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蔓》青阳舟

24、第 24 章

　　守城已经有十多日了，宣平城里情况非常不乐观，好多家庭濒临断粮的绝境。石漠人应该是看出了齐铭他们的困顿，竟然没发动几次像样的进攻，只是不断地派人在城下劝降。齐铭把军务全部交回给病愈的翊麾校尉司马符，带着同知、通判等官员一起为城中粮食想办法。司马符亲自带人死守西门，又征调了不少大户人家的家丁来补充分守另外三个城门，武器不够什么都敢拿来凑，城墙上放着十几大框石头和瓦罐，准备随时用来砸人。
　　宋青蔓让管家清理了府里的存粮，尽可能地余出一些给齐铭他们救济百姓。而城中的大户们个个闭门不出，齐铭他们一上门就推诿再三，好说歹说捐了些钱粮。侍书一直跟着齐铭身边，而执棋就留在了府里，宋青蔓看他年纪小又没有事儿做，就叫他跟着护院们习武；瑞珠儿和桃夭也利用空闲时间给将士们缝制冬衣，谁知道这仗要打到几时呢。宋青蔓紧了紧身上的披肩，脖子上的淤青散了不少，反而更突出那几个用力的手指印，弄得她不得不继续裹着纱巾遮掩。
　　忽而齐铭回府了。
　　宋青蔓连忙迎了上去，顺手接下齐铭披在身上的衣衫，进了内室他就不再需要这种遮风的外披了。她挂好衣服，转身看见齐铭仰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皱着眉表情十分疲惫，原来光滑的上唇和下巴已经长满了青黑色的胡茬，密密麻麻怪刺人的。再看他眼底一片乌青，明显是好几个晚上没有休息了。宋青蔓暗自叹了口气，绕到齐铭背后伸手按压他的太阳穴，齐铭略微看了她一眼马上就闭上了，任她按摩好休息一会儿。
　　良久齐铭才伸手握住宋青蔓的手，缓缓说道：“休息一会儿罢，你也累。”宋青蔓顺从地挨着他坐下，手被他牢牢握着，有些心疼地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又硬又刺痒痒的。她没发现齐铭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她的眼神有点奇特，很快就伸手握住了她不安分的这只手。宋青蔓觉得这个姿势别扭，有点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说道：“家里的存粮不多了……援军什么时候到啊？”
　　“按理说援军昨日就该到了，绵州和锦州与云州接壤，宣平虽然在云州边上，快马加鞭半个月的时间已经够了。”齐铭眉头半点没有舒展开，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然而援军到现在还没到，只怕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咱们再多等些时日。”这些话齐铭是说给宋青蔓听的，为了的是让她安心。他心里清楚援军迟迟未到的真正原因，权势相争，弃山河不顾。这些乱臣贼子！齐铭气得脑袋疼，山河不在，即使有了皇权又如何？
　　宋青蔓刚想缓缓心神，却看到齐铭依旧皱眉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了，她捏了捏他的手，顺着他的话劝慰道：“那些步兵脚程慢，路上耽搁也是有可能的。家里的事儿我会处理，你别操心。”
　　“青蔓。”齐铭猝然睁开眼看着她，满是血丝的眼睛有些吓人，他坚定地对她说，“现在石漠军还没有攻打东门的意思，你收拾好包裹，不要带太多，我叫人送你出城。”
　　“你要我离开？”
　　“宣平一旦沦陷，我宁死不降。”齐铭眼中闪现出奇异的光芒，把思考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但是你得活着，好好活着。因战而死，我用这条命换你们满门荣耀。三年之后你再寻一个疼你爱你的人好好过一生吧。”
　　宋青蔓心口一疼，鼻子不争气地酸了，眼泪止不住要冲出眼眶。齐铭叹了口气，她听着这一声叹息忽然忍不住了，眼泪哗哗而流，安安静静地看着齐铭，看得他又叹了口气，伸手要为她拭去眼泪。
　　“你别哭啊，你看我说这些话怎么就把你惹哭了？”齐铭见过宋青蔓冷脸，见过她嚎啕大哭，见过她羞涩微笑，就是没见过她现在这样只流泪不出声的样子，一时有些慌了手脚，竟然有点口不择言起来，“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约法三章，只要你想，我就给你自由。现在我心里不想给你自由，我想绑住你，我想跟你过一辈子……”
　　“那就过一辈子！”宋青蔓一头撞进齐铭的怀里，疼得齐铭轻呼了一声。他抱着她，任她柔软的发丝蹭着自己的脖子，微疼的心口慢慢平息了下来，他摩挲着她的手臂，一只手戳了戳心口，温柔又坚定地对她说：“这句话我会记在这里，永远不会忘。”
　　难得的温馨一眨眼就过去了，齐铭刚眯了两刻钟就被侍书叫醒了。赵世明也是一身疲倦，走路都有些不稳当，好在程天晟跟着他，他半倚半靠总算走进了齐府。齐铭揉了揉脸，接过宋青蔓递来的温湿毛巾，胡乱抹了一把，趁着这个时候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去见他们。宋青蔓本想跟着去，门上说通判夫人王氏来了，她不得不嘱咐人准备茶点，带着瑞珠儿去了正堂。
　　王夫人此番前来不再跟宋青蔓打玄机，也不想说服她给齐铭吹枕边风，而是一脸焦急地来求她。宋青蔓手忙脚乱地扶王夫人坐下，忙问怎么了。
　　“妾身求知府夫人，这宣平是待不下去了。”王夫人说着说着就啜泣了起来，用手绢抹着眼角的泪花儿，“城中已然断粮，我们府里也供不了几日。现在石漠大军围攻西城门，东门还没有多大危机，求知府大人求夫人开恩，给我们一家老小一个活路，开城门让我们离开宣平吧！”
　　宋青蔓大吃一惊，心里顿时麻乱起来，方才齐铭也说要送她离开，难道宣平真的守不住了吗？
　　“齐夫人，求您帮我们跟齐大人说说，行吗？”
　　宋青蔓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她一边安慰着王夫人一边使劲想对策。王夫人只顾又求又哭，用了很长时间才劝得她平静下来，这时桃夭来禀说齐铭让宋青蔓过去一趟，王夫人没能得到宋青蔓的应诺，哭着离开了齐府。宋青蔓捏了捏眉心，烦恼地重重叹了口气，问道：“老爷说是什么事了吗？”
　　只见桃夭露齿一笑，蹦跳着进来俏道：“这是瑞姐姐教奴婢过来说的，不然那夫人闹得您头疼。”
　　宋青蔓这才转喜，伸手刮了一下桃夭的鼻子，小丫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瑞珠儿端着一碗药进来了，看到桃夭不由地嗔了她一眼，口里直说没大没小。宋青蔓闻着药味心里就不痛快，这是赵世明开的活血化瘀的药，喝了这么些天舌头都苦麻了。她拉着脸扭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纱巾取下来一看脖子，确实不好看……还是喝吧。
　　“夫人！夫人！”
　　宋青蔓被叫得浑身一颤，只见执棋一边叫一边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夫人，石漠攻城了！”她心里咯噔一下，右手一挥把桌上的药碗打翻在地，药汁溅在了她的裙摆和鞋面上，像晕开了的墨汁难堪极了。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心里的不安愈发重了，嘴里还顽强地嘟囔着：“石漠攻城不是第一次了，你喊什么？！”
　　执棋噎了一下，快速禀道：“老爷亲自带兵出城迎敌了！”
　　“什么！”宋青蔓惊叫，心里无比震惊，又是担惊受怕又是惊疑不定，双眼死死盯着执棋，一说话舌头都打结了，“他、他不是、不是武官呐，上什么战场！”
　　“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执棋忽然想起什么，连忙说道，“石漠人攻打的是南门，宣平的军队都驻守在了西门，老爷说南门人手不够他带着护院去支援……”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一黑，宋青蔓不知什么时候提着裙摆不顾形象跑出去了，屋里的瑞珠儿和桃夭惊讶得合不上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抬脚跟上。
　　宋青蔓脑子里嗡嗡的乱响，几个时辰前齐铭突然跟她说的那番话，说什么用性命来换满门荣耀，她那个时候竟然没有起疑！
　　“马呢？”宋青蔓站在门口无比慌乱，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齐铭去送死，这样的道歉她不想要。
　　门房很快牵来了马，可是宋青蔓并不会骑，甚至上马都做不到。她气得直跺脚，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搭话：“嫂子，我带你去！”
　　宋青蔓没有拒绝，就着赵世明的手翻身上马，赵世明也顾不得忌讳驾马而去，倒是程天晟阻止了跟来的丫鬟们，一个两个在犯傻，她们又何必跟着栽进去呢。一路上宋青蔓脑子乱极了，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反而是赵世明率先开了口问她：“嫂子，你不怕？”
　　“怕，也不怕。”宋青蔓坚定地看着前方，任风刮脸，“我只是不想随了他的心愿……”齐铭的心愿，不就是想用这样的牺牲来弥补以前的过错吗，他故意跟自己说那番话，不就是为了让她原谅并爱上他，这是私情；于公，他为的是天下，为的是百姓，但不至于把命给搭上。
　　他们赶到南门的时候，城门外面杀声阵阵，兵器碰撞得声音叫人听着心惊肉跳。宋青蔓纵身一跳，下马时不可避免地崴了脚，钻心的痛她咬着牙忍住，看到人就抓着问：“知府大人呢？他在哪？”
　　守城的卫士伸手指了指城墙上，宋青蔓顾不得说话忍着痛跑了上去。远远一望，齐铭一身青衣站在墙头，劲风刮起了他的衣袍和发带，于世而独立，羽化而登仙。宋青蔓就这样看着不靠近也不说话，城外是奋勇杀跌的将士，城内是困顿坚守的百姓，他的所有决策都关系着千万人，他才是最难的。赵世明也快步赶了上来，看到齐铭完好无损不由地歇了口气，想开口安慰安慰宋青蔓，却见她嘴角忽然扬起了弧度，莫名地笑了。
　　“夫君。”宋青蔓靠近齐铭，主动伸手握住他的手，看着城下的战场，鲜血四溅、喊叫震天，心里很难受，“夫君，来的路上我已经想清楚了。纵使天下太平、荣华富贵傍身，没了你我在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别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你说过要用一生来弥补、呵护我疼爱我，不能说话不算数，不要妄想就这样摆脱我！”
　　齐铭先是惊讶，而后是惊喜，要不是场合不对，他一定会抱着宋青蔓原地转上几圈以表心意。他只能用力握了握宋青蔓的手，扭头叫道：“拿弓箭来！”
　　原来城下忽然来了一小队骑兵，为首的钢盔红缨，一看就知道不是平凡人。那人先是对着混战的战场叽里呱啦大喊了几句，然后高举手中长矛作势要带人加入战场。齐铭就在这时张弓，他在等，等那人再往前，只要进入射程之内，他有把握能射中。偏偏那人警觉地抬头一看，对着齐铭又是叽里呱啦大吼，而他旁边窜出来一个矮小的士兵，猝不及防地拉弓射箭直直向着齐铭而来。齐铭大吃一惊却没有挪动地方躲避，他眼瞅着那首领冲入战场，开弓没有回头箭，稳了稳手就射了出去。两支箭在城墙上空擦肩而过，那只箭破空而来齐铭躲闪不及闷哼一声，铁质的箭头瞬间没入了他的身体里，这种痛楚已经是第二次尝到了，诧异的是没有臆想中那么痛……齐铭下意识捂住腹部，出乎意料地看到箭杆上有一只白净的手，而旁边的宋青蔓一脸紧张慌乱，额头鼻尖全是冷汗。
　　宋青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到箭矢飞过来，她本能地伸手想挡，却误打误撞地抓住了箭杆，缓解了不少力道，以致于只有箭尖射伤了齐铭。而她的手受到高速箭杆的摩擦，愣是磨破了一层皮，少量的血顺着箭杆流了出来。她顾不上手心灼烧的疼痛，眼睛一刻不缓地盯着齐铭射出的箭，果然他的舍身起了作用，那支箭一点没有偏离方向，直直射向石漠首领……
　　“怎么会！”宋青蔓轻声惊呼，那箭刚一碰到那人就掉到了地上，完全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果然他穿了铁甲！”齐铭一语道破玄机，方才他是赌了一把，没想到运气这么差。
　　宋青蔓发现齐铭脸色已然变了，连忙扭头叫赵世明，扶着齐铭到城楼里处理伤口。齐铭不甘心，刚要再集合一支队伍去支援，却听到石漠那边吹起了号角，胜意这么大他们居然撤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