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蔓》青阳舟

28、第 28 章

　　转眼就是年下了，为了一扫战时的阴霾，今年除夕宣平城里特意办了夜游会，把宵禁的时间推到了子时，让一众城民兴高采烈奔走相告。不少邻城镇的商贩也闻风而来，短短几日就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一个个面带喜色，街上渐渐又传来了吆喝声，等到夜游会开始时整条街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或许是因为路途奔波，年纪已然不轻的刘氏第二天就病倒了，叫了大夫相看，开了方子嘱咐好生静养。宋青蔓只是口头劝慰了几句，把药方交给桃夭，照顾刘氏的差事就落在了刘婉君头上。刘婉君初来乍到不敢太过放肆，一连三日都老老实实待在屋里陪伴刘氏，偶尔抬头从窗户往院子里看一眼，似乎在等什么人经过。丫鬟晴儿和瓶儿性格不跳脱，或许是被刘氏打压惯了，总是闭着嘴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儿，听到刘婉君问话才开口回答一两句，言简意赅。刘氏当天夜里有点发热，唬得刘婉君衣服都来不及穿好，急急忙忙跑到主屋去找宋青蔓。宋青蔓也被吓了一跳，叫执棋速速请大夫，待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盯着刘婉君，美人云鬓散垂，衣带不齐，别有一番美意，看得她心里毛毛的，隐约有点不安。
　　刘婉君莫不是在打什么主意吧？
　　宋青蔓又连着观察了她好几日，偏生她没有露出任何马脚，安安分分给刘氏侍疾，一时半会儿没有任何理由找她茬儿。宋青蔓按下心里的疑惑，脾气一时消不下去，连带着看齐铭也不顺眼起来，弄得齐铭莫名其妙，不知哪里做错惹她生气了。不过他最近一直在忙夜游会的事宜，并没有把家长里短放在心上。
　　除夕当夜，街上彩灯连连，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大红灯笼，天公作美不曾下雪落雨，云层后面躲着毛边的月儿，时不时好奇地探出头来看地面上热闹非凡的人群。司马符安排了三班衙役巡逻，以防有任何意外；杨烨等人也放下手里的所有事务，带着家眷上街共庆新年；齐铭先是到府衙里查看了当班的情况，然后转圜回府换了身常服带着宋青蔓等人也出了门，刚走到抄手游廊就碰见搀扶着刘氏的刘婉君，刘氏说自己倦怠不想去凑热闹，但婉君还是年轻人，没必要闷在府里陪她，多出去转转是很好的。齐铭不作声色地看了一眼打扮清秀的刘婉君，侧过头询问宋青蔓的意思。宋青蔓此时也不好拒绝，只好不乐意地叫上刘婉君一起出了门。
　　果然宣平大街上热热闹闹，不说接踵而至，但也是人山人海。不少百姓换上了五颜六色的服饰，带着一家老小出门看灯逛街，人人脸上都带着久违的笑容，在这寒冷的夜里给宣平镀上了一层红色的暖意。一些生意人甚至把上元节的节目挪到了今日，在城中最宽阔的地面上搭起了一层小台，竖起的架子上挂着九个精致的四角宫灯，每一面都写着谜题，有猜字的，有猜词的，有猜诗句的，各式各样并不重复。宋青蔓远远看着几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跳上台去，高声朗读谜面又低头不语思考，有人答对欣喜，有人答错也不在意，图的就是个彩头罢了。不过她的目光很快聚焦在老板手上提的灯上，那是一个说不上多豪华夺目的灯，外表看起来就是一只白白的软兔子，那双红眼睛还是用朱砂点上去的，跟平常用红色小珠子装扮并不相同。然而就是这样别具一格的灯落在了她的眼里，顿时就移不开了。齐铭似有感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地扬起嘴角，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想要兔子灯？”宋青蔓抿了抿嘴唇，他们面前是黑压压的人群，背后是百姓家门口的大红灯笼，逆着光完全看不清各自的表情。
　　“嗯，不是很想要，就是觉得它挺有趣的。”宋青蔓一边回答，一边莞尔一笑，笑得如此自然她自己都没发觉。齐铭松开她的手，故意抱了抱她，语气里带着跃跃欲试的情绪，“等我。”话音刚落，就见他松开宋青蔓，拨开人群往台上去了。宋青蔓一时惊住了，齐铭衣冠楚楚地站在台上与老板说话，打听清楚之后交了钱，指着其中两个灯笼要猜谜。
　　刘婉君暗了暗眼神，她本来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从出府就一直牵着没松开的手，心情本来就不爽了，现在又见齐铭为了宋青蔓去猜谜，当下心里涌起了一股酸意。她往前靠了一步，恰巧与宋青蔓并肩，侧过头看着这个平凡的表姐心里别提有多妒忌，说出来的话也就酸溜溜的，“齐大人对表姐可真是上心呐，只怕表姐要天上的星星，大人也会想办法去摘。”
　　宋青蔓的好心情一下散去不少，她终于发现了刘婉君的端倪，从到家里来的那刻开始这小妮子就没有喊过一声表姐夫，总是大人大人的叫，只怕是心里不想承认她是齐铭的妻房吧。人不大心却狂得很，本以为她打着做小妾的主意，没想到人家压根儿就奔着主妻而来……宋青蔓心里冷冷一哼，齐铭那张脸确实是招桃花儿的，但能不能把花弄到家里来，却得由她说了算。只是……宋青蔓心里有点难过，虽然她一直知道刘氏对自己不是很好，与齐铭的婚约也是刘氏自把自为定下，徒惹了三年的苦楚……但是像现在这样故意送侄女来破坏他们的感情，宋青蔓终是不能忍了！
　　“婉君表妹，这就是你闺中不解的夫妻情谊了。”宋青蔓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待你寻到心爱之人，别说上天摘星，刀山火海也能背着你走过去呢。”
　　“世间有多少男子能做到如此？”刘婉君哂笑，目光牢牢地跟着台上光芒大盛的齐铭，“齐大人对表姐这份心就足以让很多人艳羡了，若是哪一天有什么意外，表姐只要回忆起今日的情义就不会觉得有多难过了。”说罢，她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莫名的光亮，语气里透着隐约的兴奋，“不求无价宝，但求有情郎。”
　　宋青蔓刚要回怼她，忽见人群晃动，齐铭提着兔子灯拨开人群回来了。他高兴地把灯塞到宋青蔓手里，一边问她有没有看到自己在台上十问十答全对的风采。宋青蔓看了眼手里的兔子灯，暖黄色的光透过白纸洒出来有些冷意，然而那红彤彤的眼睛却照亮了她的心，她仰起头看着齐铭露齿而笑，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表达了自己最真实的心情，“谢谢夫君，我很喜欢。”
　　齐铭闻言愣住了，这是宋青蔓第一次露出真实的感情面对他，往常好几次他都怀疑身边这个女子根本没有把心落在他身上，对于她而言自己不过是一个过客，甚至还带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感觉在里面。此时灯下笑靥如花，刹那间山河失了颜色，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毫不掩饰，如此真实如此珍贵。若在平时齐铭一定会顺杆往上爬，一边调笑她一边得寸进尺，但现在的他满心满眼都是她，任何语言任何动作在这里都凝固住了，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二人，安静又祥和。
　　“夫君？”“齐大人？”
　　宋青蔓和刘婉君不约而同地喊了齐铭一声，齐铭瞬间清醒，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伸手自然而然地牵起宋青蔓没有提灯的另一只手，笑道：“娘子说客气话了，你我夫妻二人不言谢。走，我们去吃点夜宵。”宋青蔓只来得及“哎”了一声，就被齐铭拉着往街边小摊走过去了，不曾发觉身后刘婉君那幽怨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恶毒，倒是瑞珠儿似乎察觉了一般瞥了她一眼，她连忙收敛了情绪跟了上去。
　　众人回到齐府时，差一刻就到子时了，以往这个时候宋青蔓早已就寝，这会儿本能地有些困倦，用手绢捂着口鼻打了个哈欠。齐铭叫桃夭送刘婉君回西厢房，顺便看看刘氏如何了，若是还不见好明早就把大夫再请过府问诊。然后他屏退侍书等人，站在垂花门下替宋青蔓拢了拢大氅，在外面吹风多时她的青丝早已浸着寒意，一摸脸颊冰冷冻手。齐铭不假思索带着宋青蔓穿过院子回屋，先回府的瑞珠儿贴心起了暖炉，屋子里暖意大盛。宋青蔓由寒冷的环境跨进温暖的屋子里，一时太突然鼻子和嗓子立马就痒了起来，结结实实打了好几个喷嚏，登时就感觉身体不舒服了。
　　“可是着凉了？”齐铭连忙在把宋青蔓拉到暖炉旁，接着她脱下的大氅，双手捂热乎了给她暖脸，懊恼地说，“都是我不好，明知外面寒冷还带你逛了许久……”
　　宋青蔓摇摇头，把兔子灯放在屋子最显眼的位置，满心欢喜地答道，“难得这么好兴致，待会儿多喝几口姜汤就好了。”齐铭还要说点什么，却见瑞珠儿端着托盘掀起门帘进来，托盘上放着两碗冒着热气的姜汤。或许真的身子不爽利，宋青蔓二话没说端起一碗喝了下去，另一碗给了齐铭。原想着今夜捂着被子发一会儿热，明日身子就好了，没想到她真的着了凉，躺在床上恹恹的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