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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乱盘 ...

  •   夜色代假面,隐去他的真容。
      身形偏有断雁孤鸿,全身绷如一根紧弦。即使不看他眼睛,也能感到他毫无保留压来的气势。
      “你们苦苦寻我痕迹,既孤身现身,不怕你们以三敌我一人。”他音色深沉仿佛滔滔汉江水,还有一股子桀骜与决然。他微动箭镞,以更加锋利的角度对准面前人。
      徒和心存敬意,见他并非莽撞之人,拦住秉莘欲出手的架势,开口道:“小生恐怕其中有误会,我等与丙昆帮毫无瓜葛,怎的就被当作了‘余党’?”
      那人冷笑一声,严厉而戒备:“信口雌黄,谎话连篇!‘徒和有意重振丙昆帮辉煌一事’,如今江湖人人皆知,你还有什么可狡辩!”
      经他如此一说,徒和这才记起此前叫鼠见儿散布的消息。他懊悔地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哭笑不得解释道:“那不过是小生为引蛇出洞所使的小计策,请前辈安心,在下只是想向忤帮前辈讨教当年江湖混战的真相,从未抱有任何重振帮派的野心。”
      浮生沉默片刻,又道:“你要我如何信你?”
      徒和不慌不忙反问:“我要如何才能让前辈信我?”
      “自废武功,我便信你。”
      徒和闻言笑出了声:“小生本身就不会武功,如何自废武功?”
      浮生不耐烦地恼怒起来:“句句皆不可信。人在江湖,岂有不会武功的道理。你若现在走,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徒和不敛笑意,似自言自语道:“早知浮生前辈在此修养,我便携神医婆婆的信物来了。”
      果然一听到神医婆婆四字,浮生便沉不住气,几乎要冲过来揪住徒和的衣襟。他忙调息过气来,言语犀利地质问:“你们对神医婆婆做了什么!”
      付息赶在徒和开口前阻止事端道:“什么都没做。婆婆找出了得以治好你同胞兄长蛊毒的解药,因而托我前来寻你们诊治。”
      浮生闻言大惊,又强压下去一阵撼动,手中的箭已生了犹疑。他不敢轻信,强硬问付息:“你……此话怎讲?又有何证据?”
      付息平静答:“婆婆要你在药汤投入桂枝、苏木与青木香根,配伍生姜等活血药材同浸,是因在试以以毒攻毒之法失败后,不敢再擅自投用毒性较强的药材,导致毒上加毒。之所以查不出蛊毒成分,是因蛊毒在体内已蜇伏太深太久,且属于慢性毒,会逐渐消耗中毒者五脏之气。日子算下来,十几年来靠药浴续命,想必已每况日下,此时应已嘴唇发紫,呼吸不能。你若想听,我们可以坐上一日,我同你详解我经多次试练的疗法。”
      浮生同为医者,付息所讲的每句话都犹如一根刺扎在心上,令他不得不卸去大半的心防。可这来路不明的人,他怎能放心讲兄长交与他诊治:“我不放心你,你只管讲疗法告知我,我亲自为兄长治疗。”
      “不可。”付息干脆地拒绝,浮生刚松下的戒心又高高提起,“此法只有我通晓,医者终究是医者,无法掌握我所用的绝学,强行使用,只会全盘尽毁。”
      浮生仔细钻研付息的话,蹙眉问道:“你说‘医者终究是医者’,莫非你不是医者?你到底是何人?”
      付息无意隐瞒,直言不讳:“在下乃邱雀南之徒,赐名付息。”
      浮生听到“邱雀南”之名,浑身巨震,当即目眦欲裂,一步冲了上去,弓箭分离,箭镞破开面前稀薄的空气,冒着尖锐的寒光,紧贴着皮肤抵在付息的喉头,只要向前一寸,便能轻易隔断他的气管。
      三人皆惊讶于浮生意外的反应,徒和几乎上前制止,却被付息所阻。付息眼神平如江水,仿佛被威胁生命的并不是他。
      “原来当年十恶不赦的罪魁祸首还活着,我想问问你们当年的江湖道义去了哪里!”浮生咬牙切齿地瞪着付息,眼中火焰炸裂,似乎要一口把他吞下肚。
      付息镇定自若,眼神也跳动着激动与愤恨:“这罪来的莫名其妙,我反倒要向你们讨道理。当年一句话不说用极端残酷的手段毒杀我师傅,甚至连十二不到的我都不曾想放过。我们安分守己,你们却草菅人命,甚至残忍要师傅饮下自己制成的毒药,你与我谈江湖道义。”他冷笑,眼角布满红丝,显得狠戾而悲戚,“可笑,可耻!”
      浮生被他的神情一时堵住了话头。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恨道:“当年你师傅为以毒及暗器称霸江湖,因而与蛮夷勾结,我们除了腐烂处,试问江湖何人不赞我们是英雄!”
      徒和在旁听后大撼,付息更是脚下一软,站都站不稳,眼中充斥着不信与巨大的悲痛,大恸之时,仰天高呼:“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师傅啊……师傅……你死是为何,你亡是为谁啊!”他最后的话语突然哽在口中,有如一口浑气憋在心头。
      他紧紧揪住胸前的衣料,似乎如此便能缓解胸中爆裂的崩溃与憋闷。他只觉膝有烧灼剧痛,原来不觉间,自己已狠狠跌跪在地上,心仿佛有一手紧攥,痛苦与煎熬令他泪如雨下,用尽全力捶向自己心口。
      所有人被他的模样震撼在原地,浮生手中的箭亦失了方向,不知所措地垂了下来。徒和见他悲痛欲绝的样子,心碎不已,鼻尖发酸,也默默红了眼眶。他冲到付息身边,紧紧拥住他,感到怀中的人不住地抽搐,他阖上眼,只希望这残忍的真相能向一阵风一样不留一丝痕迹地离开付息。
      秉莘从未见过付息如此失控的样子。
      他好像从来没什么表情,就连笑也是淡淡的,恼怒也是温和的。就算惧怕与震惊,好像也是极其平静的。
      秉莘突然想到,要怎样打磨一个人,才能使他平和得像一碗清水,又坚硬得像一名死士。任何事都不能撩拨起他心一点波澜,要经历怎样的事,才能刀枪不入。
      他想,要真正了解付息这个人,这也许便是那个突破口。
      在现在混乱的局面中,军队已到,酒楼袭击他们的镇民也冲了过来。
      浮生却看着抱在一起的付息与徒和,抬手阻止镇民们动手。同时运粮军也举着火把出现,他忙上前迎过去:“各位大人,镇中发生了一点事,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骑在马上的将军斜眼看了一眼浮生身后的场景,并未在意,点头道:“不必多礼。若有酒水客栈能供我们暖暖身子睡个饱觉便最好不过了。”
      浮生抱拳道:“那是自然,早已备好了酒席床铺,就待人来。”随后他冲其中一个镇民唤道,“浦子,带路。”
      浦子便是在酒楼领头的那人。闻言一笑,刚才凶神恶煞的形象顷刻间消失殆尽。
      他刚要带路,后面的马车突然传来女子轻灵的声音:“你们喝酒,我在镇中转一转。”
      于是不顾将军的阻拦,让随身丫鬟扶自己下马车。
      一下马车她便看到徒和的背影,喜上心头,却佯装镇定地送走了军队,这才迫不及待地向人冲了过去。
      近了身才看清这氛围,她哪见得徒和这悲伤的神情,忙俯身轻拢住二人,却不知事情始末,更不知该如何安慰。
      付息剧烈地喘息,努力平复自己心中的悲怨。渐渐地已不被这突如其来抵挡不及的情绪所支配,脑袋逐渐清明起来。
      秉莘在旁忽然发现不见邗季久,觉得不妙,在付息与邗季久二人间犹豫片刻,觉得此地并不需自己的庇护,提步往酒楼奔去。
      秉莘经过大厅丝毫不停留,登上二楼的住房,只见邗季久背抵窗下的白墙,右肩处洇出一大片血渍,脸色惨白无血色。
      大概是听到动静,邗季久微睁开眼,见是秉莘跑了过来,蹲下身撕下一块衣布用力按在自己右肩的伤处,麻木的闷痛令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他们倒是真把我往死里整,我手下留情一点都看不出来。幸好我有于怎此前赠我的锁子甲……”邗季久哑着声音苦笑道。
      秉莘难得接话道:“别说话,伤口不深,你闭会儿嘴能少流点血。”
      邗季久忍不住调侃他:“现在你要是趁火打劫,说不定真能杀了我。”
      秉莘手下一顿,道:“就算不趁火打劫,我也能杀了你。你如果不失血过多晕过去的话,就好好去安慰你的小师弟吧。”
      邗季久听他话中有话,立刻直起身子,秉莘给他又按了回去。邗季久急道:“付息怎么了?他遇到什么事了?”
      秉莘耸耸肩,表示自己知道的也不多:“那忤帮副帮主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我第一次见他那么失控。”他说着,又想到当时付息的样子,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邗季久片刻没有出声,随即坚定地看向秉莘:“带我去找他。”
      “管好你自己吧,”秉莘没有松手,压在邗季久伤处的力道更重了一些,邗季久粗重地喘了口气,“他有徒和在身侧,你一身血去见他只会徒增担忧。”
      邗季久又问:“那忤帮的副帮主,没跟你们打起来吧?”
      “要打起来了我还有空跑回来给你按伤口?”秉莘用另外的一根长布条将伤处裹严实,紧紧固定住。
      他扶起邗季久,虽说邗季久一直刻意保持清醒,且腿脚并未受伤,但身形上的差异仍旧令搀扶有些艰难。
      两人都几近脱力地与徒和他们汇合时,付息已振作起来,只是两眼通红脸色斑白,显得他此刻冷静得恐怖。
      他看到蹒跚而来的秉莘和邗季久,喉头艰难的吞咽,咽下去的是自己想要立刻刨根究底的决心。他沉寂地盯着面前隐隐有些发怵的浮生。他的声音嘶哑微小,却掷地有声:“当年的事,可以之后再道个明白。带路,我先解去你兄长身上的毒。”
      浮生看着他将所有悲与恨藏进的眼里,反驳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施毒之人可以对敌人有多狠,便可以对自己多狠」这句话,浮生在此刻突然有了感悟。

  •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老邗怎么被我写得gay gay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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