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见我笑我穷》月里灯

44、少年行

　　四周风声簌簌，花见月站在高处，往下看是连绵碧草，往上看是千里长空。

　　时值半下午，太阳偏西，拽出万物的影子。自从日前那场雨过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眼看夏天是真的来了。此刻耀日照碧野，毫无决战当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

　　花见月心说也是，就自己那点水平，对大宗师来说哪算得上决战，顶多算个郊游。

　　这里是一小段残破的城墙。花见月站在城墙上，背上背着剑，手里还拿着筷子。

　　前方，宗复虚一身长袍，俊秀儒雅，只是眉眼间隐约有一丝疲惫。他看见花见月手里的筷子，愕然道：“还没吃饭？我专门等过了饭点才来的。”

　　“师兄中午和鸭子较劲，做饭晚，还没吃呢。”花见月叹气。

　　宗复虚有些愧疚：“抱歉啊。”

　　下一刻就要兵戎相向，两人的语气倒像是闲话家常。

　　花见月把筷子放到城垛上，把背上的剑解下来，心想还好带了剑，要不然只能赤手空拳地搏命。虽然只是死的快一些慢一些的区别，但是他毕竟是一个剑客，应当执剑而死。

　　宗复虚没有阻拦他，只是把目光投向城墙外的远方。残破的旧城墙上，枯草一层一层，随着风起伏招摇。

　　“这里是青泥剑关，当年没这么破，”宗复虚侧着头，阳光勾勒出阴影，花见月看不清他的表情，“当年我带军出征时，你师父就在这里送我，威胁说必须连人带马一起回来。”

　　“昔日种种犹在昨日，倏忽之间，竟已经过去许多年。”

　　“老友过世，我都没能去看一眼。”

　　花见月执剑在手，安慰道：“别遗憾，师父当时也不是很想见您。”

　　宗复虚扭头看花见月，失笑：“和你师父一样能气人。”

　　他赤手空拳，并未准备武器。看着花见月手里的惊神剑，神色有些怀念。

　　剑配人，人衬剑。

　　少年脊背挺拔，布衣发带，明明是朴素的打扮，然而站在这城关之上时，却夺了天地三分艳色。容貌精致到了极致，穿衣打扮也就不重要了。

　　大敌当前，花见月神色平静，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宗复虚看着他，就想起了陆西洲。那个人狂的没边：“天下之人，谁配我剑？英雄鬼神，不入我眼。”

　　当年那么狂的人，到底也化成了一抔黄土。惊神剑如今的主人，倒比陆西洲稳重许多。

　　如果有选择，他真的不想成为惊神剑的敌人。宗复虚想，若非命运弄人，眼前这个少年本该是他关怀的子侄。少年会叫他“宗叔”，他拍着对方的肩，勉励说务必好好练剑。陆西洲那个二傻子就会在一边不耐烦地嚷嚷，说老子的徒弟用得着你教？闹完了，陆西洲就和他勾肩搭背去喝酒。

　　可惜，没有如果。

　　他做的这些事，如果陆西洲地下有知，恐怕能气的在奈何桥上埋伏他。

　　宗复虚道：“我真不想杀你。”

　　花见月点点头：“我晓得。不然您何以等到今天？”

　　今天是随陵王世子二十岁的生辰，是换命之法生效的最后一天。宗复虚不想杀他，所以一直等到这不得不出手的时刻。

　　西移的日光照在惊神剑的剑锋上，反射出灿烂的光芒。再过一会儿，晚霞就要漫起。少年把碎发别在耳后，一挑眉：“来！”

　　我知此去，九死无生。

　　可既然是剑客，哪有死前一剑不出的道理？

　　面对不可能战胜的敌人，花见月却觉得自己心从未如此平静过，宛若一滩如镜碧水。或许是知道了焦虑无用，生死之间，人往往看的最开。

　　宗复虚露出欣赏之色，转眼又成了惋惜。

　　“以大欺小，是我之过。我让你三剑。”

　　花见月点点头，也不推让，横剑身前。

　　他于月下悟剑，可惜现在是白天，看不见月亮。花见月手腕一抖，剑尖划出一个小小的圆。

　　天上无月，月在心间。

　　浩荡长风自东北而西南，草丛里虫鸣一瞬间噤声。初夏的燥热如水般退散，月光一般的凉意浸透了这座被遗落的城关。昔年剑神牵马出关送故友，多年之后，惊神的剑气又在这青砖黄土上留下刻痕。

　　一剑。

　　花见月心无旁骛，周身的气势一瞬间攀升。城墙墙缝里的枯草都顺着他的剑气伏倒，根根笔直如刀如剑。

　　“不错。”

　　能得大宗师的一句不错，实在是值得夸耀的事。宗复虚目光感慨，他一手背后，一手伸出，在身前掐诀。

　　他只是伸出了一只手，可刹那间风云变幻。花见月的剑被无形的力道荡开，向一侧偏移。如大河中的沙石，只能顺水而下，难以逆流而上。大势所趋，不能违抗。

　　宗复虚就是“大势”，花见月的剑是水中沙石。

　　花见月没有焦躁，反而露出一丝微笑，手腕一转，剑尖画圆，滑过一道圆满的弧度，重新向宗复虚刺去。

　　天心剑意本就不是大开大合、一往无前的剑，它圆融、柔和、因势利导、变幻随心。它顺水而起，盘旋折返，如一缕轻忽的暗流，来的出其不意。

　　剑尖轻轻滑过宗复虚的手指，竟留下了一道极轻极浅的血痕。

　　宗复虚愣了一瞬，弹掉指尖血迹，忍不住笑了：“好，真好，英雄出少年。”

　　虽然只是很小的一道伤口，但能做到这种地步，怎能不让宗复虚欣赏赞叹？

　　“是您手下留情了。”花见月并无多少喜色。

　　宗复虚笑笑，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抢了先。

　　“好！！”

　　城关里，轰然爆发出一阵热烈掌声。花见月诧异扭头，只见城墙下的断壁残垣上，不知何时竟挤满了人。这群人年纪不大，一身风尘，不知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远处，还不断有人匆匆往这里赶。

　　花见月怔然望去，只见密密麻麻，围满观众，有些是学宫同门故友，还有些陌生面孔。所共同的是，他们都目光炙热，摇旗呐喊，激动的脸颊通红。

　　“师兄威武！！”

　　“什么换命，去他奶奶的！”

　　“王爷以大欺小，不是君子之举！”

　　“就是，啊呸！”

　　听到众人喊话，花见月彻底呆了。什么时候，这些事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这群人又是怎么来的？

　　只见人群中，一道红色人影分外扎眼。纪明卿挤到前面，扯着嗓子喊：“见月！这几日事情都传开了，你别怕，大家都是支持你的！哪有好人活该去死的道理？”

　　“大家怕你死的不明不白悄无声息，学宫学策论推演的同门凑到一起，拿着收集的资料推算了三天，算出了几个你和王爷可能去的地方，每个地方都守着人，这就守到你了！刚刚已经通知守在其他地方的人了，你等着，过会儿大家伙就都赶过来！”

　　“咱们人多，还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不成？他随陵王再权势滔天、修为高深，还能把学宫弟子、围观路人全杀净不成？”

　　花见月听见众人愤慨呼声，看见一张张风尘仆仆的面孔，平静无波的心中，猛地一酸。

　　“真是，”花见月红着眼眶笑道，“都来看我笑话了？”

　　“什么啊，来给你庆生的！”众人大笑道，“给你撑腰！”

　　二十岁生辰。

　　这一日，遥远的随陵州，世子殿下在众星拱月下，沐浴焚香，行及冠礼，邀请四方宾客。这场盛宴声势浩大，名流大儒、权贵高官，皆前往观礼。众人冠嵌明珠，腰坠华彩，行走处金碧辉煌，肃穆庄严。

　　这一日，长安外的青泥剑关，花见月粗布麻衣，一人一剑，独对生死；关下还有一群天不怕地不怕、意气风发的少年。

---

作者有话要说：　　突如其来的更新
·感谢在2020-10-10 01:42:16~2021-02-25 15:39: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五花肉、牛奶还是酸奶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牛奶还是酸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点也不怂的皮皮怪 10瓶；牛奶还是酸奶 9瓶；陈青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