理智之外。
　　他永远如此。即便身边的人皆化为尘埃野莽，他理智的城墙永远屹立不倒。
　　他看着假面，就像看一个执着镰刀的魔鬼，心中波澜万丈，眼底却无比沉静。
　　“徒兄，怎么了？”假面假惺惺地笑，像是试探，更像是炫耀。
　　徒和冷冷清清地道：“阁下手下真是不留分毫情面。”不待假面回话，他又讽刺地道，“不过按阁下这么审问，还未等问出什么来，便要把人弄死了。”
　　假面笑容僵在脸上，面上挂不住，强压怒意问他：“那徒兄可有什么好法子？”
　　徒和暗拉了张霁艾一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石安。
　　“在下愿意一试，只是……”
　　徒和意味深长地看着假面，假面面色一拧，一时拿不定主意。
　　此时不远处的丙昆帮弟子斗胆插嘴道：“帮主，不妥！”
　　徒和挑了一下眉，转回头去，背对着假面漠不关心地道：“若阁下不信我，谈何合作？在下既然有胆量进这虎穴，自然也有办法安然无恙的出去。”
　　他轻易断了假面的杀心。
　　假面暗道他不是常人，若没有给自己留好退路，怎可能自投罗网。徒和一番话同样加重他心中防备，更觉探他来路之事刻不容缓。
　　“那你便试试罢。”他思忖半晌，收起眼底阴霾，装出一副宽容的样子。
　　秉莘嗤之以鼻，立即别过头去。
　　假面听到，探究地调侃：“徒兄的这位小兄弟似乎有些意思。”
　　徒和面色沉下来，却闭口不答。
　　假面感到无趣，嗤鼻一声，将石安牢门的钥匙抛给徒和，扭头便走。弟子们仍有异议，但碍于假面威慑，只好不甘地退下。
　　假面留下一句“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头也不回地离开牢狱洞穴。
　　秉莘阖眼，凝神闭气，直到感到近处无人窃听，才睁眼道：“走了。”
　　话音刚落，徒和冲也似的打开石安牢门，几乎扑在后者身前。可真近了身，反倒手脚一顿，不敢碰他。
　　石安身上已无处完好，原本俊朗的容貌如今烙印刀伤齐在，双眼微张，也不知神志是否清醒，还是在整月的痛苦煎熬中，连如何眨眼也忘记了。
　　浮光心痛如绞，声音都剧烈颤抖起来：“石大哥……我是浮生……”他艰难地吞咽一下，才得以继续，“我们来救你了……”
　　石安眼皮竟颤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失败了。
　　徒和灵光一闪，解下胯间的酒葫芦，小心翼翼地托起石安的后颈，将酒葫芦递到他的嘴边。
　　石安喉头急促地滚动，一壶酒竟眨眼间没了一半。
　　酒劲渐渐上头，石安眼中却愈加清明起来。他终于得以看清面前的人，迅速理清此刻的状况。
　　浮光的声音如隔着一堵厚厚的墙，闷沉地传来。他精神一振，两眼准确地看向浮光所在之处。
　　直到亲眼看见浮光的面容，他痛苦地皱起脸来，酝酿了许久才一字一顿地道：“你……不……该来……”
　　浮光早料他会这样说，因此充耳不闻，殷切地道：“石大哥，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将你救出这里的！”
　　石安微乎其微地叹息了一声，张霁艾战战兢兢地上前，想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却被徒和阻止。
　　若沾到石安身上的血迹，计划便败漏了。
　　徒和沉下声音，以一种温和却有力的声音在石安耳畔低吟：“你不用出声，静静听我说便是。”

　　一炷香时间一晃便过去了。
　　假面极为准时地携弟子们归来。
　　他似笑非笑又略带期待地问缓缓站起身的徒和：“如何？可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徒和转过身，表情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张霁艾站在他身边，透出些少见的冷酷来。
　　徒和不急不缓地开口：“「天日交融，白河落红，神仙醉酒，分不清路麓云闳。」”
　　假面眯起眼来：“什么意思？”
　　徒和道：“石安给我们出的谜题。”
　　假面又道：“你可有头绪？”
　　徒和语气稳而低沉：“三日。第三日，我需要此牢的钥匙。”
　　假面刚要出言追问，却被徒和忽然尖锐的眼神挡了回去。
　　徒和气势了当。就算在别人地盘，仍令人无法忤逆。
　　他携张霁艾举步离去，假面深深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石安，忽视掉浮光赤裸裸投过来的恨意，也转身而去。

　　“现在说说吧。”假面歪坐在高座上，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轻轻敲着扶手，看着面前丝毫不为所动的徒和。
　　徒和也不含糊，道：“天日交融，乃天狗食日。若我算得不错，三日后便是最近的日食之日。白河落红，白河即指雪地，盛夏当中何处仍有雪？当数高山之顶。落红，如何染红白雪？自然夕阳艳血，白也成红。”
　　假面听得目瞪口呆，直鼓起掌来：“精彩！精彩！”
　　“只是这最后两句我还未能参透。”徒和道，似乎勾起他棋逢对手的激动。
　　假面欣喜若狂，忙欢喜道：“无妨无妨！我这就派人打听凫啁谷方圆百里的高山峻岭，便是翻遍这些个山顶，也要找出这稀罕石头来！届时徒兄你也是高功一件！”
　　徒和趁势问道：“只是这石头如今与普通废石无甚两样，你这样急着找到底为何？”
　　叫他这么一问，假面戒心又起，却介于徒和方才立功，只是大概地道：“正如徒兄所说，这颗石头对我们自然产生不了多大的作用。只是我们不稀罕，可有别人稀罕啊。”
　　“我不想刨根问底，但你遮遮掩掩，如何让我放心与你同进退。”徒和完全不给他蒙混过关的机会，眼神如钢刺一般刺向假面。
　　假面哭笑不得，只好道：“这官府啊，跟咱江湖不同。我若全盘托出，那可不是刀剑便能解决的事。”
　　闻言大骇的不止徒和，张霁艾也是一口气上不来，铜铃般的双瞳瞪得老大。
　　徒和倏然意识到大事不妙。
　　丙昆帮与官府勾结。江湖与朝廷交织，这结局要如何善了。
　　不可，万万不可。
　　此事何等严肃，二者交往愈深愈久，事情只会愈加棘手。扳倒丙昆帮不说，便是在他们眼皮底下救走石安，此后的风险都只增不减。
　　徒和心仍存侥幸，强装镇静问：“你难道没听过，江湖与朝廷分不清界线，大乱不过顷刻间么？”
　　假面听闻竟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徒和说了什么天真的笑话。
　　“朝廷介入江湖之中已不知多少年了，这话可不知是何年的老古董了。”
　　他此话耸人听闻，却又让徒和心头巨震。
　　他最担心之事发生了。
　　朝廷从来没能孤立江湖。而江湖之事朝廷所知多少，又插手多少。
　　徒和感到心头有一只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脉搏与呼吸。甚至理性的城门似乎也蠢蠢欲动，无力阻挡这滔天巨浪。
　　他指尖不知何时已嵌到掌心肉中去。
　　三日。
　　不够。
　　他看向张霁艾，后者也惊慌无措地看向他。
　　他的眼中只传递出一个信息：
　　——计划有变。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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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哎……求评论论论论论论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