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7]《If》》解缘

1、小城里的陌生人

　　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巴利诺神罗如此坚信。他知道许多这个年纪的人都会这么想，都是些不切实际的妄想，然后他们会在老去之际用自己错误的人生经历劝诫后来人，告诉他们踏踏实实去走一条一望见底的路。
　　但是自己值得更好的未来。
　　他厌倦了这种一成不变的老路——所有人都庸庸碌碌地活着，满足于安逸的现状，不思进取——这个世界应该以一种更简洁、更高效的方式运作，而他将会是新秩序的建立者。
　　从十岁父亲离开家里的时候开始，巴利诺就已经计划好了自己以后要走的每一步。这对他而言没什么困难的，人类的本质在他看来是如此简单，无论是农场稻草堆里睡着的醉鬼还是镇上搭乘考究马车的镇长，都不过是权力与金钱的附庸。
　　他将自己在农场打工攒下的钱放贷给附近的农民，这是第一步，十四岁的时候便攒够了来米德加的路费以及一些投资用的余钱。米德加是海港城市，这就是他选中这里的原因，海边才是做生意的好地方。他很快就打听到钱德勒家族，在当地拥有一支由四十艘船组成的商队，然后凭借自己对数字的敏感以及一点小礼物，成功谋得了簿记员的职位。但是还不够。别的簿记员满足于那一点小小的贿赂，或多或少会在账簿上做些手脚，但是巴利诺从不这么做，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少正义感，而是为了更长远的利益。
　　至少现在，梅丽塔钱德勒‘不小心’撞见了他正直的一面后，似乎开始频频出现在他视线里了。
　　“钱德勒小姐？”巴利诺扬起眉，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他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也知道如何将最迷人的四分之三侧脸展现出来。
　　“噢……打扰到你了吗？”淡色的雀斑在吊灯下游移，碧绿的眼睛怯生生的，“我是说……那个……这么晚还在工作？”
　　耸肩，“临时进来一批货，找不到别的薄记员了。要知道，这群大老爷们里就我没对象。”暧昧又不失礼貌地笑笑，“也只有我没夜生活。”
　　“怎么会？”梅丽塔惊讶地捂住嘴，迫不及待地问，“你长得这么好，城里多少姑娘都在议论纷纷。”
　　“嗨，没有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赧然地挠挠头发，“我也不怎么去城里，除了寄钱回去的时候。家里还有母亲和妹妹，在妹妹长大以前，我哪有功夫想这些。”
　　“梅丽塔。”
　　“什么？”
　　“你可以直接叫我梅丽塔。”嗫嚅地挤出几个字，手指不安的绞来绞去，“爸爸一直对你赞许有加，我觉得……觉得我们也可以更亲近一点……”
　　巴利诺真诚地笑了，他笑起来时洋溢着介于痞气和纯真之间的魅力，看得梅丽塔都呆了。“真的可以吗？梅——”
　　恼人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急促而连绵不绝，笃定了里面有人似的。梅丽塔一惊，迅速套上斗篷的兜帽。“时间太晚了，我要回去了，下次再来打扰你。”没等巴利诺挽留，她匆匆打开木门的插销，太紧张以致撞上了来人的胸膛，又慌张地跑走了。
　　说不可惜是假的，但巴利诺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他知道他的东西最终会回到他的手中，所以只是稍微有点不快地堆起了笑容，“你好？”
　　来人顶着一头黄金陆行鸟般的杂毛。
　　巴利诺直勾勾地看了好一会，就连不信神的他也不得不感慨造物主的创意，太他妈有意思了。然后他才开始打量其他部分——过分苍白的皮肤，简直能看清一络一络清晰的青色血管，撇开这点不谈的话，那会是个很受欢迎的男人——海边城市对小白脸并不友好。但即便如此，这位深夜来客依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时间与经历沉淀下来的沉稳，以及与之矛盾的过于年轻的面孔，令他永远也无法淹没在人群中。现在巴利诺有些庆幸梅丽塔去得匆忙、什么都没看清了。
　　“我要去一趟西大陆。”
　　“……哦。”
　　“明天的航班，尽量给我安排大一些的船。”
　　“好的，先生，您要运送的货物是……？”
　　“货物？”陆行鸟先生一楞，抽出悬挂在后腰的大剑拍在桌子上。“你们这需要安检吗？”
　　巴利诺拿不准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刚刚那一声巨响让他确定这是危险的真家伙。“跨大陆的话，每一百磅两千G，租赁一整个集装箱另有折扣。”
　　“两千？上次来的时候……”陆行鸟先生面露困窘，于是巴利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没钱。但是巴利诺也不想激怒他，更何况合格的生意人随时都应该是一副笑脸，对任何一位潜在的客人都该友善点。“如果不能接受我们的价格的话，这附近还有一些小点的船行，我想他们会让您满意的。”
　　“我可以用别的方式结账吗？”
　　“我很抱歉——”
　　在巴利诺礼貌地请走这名客人亦或是叫来打手以前，陆行鸟先生率先把另一样物件放在了桌上。巴利诺知道那颗红色的石头是什么，他经常跟着水手出海，也见过不少世面。
　　“我，我的剑，还有我的鸟。”青年望向巴利诺，这是巴利诺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大海般迷人的蓝色，却掺杂着一丝魔魅的幽绿，是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深邃。他不由自主地点头，抓紧了那颗召唤魔石，其中的差价足够自己下一步的计划了。
　　真是个幸运的日子。
　　***
　　真是个不幸的日子。
　　倾盆大雨迎面扑来，巴利诺勉强睁开眼睛，试图抓住在大风中剧烈地荡来荡去的帆绳。浸透了水的绳结被泡得发涨，怎么也解不开，要收帆恐怕只能割掉，但是他现在该去哪弄到一把刀……大副在楼梯处气急败坏地吼着什么，但是被湮没在嘈杂的水声中，所有人只能凭着经验行事。
　　这场雨来得实在太突然，正常情况下从看见积雨云起至少该有几分钟的，他们船上还带着氢气球[1]，本应争取到更多时间。但是天空忽然就压迫地暗沉下来，呼啸的海浪一波接连一波，将他们抛向空中又重重落下。紧接着一次剧烈的歪斜，所有人和货物都向右舷滚去——
　　“海神！”惊恐的尖叫穿透雨幕。
　　淡青色的身躯游弋在汹涌的波涛间，若隐若现，间或昂起头颅，血红的双眼威严地注视他们。巴利诺对上了它的视线，一瞬间变得动弹不得，那就是被称为神的生物，拥有人类无法抗衡的力量……这个世界不该存在这种力量！
　　下一波冲击毫无预兆地到来，伴随着刺耳的咔嚓声，船体令人绝望地崩开了一道狭长的裂缝，船舱开始灌水下沉。但是巴利诺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他没来得及固定住自己，一瞬间被冲劲甩出了甲板！很多年后他回忆这件事时，依旧讶异于将死之际的感觉——出乎意料的，竟然是困惑。心跳骤然失落，船舷与天空离自己越来越遥远，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但是更多的却是茫然。就这样？他的人生就这样结束了？那些计划好了的未来就这样没了？
　　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抓住了他。
　　身体重重的砸到船身上，巴利诺迎着雨水向上看去，对上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闪闪发亮的眼睛。他的心终于疯狂地鼓噪起来，拼了命抓紧这最后一根稻草，脚踩在船身上用力蹬着，却又打滑往下落了一点。斯特莱夫偏头看了眼旁边，巴利诺下意识跟着看去，发现那群混蛋正在放备用的小船。
　　“求你！”他不顾一切地哀求，不要在这时候放弃他，不能是得到希望后的现在。所有的巧舌如簧都变得干瘪无力，绞尽脑汁却只能笨拙地重复那一句话，“求你！”
　　斯特莱夫遗憾地叹了口气，不再看向那边，然后轻巧地把巴利诺提了上来。他甚至只用了一只手，左手，巴利诺这才注意到斯特莱的右手一直被那柄古怪的大剑占据着。当时他们给剑称了重，还嘲笑这是把华而不实的剑，然后多收了一人份的钱；现在巴利诺知道斯特莱夫要怎么挥动这把成年人体重的武器了。
　　“该死！”其他船员已经利索地上了救生艇，留下这艘提亚马特号当诱饵，“现在我们都要死了。”
　　“不会的。”
　　巴利诺下意识望向斯特莱夫，后者依旧那副淡漠的样子，仿佛说出那句话的人不是他，却奇异地令巴利诺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也许应该寻找一些浮物，并不是完全没有生还的希望。
　　斯特莱夫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那艘在风雨飘摇中远去的小船，似乎在评估什么，但最后还是摇摇头放弃了。他在摇晃的甲板上如履平地般走到裂缝处，单膝跪下，然后令巴利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带着雾气的冰霜瞬间蔓延开，不消片刻便冻结了半个船身，甚至扩散至海面，构筑成一片稳定的小冰山。巴利诺只在童话里听过这些神乎其技的魔法，并且他不相信童话。
　　远处翻搅着微弱的哀嚎。海神追上小船，蛇身一圈圈地绕紧，不消一会就将它卷成了碎片。几个人头勉强露出水面，挣扎沉浮着，被海神一口一个吞下肚。巴利诺不自觉笑了，哪怕是在这种危险的时刻，复仇的快意依旧如此迷人。他们活该。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如果斯特莱夫有能力挽救这艘船，他为什么要关注那艘脆弱不堪的备用艇？
　　没有询问的机会，斯特莱夫提着他的大剑跳上船舷，摘下的斗篷马上被风刮去远方，露出称不上健硕的背影。但是对于一名十六岁的、并且刚刚才被救了性命的少年而言，足够伟岸了。
　　“你要做什么？”巴利诺抓着斯特莱夫的后脚跟问道，“能带上我吗？”
　　斯特莱夫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放开。”
　　“不！求求你别丢下我！”巴利诺知道要怎么应付这个青年了，如果他刚刚没有被丢下，那么现在也不会。
　　果然，斯特莱夫的神情柔和了些，动动脚踝示意他放开。“我尽量不让利维坦接近这艘船，但是如果再遭受一次冲击，你要做好准备弃船。”
　　傻子。巴利诺想。
　　他乐得有人替他去死。但是当斯特莱夫跳上冰面，然后被海神一尾巴卷进海里时，他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这很好理解不是吗？如果斯特莱夫死了，自己绝对不会有活下去的机会，他当然十分关心对方的死活，绝不是其他什么原因。
　　海面渐渐平静下来，看不见的争斗却在深海继续。巴利诺焦躁地啃着拇指，太久了，就算那个斯特莱夫真的强得足以与海神匹敌——他现在竟然开始相信他们势均力敌——水下的战斗依旧是致命性的不利。他甚至试着憋了会气，但是直到憋了两三轮也没等到任何动静。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趁这段风平浪静的时间逃走，大概是因为根本无处可逃，只能从船的这头跑到那头，又从那头跑回这头，期待能从一处海面看见斯特莱夫的身影。
　　过去了难以想象的大段时间后，冒着泡的红色晕染开在海面上，浮上来的是巨蛇的身躯。巴利诺心一沉，却又惊喜地发现，海神只是一动不动的随波逐流，紧接着斯特莱夫从海里冒出头来，抹了把脸，然后奋力甩了甩头上的血水。
　　就像一只湿漉漉的陆行鸟。
　　巴利诺被这个联想逗乐了，赶紧放下绳梯好让斯特莱夫上来。
　　***
　　“你的眼睛……”
　　斯特莱夫别开脸，试图专注于冰层的维护，但是难掩不安。是的，不安，哪怕刚刚杀死一只传说中的海神，而面前只是个主管文职工作的毛头小子，他看上去还是控制不住的不安。巴利诺懂得不去打探别人的小秘密，他只是觉得，那碧绿剔透的竖瞳虽然同样美丽，却没有当初的蓝色那般适合。
　　“接下来怎么办？”巴利诺识趣地转移话题，这是另一个现实的问题——他们只有两个人，以及一艘勉强浮着的船。
　　“我们现在航行到哪了？”
　　“我看看……”时间和太阳高度角的一点小计算，对巴利诺而言没有任何困难，“航程的三分之一左右，还算幸运，回去的话是顺风，只会多花上一点时间——大概十五天，淡水和食物都足够。中途很可能会遇上几个补给点。”
　　“回去是顺风？”斯特莱夫非常不解，猫一样的竖瞳又瞄了过来。
　　初学者经常犯的错误。巴利诺不介意跟救命恩人多解释一些，他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虽然不太符合常理，事实上，帆船都是逆风前进的，和受力方向有关。”他在冰面上刮出几道受力分析，“……所以速度比顺风要快得多。现在我们两个人没法盯着那么多帆，所以我收了起来，船正跟着洋流和风往回漂。”
　　斯特莱夫开始沉思，巴利诺相信他正在思考一些更为高深的东西，所以耐心地等待着。
　　“我还是不明白，不过就按你说的做。”
　　“……”
　　“我需要休息一会，冰融化到危险的程度再叫醒我，你能够判断的，对吧？”青年站起来，然后摇晃了一下靠在船舷上，有些站立不稳。巴利诺一惊，冲上去扶住他，“哪里受伤了？”他不该这么疏忽的，和那样的怪物战斗，不可能毫发无损。如果说斯特莱夫之前白得像只吸血鬼，现在就是白得像只鬼了。
　　“没事……呜……”斯特莱夫摆摆手，非常虚弱地靠在巴利诺身上，“我只是有点晕船……”
　　***
　　冰冻的提亚马特号凄惨地漂进了钱德勒家的船坞，冷气四溢的壮观景象着实让人们惊讶了很久。钱德勒先生很快嗅到了这桩事背后的利益——一个能搏杀海神的战士——尽管杀死海神对于某些迷信的人而言是不祥之兆，但是生意人终归是不一样的。他询问斯特莱夫是否愿意为他们工作，报酬从优。
　　斯特莱夫拒绝了，然后下一秒在钱德勒面前吐得天昏地暗，着实不给面子。光是想想这个画面，巴利诺就能再笑上两天，当时能忍住真是奇迹。
　　这件事也带给巴利诺天大的好处。其一是他们这群薄记员的主管也在船上，毫无疑问已经进了利维坦的肚子；其二是提亚马特号又名海神号(尽管被海神袭击十分讽刺)，向来只用于运输最上等的货物，而巴利诺是唯二没有弃船逃跑的人，还成功把货物带了回来——这批东西如果损失了，足以中断钱德勒家族的流动资金。最后考虑到梅丽塔小姐的意见，史上最年轻的主管就这么破格诞生了。
　　“以后要多光顾我们店啊，好小子！”屠夫挑出上等的牛胸肉包好，“以后我儿子就麻烦你了！”
　　“米特一直踏实肯干，哪用得着我关照。”巴利诺得体地笑笑，接过肉包，和先前采买的黄油、洋葱以及一些水果一并放在了纸袋里。他婉拒了梅丽塔的晚餐邀请，匆匆赶回租住的公寓，因为家里还有人等着。
　　客厅黑漆漆的。
　　巴利诺打开灯，桌上的食物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样，一点没动。他放下纸袋，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发现克劳德还在睡。这让他有点担心，睡的时间未免太久了。
　　“巴利诺？”睡意朦胧的声音响起。
　　“我吵醒你了吗？”少年干脆一并打开房间的灯，“起来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再睡。”
　　克劳德捂着眼睛，最终像个赖床的小鬼一样，极其不情愿地坐起来，踩着棉拖鞋摇摇晃晃地走进客厅。那头金发睡乱了以后更加的爆炸，竟然还勉强维持着陆行鸟的造型，看了好多天的巴利诺依旧啧啧称奇。他想了想，不打算提醒克劳德拖鞋穿反了，反正也差不多。
　　“牛排可以吗，配番茄汁？”
　　系上围裙，巴利诺从开放式厨房观察克劳德的表情，发觉对方非常悲痛地捂住脸——想象一下一个表情寡淡的人所能展现的最大程度的悲痛。“酸甜的！这次保证不会反胃！嘿，你多大了，别像个孩子一样挑食！”
　　现在他知道克劳德当初为什么强调要大船了，有些晕船的人确实会觉得大船要好一些。显然，即使是吨位最大的提亚马特号也没能挽救陆行鸟先生的晕船。但是真的有那么严重吗？巴利诺又想，直到现在依旧觉得不可思议，晕船竟然比后背那道十英寸长的抓痕还要命？该不会是为了让他放心的借口？
　　又不像……巴利诺忿忿地看着克劳德任性地推开牛排，从纸袋里翻出个紫色的苹果咔嚓咔嚓地啃着。这家伙根本不知道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
　　刀叉碰撞出刺耳的声音，平时巴利诺不可能在餐桌上做出这么无礼的举动，可惜克劳德一点也没体会到背后的辛酸。最后还是巴利诺开口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有。”
　　“骗鬼，你之前明明要去西大陆，还要去吗？”
　　蓝色的眼睛飘忽了一下，“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只是个无所事事的旅行者，在哪里都一样。”
　　“忍着大半个月的晕船，只为了无所事事地在西大陆逛上一圈？”
　　“……没什么好说的。”
　　“是的，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我只不过是你顺手救下的陌生人，而你甚至想过放弃我去救那一船混蛋，现在是不是很后悔？知道我姓神罗就那么恶心？”说真的，巴利诺完全不明白这有什么问题，除非那个酒鬼老头曾经得罪过克劳德。但是显然，他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有着同样姓氏的人做过什么或许更加靠谱。
　　克劳德犹豫了。
　　巴利诺深深地叹了口气，肺里的空气都要吐干净了。不否定就是肯定的意思，这还是很简单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克劳德无奈地解释，巴利诺掀起半边眼睛，泄露出小小的好奇。又是一场狡黠的胜利，克劳德总是心软。“只是想回故乡看看，我已经很、很久没有回去了。但是我可能……我只是有点害怕，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回去。不说这个了，你有什么打算？”
　　“……嗯？”
　　“你问了我的，我问一下不过分吧？”
　　是不过分。但是巴利诺一噎，忽然明白了克劳德方才的感受，他并不想说。编点简单的合乎常理的搪塞，总比他那个荒诞的、异想天开的梦想要好得多。这么想着，巴利诺却无法像往常一样将欺骗的话说出口。
　　那是他的梦想，哪怕再怎么不切实际，他也想终有一天堂堂正正地告诉别人。
　　“我……”在那双眼睛专注的凝视下，他控制不住地开口了，“先别笑。我想建立一个商业帝国……”
　　他把他的每一步计划都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告诉了克劳德。没什么不放心的，他知道克劳德有点蠢，大概听不懂其中大部分的内容；而且就算听懂了，克劳德似乎不是那种对赚钱感兴趣的家伙——否则以他的实力，没理由沦落到连船费都拿不出来的地步。
　　“……好了，现在你可以笑了。”
　　克劳德又沉默了，思绪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巴利诺已经做好准备，克劳德下一句大概是“我没听懂，不过似乎很厉害的样子”之类的。
　　出乎意料的，克劳德拿起刀叉，开始切割冷掉了的牛排。
　　……什么意思？理解这个计划竟然烧脑到他觉得饿了吗？
　　“大概听懂了，不过你的计划里有两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有解决。首先是启动资金，你似乎不打算通过娶钱德勒家的女儿来解决，我不明白为什么，还是说你有别的打算？”克劳德一板一眼地动着刀叉，看起来竟像模像样，这打破了巴利诺对于他出身的揣测。难道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结婚是备选方案之一，必要的时候我会这么做的。但是在那之前，我有一些其他的投资，总会攒够的。”
　　“哪怕会延长梦想实现的时间？”
　　“是我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回到我的手上，时间从来不是问题。”
　　克劳德点头同意，“我毫不怀疑。只是有点惊讶，你竟然那么喜欢那个女孩？喜欢到不愿意怀着别的目的结婚？”
　　巴利诺瞬间涨红了脸。太突然了，克劳德怎么能这么突然说出这么可怕的东西？他觉得脸皮发烫，喉咙发紧，说不出一点反驳的话。“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贸易的本质是信息资源的不对称。”
　　“然后？”
　　“你想用于交易的资源是什么？我想想……没有多少人知道的……总有一天会不可或缺的……前期需要大量投资的……”克劳德灵活地把弄餐刀，金属的光芒间或反射，“魔晄。”
　　巴利诺震惊了。
　　在巴利诺能说些什么表达自己的震惊以前，克劳德忽然捂住嘴，推开椅子跑向厕所。巴利诺知道他没事，只是晕船的后遗症，但他还是不放心地跟过去看看。桌面上克劳德那份牛排只动了一口，也许他并不是任性，只是不擅长解释。
　　而现在因为巴利诺一句试探性的话，他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来安慰他。
　　***
　　“这是什么？”
　　“债券。”
　　“我知道，可是我没见过这种制式的。”
　　“你当然没见过。”克劳德把那一沓纸拍在桌上，活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混混，“七十年前普鲁托银行创建的时候发行的，那时候你爷爷恐怕还没出生。”
　　“你嘚瑟什么，七十年前的债券，考虑到通货膨胀率，现在恐怕价值还不如厕纸。”巴利诺反唇相讥。
　　“所以我买的是黄金。”
　　“你？”
　　“……我家。”
　　巴利诺怀疑地看着克劳德，鉴于这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口误，他很快就揭过这一点，拿起那叠泛黄变软的纸打量着。如果这是真的，确实是一笔非常可怕的财富——七十年前价值二十万的黄金，起码他用心算是算不出来了。但是，给他看是什么意思？
　　“我打算投资你，这笔钱你可以拿去实现你的梦想，”
　　“什么？”
　　“前提条件，不能是魔晄。作为替代，我希望你以石油为主要开发目标，我知道几个不错的勘探点——”
　　“你先等等。”巴利诺有点懵，倒不是因为惊讶，事实上无论克劳德做出什么事他都不会惊讶了。但是这一次克劳德太过热情了，他知道克劳德绝对不是这种热情的人，其中一定有问题。“你似乎……很希望我去做石油生意？”
　　“是的。”
　　“为什么？现有的能源中，石油、页岩气和魔晄相比劣势还是太明显了，我没理由放弃魔晄。你的钱对我而言不是必须的，也不能改变我的判断，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
　　“你这什么表情？”
　　“没什么，只是第一次见识到人类无耻的极限。”
　　“嗨，说得好像你不是人类一样。”巴利诺笑笑，放下债券摊开手，“我确实很有原则。所有一切都服务于我的最终目标，钱也好权力也罢，都只是工具而已，你难道愿意为了工具放弃目标吗？我知道你的许多判断都有理由，所以，说服我。”
　　他是真的很期待克劳德能说服他的，毕竟放着能赚的钱不赚，哪有这种蠢货呢？所以当克劳德提起那把大剑，稳稳地贴在他的喉咙前，随着呼吸一前一后精准地移动时，巴利诺心头涌现出极度的失望。他从来没把谁当作过朋友，没有任何人，克劳德也许有机会成为第一个，但现在不会了，永远不会。
　　“这就是你的说服？”少年垂着头，绕着手指，从剑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个一塌糊涂的失败者。“行，我接受。”
　　“每个季度一份报表。”
　　“行，我是不是还要给你51%的股权，好让你决定一切？”
　　“……”
　　“行，你说了算，我没有异议。”
　　“我很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的？一场公平的交易，换我自己的性命，我觉得非常划算。”耸肩，笑眯眯地看着克劳德，忽然愤怒地站起来咆哮，“所以你他妈的能把破剑放下，从我家里滚出去了吗！”
　　即使这么突然的动作，那把剑依旧没有伤到他分毫。巴利诺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还是异常愤怒，愤怒得浑身发抖。其他人可以这么做，但是克劳德不应该，唯独克劳德不能。他死死地盯着那双蓝眼睛，依旧觉得真他妈好看，但是现在他更想要个答案，别跟平时一样一声不响地走掉。
　　克劳德张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看上去竟然比巴利诺还要无助。
　　“我……”他眼中流露出脆弱，仿佛犯错的那人是巴利诺一样。真是可笑，巴利诺心想，难道被威胁的人不是自己？“我……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我不能牺牲更多了……”
　　“哦。所以你还觉得很委屈？你他妈有脸觉得委屈？”
　　最后一丝脆弱消失，克劳德终于变得和初遇时一样冷硬。他摇摇头，撤掉大剑，往房门外走去，巴利诺干站着，不打算关心他的下一个落脚点。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我想相信你，巴利诺。”克劳德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试图微笑，但是失败了。他不是巴利诺那种擅长控制表情的人。
　　“我想看着你引导世界朝正确的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