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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第一百二十九章 生存和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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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一声,公爵的剑挡住了尼古拉的直刺,公爵将剑身微侧,顺势一推,尼古拉的剑就被迫退了回去。然而,尽管这一剑守得完美,公爵却是暗暗心惊,晕眩的感觉非但没有消褪,相反似乎还在慢慢加重,手上没有力气,长剑越来越重了,酸胀疼痛的感觉仿佛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公爵几乎无法动弹。
情势开始变得不利于公爵了,尼古拉似乎看出了公爵的虚弱,出剑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狠。公爵一直退到了墙角,左手按住额头,努力克制着眩晕的感觉,让自己保持清醒,右手的剑尽管不可避免地有些疲软,但出剑仍是不紧不慢,一击一刺都很有章法,丝毫不乱。
尼古拉有些心急了,公爵的疲态已是再明显不过,尽管尼古拉不清楚公爵这种不正常状况的原因,但他所受的训练是绝不容许他放过这种机会的,可是他却怎么也无法攻破公爵的防守。尼古拉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公爵,他太年轻,也没有经过多少事,还不能理解一个人的决心和勇气可以创造怎样的奇迹。
然而,无论公爵如何勉力支撑,他的身体却已经到达了极限了,他重重地喘着气,呼吸已是完全不受控制,公爵只觉得,每吸一次气,他的胸腔就会剧烈地收缩、膨胀一次,胸口隐隐作痛,因为牙关咬得过紧,连腮颌的肌肉都一阵阵的酸痛,防守和回击似乎成了一种无意识的不自觉动作,而公爵自己已陷入了一种半迷蒙的状态。
“嘿!”尼古拉大喊了一声,手上突然发力,挺剑刺去,却被公爵架住了。尼古拉用了狠劲,他将整个上半身都压了下去,脚下半步半步地逼向公爵。公爵的剑被绞住了脱不开,拿剑的右手越来越软了,公爵终于松开了按住额头的左手,想用左手的力顶住尼古拉的攻击。但公爵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手刚一放下,一阵强烈的晕眩几乎让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眼前一片模糊,他看不到尼古拉的剑,只觉得一阵大力压得他的整个手臂又僵又麻,来不及用左手去顶,他的右手已垂了下来,在倒下前的最后一瞬,公爵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奋力的一个转身往旁侧让了开去,尼古拉的一记直刺没能伤到公爵。
尼古拉慢慢地收回了剑,他就那样提剑站着,由上往下俯视倒在地上的公爵。公爵的身体已经软了,他只能勉强靠在墙上,脸色苍白,依稀可见虚弱的冷汗,连呼吸也很困难。他的剑已在刚才转身的时候掉落了,现在就落在不远处的墙角,凌厉的剑锋失去了光泽,看上去就和公爵一样无助。
“您这是怎么了,公爵?”尼古拉没有急着刺出致命的那一剑,面对毫无抵抗能力的对手,任何人都会不自觉地放松警惕,更何况,尼古拉的心里,还积蓄着怨气和怒意,刚才公爵欺骗了他,这对于他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耻辱。尼古拉冷笑了一声,眼神渐渐变得凶狠而残忍,他已经决定要把斐迪南公爵杀死在这里了,这是为了他的祖国,当然,也为了他自己。但是,还有些事,尼古拉不明白。
“为什么?”尼古拉俯下身,左手恶狠狠地抓着公爵的头发,“你明明知道,这对你根本没有好处!佐亚已经容不下你,你还要和俄国作对,你是必死无疑!”
公爵感到一种难以抵挡的倦意,但他还有力气轻轻笑了笑,尽管他已根本无法将目光凝聚在尼古拉的身上,他的眼里却显露出一种超脱的淡然。这是尼古拉所不能理解的,但却让他本能地感觉到敬畏和惶恐。这是一种超越常人的崇高境界,死亡是不可能禁锢这样一颗心的。
“刚才,您就应该杀了我的。”尼古拉冷冷地道,却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句话中他用了敬称,或许就算他注意到了,他也弄不清原因。公爵在可以杀了他的时候放过了他,而选择和他进行一场“公平”的决斗。公爵是在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这样虚弱的吗?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公爵还能做出那样一个决定?放弃一个唾手可得的好机会,而使自己陷入险境……尼古拉不想再想下去了,他将心中那一点滞塞轻易地解释为庆幸,尽管那种伤感的怅惘分明更像是遗憾……
尼古拉站起身,手里的长剑举了起来,他不再追问公爵,他已经很清楚,他想要知道的事,公爵是绝不会告诉他的。
去见上帝吧,斐迪南!
当尼古拉一剑刺向公爵的时候,楼下军士们的歌正进行到高潮,巴图领着大家高声地唱着一首圣歌,这是献给圣母玛利亚的歌,军士们用直白而热烈的语言赞颂圣母的美貌和纯洁。大家都醉了,歌声混乱而模糊,只有那两句叠句格外整齐清晰:
“哦!她的笑容是那样纯真,她的美貌沁人心田!”
公爵的手颤抖着微微摸索,尼古拉剑上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撕开了那一层纱幕一样的雾气。
不!他不能死!不是现在,不是这里!不能死!她还在等着他……
就在尼古拉的剑即将刺穿公爵胸膛的时候,公爵的手指触到了一柄拨火钳,他没有多想,拼命把它举了起来。只是一柄小小的拨火钳,却让公爵的整个身子都往下一沉,他几乎是扼住了呼吸,不仅仅是他的手臂,他的腰、背,甚至头都用力抵住了身后的墙,力量之大就好像是要嵌入那墙里似的,靠着这样的支撑,那生死线上的一击已是拼尽了全力。
“邦”!
一声巨响,对于此时的公爵来说,不啻于一枚就在他耳朵里爆炸的响炮,轰鸣声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听不到任何声音。他的右手已经无可控制地垂了下去,从手臂一直到手腕都没有了一点知觉,就好像,整个右手都被人砍断了……
尼古拉目光中的惊讶从他的眼前掠过,还没有结束——公爵咬紧牙关对自己说。他匍匐在地上,一个翻滚,左手够到了墙角的剑。等尼古拉反应过来,想要去踩住那柄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公爵奋力抬起左手,长剑刺入了尼古拉的胸膛。惊骇的神情还滞留在尼古拉的脸上,他的身体已缓缓地倒了下去。
公爵松开了握剑的手,浑身虚脱,只是靠在墙上,动弹不得。他死了吗?……公爵昏昏沉沉地想,目光扫过那个软瘫在地上的躯体,忽然看到他牵着伤口的右手抽动了一下,看来还没有……
公爵想要站起来,去拿尼古拉身上那封珍贵的信,但无论他怎样用力,他的身体就是不听使唤,他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好像是被碾过似的,略微动上一动,就会彻底裂成碎片。
但是,该做的事,必须去做。更何况,公爵的心里,还牵记着一双忧虑的黑眼睛,如果他再不回去,她一定会担心的……
公爵站起来了,他是一点一点攀着墙才站稳的,却有好一会儿,他一步都不敢动,因为公爵似乎觉得,只要他跨上一步,无力的双腿就会再次软倒了。
他到底是怎么了……
这还是今晚公爵第一次想到自己的身体,但这个念头却只是闪了闪就消失了,他有太多的事要考虑,又怎能在这样无关紧要的事上浪费时间。公爵俯下身,从尼古拉上衣里层的口袋里拿出了那封信,低头的时候,公爵几次感到强烈的晕眩,差点就要支持不住倒下去了,但他还是硬撑了下来。
公爵的剑还插在尼古拉的胸口,或许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再给他一剑,结束他的痛苦,也为佐亚铲除潜在的威胁。是的,这一定是最好最完美的做法,但如果真这样做了,那还是斐迪南公爵吗?
公爵伸手握住了剑,尽管他自己也很虚弱,他还是用手帕尽力捂住尼古拉的伤口,另一只手用力一抽,拔出了剑。鲜血喷了出来,公爵拿手帕使劲捂着,血很快浸透了公爵的手帕,甚至连他的手也染上了血迹。公爵的意识已经不太清晰,可他的脑海中却有一句话在断断续续地重复,每次只有一个字,或者只是几个字母,公爵费了好长的时间才把这句话连了起来,但当他看到那个结果,他的心却像是被一记重锤猛地击碎了。
我的双手染上了鲜血……
这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是第二次了……那么,会是最后一次吗?公爵几乎是绝望地这样想,或者,什么时候,才是最后一次呢?……
当公爵走出房间的时候,他的眼睛怔忡失神,苍白的脸色前所未有的晦暗,神情呆滞,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看上去就像是一具没有心的躯体。然而,那种比疼痛更可怕的僵冷,那种毫无痛感却异常清晰的割剜,却让公爵宁愿自己是真的失掉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