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冠一怒为了谁？》慕宸不哭

3、延盛雪初停

　　熹微的阳光冲破层层厚重的云，化作点点光芒洒在地上。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的雪也终于停了。

　　燕京城地处北方，本就严寒，如今化雪的时候这冷意更甚几分，恨不得把人冻成筛子。

　　言熙媛即便再嫌弃那些尸骸，也只得动了起来，以此来抵御四面八方袭来的寒意。

　　两个人的肚子都饿得咕咕叫，而这一条延盛巷却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

　　突然，一个小脑袋从洞门冒出来，看了看四周，确定只有言氏姐妹在延盛巷，才踮着脚尖儿跑到言凤宁面前，那小丫鬟个子生得矮，可是身材却灵动得很，言熙媛甚至没看清她的脸，就看见两个糙米做的窝窝头被放在了言凤宁的手心。

　　远远看去，还冒着些许热气儿。

　　言凤宁顺手给言熙媛递了一个，可言熙媛下意识地撇开了眼，低声嘟囔：

　　“谁要吃这等猪都不吃的鬼东西。”

　　回答言熙媛的是一阵渐渐走远的脚步声。

　　谁知等言熙媛再回过头去看时，言凤宁已经大大方方地坐在一处避风的宫门口自顾自地啃起了窝窝头，浑然不在乎言熙媛到底吃不吃那剩下的一个。

　　而且，照着言凤宁这个架势，言熙媛毫不怀疑她会在吃完第一个之后把第二个也吃完。

　　如此，言熙媛毫不客气地伸手握住了言凤宁放在腿上的那一个窝窝头，学着言凤宁的样子坐在青灰色的台阶上，张大口咬住了窝窝头。

　　真硬，真难吃！

　　这时候，言凤宁已经把自己手中那个吃得渣都不剩，拍了拍手看向言熙媛，唇边滑过一丝笑：

　　“言熙媛，你的手刚刚搬过尸体，拿过肠子吧？”

　　言熙媛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

　　谁知言凤宁还不消停：“你觉得是刚刚那个脑袋硬，还是这个窝窝头硬？”

　　言熙媛突然有些反胃，一股股酸水儿直往喉咙里面冒，灼得言熙媛喉咙生疼。

　　还不等言熙媛扔掉手中的窝窝头，张口呕吐，言凤宁继续道：

　　“你觉得咱们今天能吃到第二顿饭吗？”

　　言熙媛突然忍耐住了所有的脾气，狠狠地看了言凤宁一眼，硬生生地把那一口仿佛带着血腥气的窝窝头给咽了下去，看起来像是在啃言凤宁的骨头。

　　言凤宁见言熙媛老老实实地吃东西，起身朝着一旁的树走去，伸手抓了一小把雪捏成团往口里一放，继续捏了一团雪，朝着言熙媛那里扔过去。

　　言熙媛瞬间低下头，不想让言凤宁察觉自己在观察她，谁知冷不丁被雪团给砸了个正着，不过力道很小，并不疼。

　　这一回言熙媛也没有再口出恶言的意思，垂着头学言凤宁吞下了那一颗雪团，才觉得被窝窝头划拉的喉咙好受了几分。

　　“宁九，你说那小丫头为什么给你送吃的？”

　　早晨赵嬷嬷那几句话几乎把言凤宁和言熙媛给树成了全宫人的敌人，这个时候还有人给言凤宁送饭，哪怕只是两个窝窝头，言熙媛也大觉不可思议。

　　皇宫里的人捧高踩低，力求自保才是常事，这样的道理便是言熙媛即便是公主也深有体会，不然她也不会老是扒拉着备受父皇宠爱的宁九不放。

　　“昭嫔曾因她剪错了一枝梅花而罚了她烙刑。“

　　烙刑，乃是前朝特有的刑罚。原本是针对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之徒，才会施以这样的刑罚，可是到了前朝，老皇帝昏聩无能，想出了在宫人额间烙花的法子，甚至还经常带了人去烙刑司观看貌美宫人被烙上花纹。

　　甚至在得趣时大呼撕破美人面。

　　而被烙上花纹的宫婢，则会永远处在整个皇宫的最底层，再无上升的可能。

　　前朝皇帝的暴.虐无道，由此可见一斑。

　　剩下的故事不用言凤宁说，言熙媛也明白了，无外乎是最受宠爱的公主救下了被昭嫔欺压的小宫女，如此小宫女才报恩的故事。

　　“这样看来，这小丫头也算是有良心。”

　　言凤宁想也知道她自己补全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不咸不淡地道：“我虽然救过她，可这不是她给我窝窝头的理由。她今天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半两银子。”

　　救命之恩，还不如半两银子。

　　言熙媛咬唇沉默。

　　空旷的延盛巷里只余下沙沙的扫地声，时不时有些兵卒都过去，却也保持着良好的秩序，原本言熙媛还有几分害怕，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是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手头的事情。

　　那些破碎的肠子，没了一半的脑袋再可怕，看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更何况，言熙媛抬眼看了言凤宁一眼，复又默默地低下头去。

　　言凤宁却有些出神。

　　虽然手中还是机械地打扫着延盛巷的路面，可是思绪却飞跃了时间的长河，飘到了过去的某一日，那是许家婉宁和钟离墨相遇的日子。

　　许婉宁打小儿就知道自己订了娃娃亲，而且还是个比自己小一岁的男娃娃。

　　不过这个男娃娃据说是诗书大儒之家的嫡长孙，而许婉宁听到这一句就不想再去了解更多。

　　除了兵书，许婉宁看什么书都觉得是天书，委实令人头大。

　　于是，在小小的许婉宁心目中，那个男娃娃等同于令她头痛的四书五经，能避则避。

　　谁知，待到许婉宁十岁的时候，爷爷却一脸慈爱地对着家里人宣布那个男娃娃因为失了父母亲，要来许家借住。

　　彼时，许婉宁也大了许多，明白失了父母是什么意思，心里头虽然好奇，更多的却还是担忧。

　　于是，在钟离墨入永宁城进许家的第一天，许婉宁便拉着许家小弟许麟爬在了大门到二门的必经之路上，两个人都瞪着眼珠子，一错不错地盯着来往的仆人。

　　“我的个乖乖，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纸。”

　　许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对那一箱箱的书本报以最诚挚地评价。

　　许婉宁轻轻敲了敲许麟的脑门：“笨蛋，那是书！“

　　最令许家婉宁头痛不已的书。

　　许婉宁估摸了一下，自家五年的账本都未必有那么一箱子书多，也亏得许家仆人身材高大，习武出身，不然可未必搬得动这些个物什。

　　原本以为不过寥寥几箱，谁知道那书堆绵延不绝，活像是看不到尽头一般，许麟打了个哈欠，颇有几分无趣，便和许婉宁聊天：

　　“阿姐，这次来的这个钟离什么，和你是什么关系？”

　　许麟年纪小，不大明白其中的关系，现下又颇有几分无聊，自然也想问个清楚明白。

　　许婉宁粉嫩的唇微微上扬，笑得一双大眼睛宛若月牙：“这个嘛，小弟，你可以这么理解，他是我的童养夫。”

　　许麟挠头：“什么是童养夫？”

　　许婉宁对着许麟艾艾切切地叹了一口气，故作老成道：

　　“就是从小和你住在一块儿，将来还要婚娶之人。那寻常人家买了童养媳在家里，将来长大了是要做媳妇儿的，咱们家这个是个男娃儿，自然就是童养夫了。”

　　童养媳这件事情，许麟还是知道的。十里八乡的那些大妈大婶，老是想着让自家闺女儿到许府当“童养媳”。

　　如此一来，许麟展颜，恍然大悟。

　　“咳咳。”

　　许麒再没办法听着这两个笨蛋继续说下去，轻轻咳了两声，只见许婉宁和许麟同时回头，笑着看向站在身后的许麒，齐声唤了一句：

　　“大哥。”

　　二人自动自觉地唤完人，也看见了许麒身边站着的那一个高挑少年。

　　少年的眉目颇为清冷，脸上没有半分神情，活像是雕出来的人面一般。

　　许婉宁心里顿时有了一分不好的假设。还不等许婉宁做出什么反应，一旁的许麟便傻乎乎地笑了起来，对着许麒身边的那人道：

　　“你便是我姐姐的童养夫吧？”

　　许婉宁心中大呼天要亡我！此时，那少年的目光定在许婉宁的身上，朝着许婉宁走了一步。

　　不过一步，那气势却实打实地把许婉宁给震了一震。许婉宁愕然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只见那少年如青竹般挺拔，背光而立，阳光为他勾勒出清晰的棱角轮廓，少年的锐气和一种沉稳近乎死寂的气息糅合在一起，让许婉宁一时之间忘记了辩驳。

　　那少年开口问：

　　“我竟不知，我是你的童养夫？”

　　这一句问话看起来波澜不惊，许婉宁愣是没有反应过来应该如何回答，反倒是许麒见场面颇为尴尬，对着少年道：

　　“是家妹家弟出口无忌，还望阿墨不要见怪。“

　　很快，少年便收敛了自己的视线，冲着许麒微微一拱手：“令弟和令妹都娇憨纯真，墨岂有见怪之理。“

　　许麒心中微叹眼前的少年委实是个人物，能屈能伸，才甫一到了许家便占据了上风，如今看许婉宁脸上那一抹毫不掩饰的愧疚之情，许麒强自忍耐住了想要扶额的念头，笑着请钟离墨进了二门内的正厅，彼时，许家长辈正在厅中等着。

　　待许麒将人带走，许婉宁才和许麟对视了一眼，二人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心虚，到底还是许婉宁的心虚更甚几分，她颇为懊恼地说：

　　“小弟，你说他不会就此恼了我吧？“

　　许麟自小儿就被许婉宁欺负，这会儿纵然闹不明白钟离墨到底有没有生气，可却不妨碍许麟给许婉宁添添堵：

　　“我以为，他委实是生气了。阿姐，这件事，是你错了。“

　　那小大人一般的口吻，若是平日里许婉宁听见，自然是要追着许麟一通狠揍的，可此时许婉宁忧虑于自己是否惹了钟离墨厌烦这件事情，竟然自动忽略了许麟这般的口吻。

　　许麟万分讶异自家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姐如此异常，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

　　“若是阿姐不放心，何不去正厅与那人套个近乎？人都说宰相肚子里面能撑船，想必这个哥哥也不会过于小气。”

　　许婉宁以为，许麟说得这番话很是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