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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巴里山腹之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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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尼尔山区是佐亚北部边境的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阿尼尔并不是一座或者两座高山,它是山脉与山脉的交汇点。这里群山连绵,崎岖陡峭的山路错综复杂,一条不起眼的岔路都能把人困在山中,也许终其一生都再也找不到出路。
拉莫走在队伍最前面,他一直低着头,攒紧的手里扣着缰绳,他的马不情不愿地半缩着步子,使得整个骑兵队的步调都慢了下来。天越来越亮,热气从每一粒沙尘间蒸腾而起,林珞菲的T恤已被汗水打湿,她完全不理解拉莫的举动,奥古被困,每一秒钟的拖延都可能关乎生死,为什么那个人还能这样不紧不慢?
远处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从群山后传来,闷闷的,却异常清晰。拉莫举起右手,整个队伍停了下来。林珞菲迷惑地看向身边的齐埃尔,惊讶地发现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亮了起来,发光的眼里透出一种让她有些害怕的热切。
“上校!”全无预兆地,两骑快马突然出现在灰蒙蒙的岩石间,就像是从群山中冒出的幽灵,要不是他们远远地就高声大喊,林珞菲一定会怀疑自己的眼睛。即使是现在,她也不自禁地夹紧马肚,微微俯下身去,马儿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上下动了动脖子,低低地喷着鼻息。
齐埃尔侧头看了林珞菲一眼,眼里仍是漠然一片,但当他的鼻翼颤了颤,鼻子轻轻向上一耸时,她竟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面前的这个男人在向她笑。“我们的人。”齐埃尔朝飞速接近的两个骑士点点头,简洁地道,还没等林珞菲细辨他的神情,他已经又转开头去。
一转眼,那两匹马已到了近前,呼地停在拉莫的马前,两个骑手同时碰了碰帽子,一人大声道:“斯芬河谷!”另一人随后接道:“巴里山腹!”
顿时,原本悄无声息的骑兵队起了一阵细碎的骚动,像是雷雨前的阵风擦着枝梢掠过森林,带起不安的共鸣。
林珞菲朝齐埃尔溜了一眼,又很快地移开了,齐埃尔双眼凝注前方,绷紧了的肌肉像极了一尊石雕的塑像,她实在不敢奢望这尊塑像会回答她,却不料耳边传来了一个压低了的自语似的声音:“在斯芬河谷和巴里山腹发现了普鲁士人。”
林珞菲愕然地瞪大了眼睛,齐埃尔没有转头,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队伍前的拉莫,可他的低语却恰好回答了林珞菲的疑问。斯芬河谷和巴里山腹,奥古可能就被困在那里。可是,究竟是哪里呢?形势紧迫,时间还允许佐亚的骑士们分别袭击两处来查明王子的下落吗?
“斯芬……”林珞菲听到队伍中模糊的呢喃,似是好些士兵都在轻声地说着这个地名。
“斯芬河谷地势险峻,并且有湍急的斯芬河作掩护,应该是更适合围困骑兵的地方。”齐埃尔碰了碰剑鞘,没有时间犹豫了,现在唯一的机会便是找准一地发起奇袭,只要判断准确,就一定还能救回奥古。
林珞菲从马上直起身子,朝四周看,显然大多数士兵都和齐埃尔想的一样,动作迅速地做起出战的准备,已有人翻出了毛皮,准备裹在马蹄上,以免坐骑经过河谷时打滑。就等拉莫一声令下,整个队伍便可以高效率地出发了。
拉莫又一次举起了手:“突袭巴里山腹!”他大声地亲自下了命令。
一瞬间,别说林珞菲,就是齐埃尔都是一怔,然而骑兵队并没有丝毫迟滞,服从命令是佐亚铁骑的第一条准则,可是,狐疑却像是危险的种子,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底。
巴里山腹是倒瓶颈状的地形,外围是较开阔的平地,深入腹中,便是只能容两骑并行的小路,极难攻入,也极难突围而出。
队伍一路悄然疾行,在山腹外的平地遭遇了普鲁士骑兵,没见拉莫下令,骑兵队已经分成了三组,左翼和右翼率先突上,佐亚的长剑撞在了普鲁士人的盾牌上。
齐埃尔朝林珞菲靠近一步,不由分说地伸手拽过她的马缰,两人留在了负责驰援的中军。林珞菲的手在发抖,她想从齐埃尔的手里夺回丝缰,可是,当漫天的喊杀声撕裂了山谷的宁静,她的手生生地顿住了。
从她所处的位置,只能看到前方同属中军的骑兵,看不到战场,然而,马蹄声、剑击声、喊叫声都在她的耳边,一刹那间,紧张、恐惧、忧心、焦急……所有负面的感觉,都在她的心里膨胀开了,浸没了她的理智和思绪。恍惚间,她起了一种不真实感,仿佛是玩游戏时的虚拟世界,逼真的感觉、近在咫尺的杀戮,却终究都是假的……
“让开!”一声低喝震动了她的心神,丝缰上传来一阵大力,她的马被迫得朝前冲出好几步,她猛地一颠,木然地朝身后聚着目光。
拔剑、刺出、挥落……接连的几个动作快得让人不敢置信,临终的惨呼也被压在喉头,成了绝望的呻吟,鲜血,也像是迟滞了几秒,才喷涌而出,随着马上那个身躯重重地摔落,灰黄的山地上,红了一片。
“普鲁士人。”齐埃尔粗声道,他握紧了手里的剑,普鲁士人竟然突破了佐亚的左右翼骑兵,冲入了中军,战局,已经难以控制了吗?
中军的骑兵动了起来,没有人下令,也没有经过商议,但他们不约而同地把林珞菲和齐埃尔围在了当中,叮朗朗地连绵脆响,明晃晃的长剑已织成了一道锋锐的剑网,突入的普鲁士骑兵多了起来,雪亮的剑网染上了刺目的腥红。
林珞菲下意识地去够剑柄,钢质的柄上一片冰凉,刺得她不自禁地微微战栗。蹙着眉头,紧咬住下唇,手上用力,唰地一声,长剑亮出了剑身,即将出鞘之时,一只手却按了过来。齐埃尔一双冰蓝的眸子望着她,比严冬的雪都冷上三分,可林珞菲却感觉到了他手心的暖意,齐埃尔扳过剑柄,毫不犹豫地插回剑鞘。林珞菲讶然地对上了他的眼睛,那样冷漠的蓝,倏然间竟流孕着华彩,唇角一掀,那光便像是照亮了他的整个脸庞,“不必!”舌尖一动,那两个字轻轻一跳,便失了踪影。
骑兵们互相交换着眼神,询问的目光投向齐埃尔,他果断地一挥手臂。中军的骑兵出击了,他们以鲜活的战斗力加入了陷入苦战的左右翼,就像是移动的铁墙,重重地推向普鲁士骑兵。左右翼骑兵得到了援助,也像是添了新的力量,普鲁士骑兵的包围圈,终于被突破了。
佐亚的军队迅速重新集结起来,清点伤亡人数,再次编队,一切都是快速而井然有序,不愧是久经沙场的雄师。
拉莫一声令下,林珞菲还没有明白过来,就见她身边的齐埃尔等人从鞍袋里拿出了用厚毡布做成的马护腿,这是专为防步兵的地滚刀而设计的。然而,骑兵使用这样的护腿,虽能在应对步兵的战役中发挥很大的作用,但若对手同是骑兵,那么护腿就会使马儿在灵活性和敏捷度上输人一筹,从而落于败势。方才遭遇的是普鲁士骑兵,为什么拉莫要在再行深入之前下令裹上马护腿?如果山腹里头的还是骑兵的话……
林珞菲还在疑虑,佐亚的骑兵已准备好出击了。部队在快速行进,林珞菲却再次被留在了驰援的后队。
齐埃尔立在她的身边,面上是深沉的凝重。遥遥望着前方狭窄的山口和深不见底的山腹,就连从未上过战场的林珞菲都知道,这是战局的关键时刻了。
前方喊杀声不绝于耳,战鼓咚咚,林珞菲的心好像就随着那战鼓的节奏怦怦地剧烈狂跳。怎么样了?虽然没有人开口,但这一句话,分明是在每一个人的目光中,心底里默默地传递。
“中士!”
一个声音骤然响起,粗嘎、沙哑,高亢的音调中有一种悸动的狂躁,仅仅只是两个字,却仿佛已将前线的惨烈带到了他们的眼前。
齐埃尔双腿一夹马肚,马儿迅速突进:“说!”齐埃尔的手已扣在了剑柄上。
“中士!普鲁士人都是藤甲步兵,山地崎岖,步兵更显灵活,上校已陷入苦战!上校急令,后队速速增援!”
果然,巴里山腹中是普鲁士步兵……可是,拉莫又是怎么确定的呢?林珞菲还在惊疑,一旁的齐埃尔已长剑出鞘,振臂高呼道:“出发!”
林珞菲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唰”地抽出长剑,脚跟轻轻一敲马肚马儿已腾跃而起。
“小姐,”齐埃尔并没有走远,此时他微侧马身,拦在了林珞菲马前,“你可以不去,我留两个人保护你。”
齐埃尔的话让林珞菲猛地挺直了身子,抬起下巴,黑眸目不转睛地盯着齐埃尔,声音竟是异乎寻常地生冷:“中士,我想上校需要每一个人!”说完,她一扯马缰,马儿迈着轻捷的步子,斜刺里一跃,早已绕过了齐埃尔,跑到了队伍的前头。
齐埃尔没有动,冰蓝的眸子滞了一刻才有了些许温度,当他望着林珞菲的背影时,唇角毫无意识地向一边扬起,当她看着他的时候,那种似是受了冒犯的隐怒,和愈加不肯放弃的坚决,就连齐埃尔,都觉得有几分有趣。
后队的骑兵迅速前行,林珞菲知道,拉莫会召后队驰援,前面的情况一定很是紧急了。但无论她怎样有心理准备,当她进到巴里山腹的瓶颈口时,她还是惊骇了……
狭窄的山道,横七竖八地躺了好些人,没有多余的空地,马蹄只得在这些人的身上践来踏去。有些人分明还有知觉,被马儿一下踩中了身子,那血就从他的伤口,他的嘴里,甚至从眼睛和耳朵里喷涌出来……到处都是哀号,铅灰色的石壁上,一片一片地染上了红色,被越来越炽烈的太阳光火辣辣地一照,越发触目……
后队的骑兵齐齐发了一声喊,这喊声中,有悲愤,也有不屈和决心!剑光如匹练,似是挥斩开了火热的阳光,森森的寒气侵得人直从心里打起哆嗦来。
林珞菲从马上直起身子,巴里山腹的最里端,一个骑士正在苦苦支撑,他的剑已断了,被一群步兵围着,他不得不将断剑绑在手臂上,继续奋力攻击。他的手上、身上都是血,座下的战马吁吁带喘,嘴边的白沫也已带着血丝。但因为他突进得太前,后头的骑兵无法驰援,有好几个人试图往那里靠近,都只是陷入更坚固的步兵包围圈。
眼见那个骑士已然精疲力竭,连身子都有些虚晃,林珞菲咬了咬牙,猛一催马,就向那骑士冲去,两旁的普鲁士步兵迅速跟了上来。林珞菲刚要挺剑向下刺去,忽然发现不远处倒着一个骑士,手里的剑断了,握在手中的只剩下剑柄,他的身边躺着一个藤甲步兵,藤盾里还卡着骑士的断剑。林珞菲的眼睛一亮,刚才她看见的那个骑士,也是长剑已断……原来这就是拉莫的先行骑兵遇险的原因!因为藤甲步兵的盾,能绞断骑士的长剑!
林珞菲赶忙收起将要刺出的长剑,迅速将剑倒转,不用剑尖刺,却用剑柄去撞。尽管剑柄的笨重渐弱了出剑的速度,然而,人的灵巧加上战马的敏捷,仍然在对战步兵时占了先机。剑柄一下一下地撞开了步兵的包围,林珞菲离那个受困的骑士越来越近了。
“是你?!”林珞菲终于看清了那骑士早已被血溅得辨不清眉目的面容,赫然竟是拉莫本人!他身为佐亚骑兵队的上校,冲在最前线,几乎是在用自己的身体为骑兵队打开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