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蔓》青阳舟

6、第 6 章

　　齐铭冒雪而归，侍书跟在他身后高高举着伞，握住伞柄的手冻得通红。冬日寒风刺骨，齐铭朝双手哈了口气，却见挡不住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和前襟上，化作一团团水渍，浑身都是湿气。
　　离县的治理初见成效，下午陈之奚专门派人通知他准备一份政绩奏报，应该是打算将他的政绩往上提。如今圣上缠绵病榻，朝廷上分帮结派，这样的奏报一定能在混沌中激起不小的水花，官升三级也不是难事，当然这一切是在他投入大皇子一派的前提下才会实现。齐铭冷笑，这个年不好过啊。
　　“老爷，今日是除夕。”侍书跟着齐铭走进书房，麻利地点燃暖炉，提醒道。早晨出府前瑞珠儿特意来找过他，为的是让他提醒老爷要回府同夫人一起守岁。
　　齐铭没说话，转而看着书架，架子上少了一本《山河游记》，立马无奈地笑了：他的小娘子果然不喜欢诗书啊。这些日子她过来拿的不是闲情游记就是神鬼志异之类的杂书，不过这些用来打发时间确实是不错的。想罢，齐铭伸手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端详起来，冰冷的手触碰到温暖的胸口时，浑身忍不住冻得一抖。不知为何，他近日巡视县城，在街上看到摊贩们卖的小玩意儿，鬼使神差地买了一样回来。
　　“时间不早了，吩咐厨房摆饭吧。”齐铭收好小礼物，重整心绪，轻咳一声对侍书说道。
　　“夫人在堂屋备好了晚膳，只等老爷过去了。”
　　齐铭点点头，迅速换了常服。这是一件靛蓝色的袄衣，里面絮了厚厚的棉花，用的是比较贵的浅灰色缎为衬里，穿着既不臃肿又很舒服。齐铭低头看着这件衣服晃了神，相处这么些时日他似乎发现了宋青蔓的个人喜好，她对蓝色有着别样的青睐。他看着心血来潮买的小礼物，亮眼的蓝色，她一定会很喜欢。
　　宋青蔓在齐铭进门的时候就吩咐瑞珠儿上菜了。天气寒冷，桌面上更多的是炖菜，中间温着一壶酒，对于他们这样的日子来说已是丰盛。顾念着新年好气象，宋青蔓特意叫瑞珠儿买了些大红窗花贴上，就着炉子里的火光，整个屋子喜气洋洋。宋青蔓等着无聊盯着桌上的菜出了神，前几日驿站带了回信，信是外祖母亲笔，而她的外祖父李清贤因上了年纪又失了唯一的女儿，脑子已经不清醒了，身体时好时坏，不知何时是大限。当下宋青蔓捏着信眼眶就红了一圈，她想回去看看二老。
　　“夫人。”齐铭掀起门帘走了进来，坐在了宋青蔓的对面。
　　侍书站在门口跟瑞珠儿挤眉弄眼，瑞珠儿心领神会，给二人布好碗筷便随着侍书悄悄离去。
　　齐铭没有动筷子，而是伸手拿了酒壶，给宋青蔓斟了一小杯，复而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举杯笑道：“这一年来辛苦夫人，这杯敬夫人，为夫先干为敬。”
　　宋青蔓陪着喝了一小口，登时呛得差点吐了出来，咳了好一阵才缓和。齐铭连忙给她夹了些清淡的菜，又端了杯白水给她顺气。而后齐铭没有再劝宋青蔓，只是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似乎是想一醉解千愁。
　　宋青蔓思虑再三，终于决定趁着这个时候向齐铭开口：“夫君，前日我外祖家来信，二老身子大不如前，我实在是担心，想……想……”
　　齐铭眼底闪过一丝郁色，脸上却没露出半分，浅笑看着宋青蔓，伸手端过桌子上一盏冷茶抿了一口，瞬间清醒了不少。宋青蔓见状从炉上取下水壶，房间角落放着一个简易的架子，架子上的铜盆里约有三分之一的冷水，宋青蔓兑了半壶热水进去，试着水温合适便浸湿手帕给齐铭敷脸。
　　温暖的触感叫齐铭舒服得眯了眯眼，不自觉呼出一口气，只觉浑身舒坦，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宋青蔓的手腕，腕上还残留着略高的温度，握起来温润细嫩，只叫他心中一动。不过他今晚另有所图，可惜了这温香软玉，良辰佳人。
　　“夫人想回家？”齐铭故意在宋青蔓手腕上摸了摸，惹得她又羞又怒抽回了手，连敷脸的手帕都扔回了铜盆里。齐铭好笑地看着宋青蔓，果然这样的她才有生气，不过他可不能真惹怒了她，于是放软了声音，“为夫不放心夫人一个人上路，可这离县的情况……实在是不能撒手不管啊……”
　　宋青蔓一怔，逆来顺受的性子立马占了上风，弱弱地答道：“那便算了。”
　　齐铭又抿了一口凉茶，冰冷的茶水刚滑进喉咙就激得他咳了几声，缓了一会儿才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宋青蔓眼睛一亮，齐铭的话突然让她有了希望。
　　“只要我能离任，抽出十天半月的时间陪夫人走一遭也是甘愿。”齐铭看着宋青蔓掩饰不住的表情变化，继续下套，“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为官看尽满城花。我自问学识不居人下，为官不偏不倚、爱护百姓，若是就这样辞官回乡，不仅对不起母亲多年辛苦栽培，也对不住我这一身抱负啊。”
　　宋青蔓听着鼻子一酸，想起他们刚来离县的日子，齐铭日日风尘仆仆四处奔波，为离县百姓想尽办法谋福祉，当初都能迎难而上，确实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放弃一切，让所有的努力打水漂。当时她态度一下软了不少，低声解释道：“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齐铭站起身，借着酒劲儿一把将宋青蔓揽入怀中，摸了摸散发着桂花香的青丝，硬着心肠继续说道：“我知道，夫人对我很好。不辞官又想离任的话，只能是升迁了！”话音刚落，齐铭拉离两人之间的距离，双手轻轻抓住宋青蔓双臂，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一脸郑重地对她说，“夫人，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需要你的协助……”
　　其实这些都是齐铭设的套，多年后宋青蔓回想起这个特殊的除夕之夜，对单蠢的自己很是唾弃。
　　却说单蠢的宋青蔓当下听了齐铭的要求，又犹豫又发愁，心绪乱飞丝毫没注意身边发生的事。等她镇定下来才发现齐铭已经带着她回到卧房，暖炉早已备好，屋子里很暖和，甚至还能闻到瑞珠儿特意准备的茉莉花香。齐铭站在门口吩咐了侍书几句，等瑞珠儿端来净面的热水后，赶走二人关上了门。宋青蔓蓦地红了脸，隐隐觉得今晚的齐铭有点不对劲，这般殷勤和温柔与平日简直判若两人。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休息，现在这种情况，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齐铭只是简单地净面洗手，也不叫宋青蔓服侍，自己脱去外衣上床合被而眠。宋青蔓呆呆看着这一切，等齐铭睡下后默默地松了一口气，连忙洗漱之后也一言不发地合被而眠。
　　或许是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宋青蔓只觉浑身不舒服，迟迟不能入睡。脑子里全是齐铭要求她做的事，好的结果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细思极恐更加睡不着了。反观身旁的齐铭呼吸轻柔绵长，似乎已经熟睡。赶走脑海中乱如麻的思绪，宋青蔓下意识地侧过身子看着齐铭，近在咫尺的他没了往日的冷淡，似乎更加俊逸，令她不知不觉看呆了。忽而齐铭翻身背向宋青蔓，吓得她连忙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眼看着齐铭的背影。可能是翻身的缘故，里衣从肩头滑了一截，露出白皙的脖颈和肩膀，宋青蔓看得呼吸一滞，脸颊瞬间飞红，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热。她犹豫了一会儿，用指尖捏着里衣往上拉了拉，不知为何竟然拉不动，为了不吵醒齐铭她只得伸手轻轻把肩头的被褥压紧，遮住了这叫人脸红心跳的迤逦，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宋青蔓终于睡着了。而背着她的齐铭猛然睁开了眼睛，轻轻地翻过身，看着宋青蔓蜷缩的睡姿无奈地笑了一下。他心里有事，不自觉地抬手临空摹画着宋青蔓的面容。了断离县的事情之后，和离的事就得办了，待到那时不知她是哭是笑，是悲伤还是解脱，齐铭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
　　或许他和她可以这样过一生？齐铭脑中突然浮现出这个念头，惊得他背后一身冷汗。不行，齐铭叹气，如果他对她不是真心实意，又何必误她一生，让她空有一妻之位而无伉俪之情？想到这里，齐铭终于放弃了拥她入怀的念头，闭上眼遗憾地睡了。
　　半夜雪越下越大，寒风呼啸，吹得窗棂砰砰作响。宋青蔓不知做了什么梦，猛然惊醒，睁开眼只看了一眼又吓得立马闭上：她竟然蜷缩在齐铭的怀里！她的耳朵就贴在齐铭的胸口上，砰砰的心跳声在脑中炸如惊雷，炸得她心乱如麻、又羞又臊。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宋青蔓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心里涌起不舍之情。她从未与人同睡一床，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感觉，嘴角慢慢翘起，小心翼翼地伸手拉住齐铭的衣襟，不再害怕做梦，闭着眼安心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