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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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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像是走了一遭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苦不堪言,郁郁累累,她仿佛是秦皇时代被埋没的陶俑,破土而出后见到活人讲不出活话,除了懂得变换沿袭几千年的喜怒哀乐表情外,不论是上班途中还是工作场合,都是默不做声安静无比。
欧阳渝民不敢单独跟邵美雪在办公室商讨会议,抽她不在位置的时间去了十六楼,然后像得了相思病的不倒仙翁,坐卧不安地给了她短信:我在会议室开会。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不共戴天的仇人,真是那种有她没我两败俱伤两者其一的感觉,她不是要逼迫欧阳渝民去选择什么,她只是不想每天把眼睛擦得雪亮,像一只生了病的母老虎奄奄一息时还不忘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一次与十次都是她的“不思量,自难忘”,她“无处话凄凉”,只好不知春秋地敲了一份离职报告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随后简单收拾起乱七八糟的东西。
何秘书瞧出了她的魂不守舍,笔指了指总经理办公室,问她:“跟欧阳先生吵架了?”
她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没有回答。
“其实像欧阳先生这种面相风流的男人在外很难不招蜂引蝶的,不是被人征服,就是征服了人,做了那么久的秘书,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位征服了别人,没有被征服的,比泰山稳,比溪水清。”何秘书的安慰是无济于事的生理盐水,只起表面的杀菌消毒作用。
思嘉说他是如来佛祖,思嘉少说了一句,他是善于欲擒故纵的如来佛祖,饲养她,只需一种她抵抗不了的情愫。她识趣地点点头,继续往箱子里七零八乱地扔东西。
古典的花瓶里插满了粉色蔷薇,有微带露珠的新鲜,有耷拉脑袋的憔悴,她默默地数了数,九朵。这才想起他这几天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没有鲜活气息,虽然每天都有蔷薇如期而至,可少了他平日呼啸山庄的作风。她终还是忍不住拨通了工程部的电话,接通之后,她自报家门:“我是张幼薇,郭之谦在吗?”
“张幼薇?!”对方盘古开天辟地般一声雷惊,接着平伏波涛汹涌似的重复一遍:“张幼薇,是吧!你打电话找谁呢?噢,对,你找之谦,是吧!”
“嗯!”
“他不在。”对方的干脆如同六月的突变天气,前一秒闷雷滚滚疾风骤雨,这一刻烈阳当空炙烤万里。
“他去哪儿了?”她这种简短的不同情理的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邪念,越是平静越是暴风雨袭来的前奏。
“他去哪儿了呢?这个问题比较严重,让我好好想想。”
这不是晚上八点档的悲情戏,她不是剧目里活该被人欺负活该被人欺骗活该无处伸冤的女主角,犹如万里流淌的长江河水,波涛滚滚,她气势汹汹地吼了一声:“想好了没。”
对方吓得咯噔一下,音调比畏惧主子的太监入木三分:“我想起来了,他好像出差去了。”
“你以为我今年刚上幼儿园,拿糖逗我是吧!你觉得我长得善良,说两句谎话打发我是吧!是,我张幼薇是笨是傻是稀里糊涂,被你玩弄在鼓掌之间像猴子一样蹦蹦跳跳逗你开心……”
对方似乎最见不得小姑娘这种无中生有的自嘲方式,不敢再左右言它,直接道出实话:“之谦前两天去工地指挥,受了伤,现在在医院躺着,怕你知道后担心,千叮万嘱不让我告诉你。”
这消息比雅典娜的魔杖能化解八级海啸,她偃旗息鼓的温柔掩饰不住担忧关切:“之谦受伤了?哪儿受伤了?严不严重?什么时候的事?”
对方被她一系列的问题问懵了,嗯嗯唧唧地说:“死不了,现在在医院躺在,江城医院503病房静养,别说是我泄的密。”
话筒里是“嘟嘟”的脱逃声,她脑子里装不下其他,一半的海水想着之谦若是伤得过重,肯定是早宣扬开了,另一半又莫名其妙地浮想联翩,欧阳渝民肯定知晓工程部人员受伤的消息,可他千方百计对她封锁,因为之谦是她的前男朋友,因为他讨厌她去见他。那么他呢?他是不是也应该站在同一个天平上来要求自己?他何以去见邵美雪,不仅每天大大小小的会议跟她眉来眼去暗语滋生,而且晚上出门应酬醉酒后跟她藕断丝连翻云覆雨,他不仅不吸取教训,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勾引,他是及其享受,还是奋不顾身?她心里后浪推前浪,前浪未死,后浪又生,一波未平,一波三折,起起伏伏,永不停歇。
何秘书看到火烧赤壁的形势,兵败潜逃似的躲到了茶水间。
她独自抱着箱子从二十楼大摇大摆出了长胜大厦。
星巴克咖啡厅传出那首忧伤情调的《受了点伤》: “竟然以为你会不一样,但凭什么你要不一样,因为寂寞太冷,虚构出的温暖,没有理由走到天亮。”
她走了进去,坐在若干个月前那个女人曾经的位置,点了一杯相同的午子绿茶,巧合的是,她的手机响了,巧合的是,同一个人打来的,她毫不犹豫地接听了,她本想说出巧合的话“我这里信号不好”,又觉得故事雷同,巧合太多,失去了新鲜:“我能在哪儿?我又飞不出地球,你好好照顾你的工作,不用管我。从现在开始,我不是长胜的员工,你无权干涉上班时间的我,但是你放心,我还是你的女朋友,你有权拨打这个电话,有权质问我在哪儿?”
“薇薇,不要耍小孩子脾气,好吗?”他的焦头烂额在电波里丝毫没有减弱。
她炒了他鱿鱼就是所谓的小孩子脾气,邵美雪把他带回家就是正经的大人游戏?她不想牛气冲天,她只是比美轮美奂宫殿倒塌时略显出悲壮:“你是觉得我的离职理由牵强,还是觉得没有经你同意给了你难堪?”
他极力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紧追不舍:“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不语。
等待了两秒,等不到他的解释,她挂了电话。
茶是苦苦的,含在嘴里,苦味早早蔓延到了心田,她想原谅他,她想忘掉不愉快,她不想跟他闹得天翻地覆,可她心口不一,克制不住,脑子里颠来倒去是他跟邵美雪痴男怨女地在床上翻滚,她活像个清醒的旁观者,一笔一画地记录他的罪行,恨不得判他绞刑又舍不得绞死他,又恨不得自己喝一口蒙汗药昏死过去一了百了。
领着熬炖了三四个小时的老火汤去了医院。
躺在病床上的之谦是沙漠里行走疲惫喘息不能自如的骆驼,可是望见梦幻般的绿洲水源,又像呼吸了水的鱼,不停地翻泡,一副咸鱼翻身的傻样:“张幼薇,你怎么来了?”
跟医生打听过他的腿伤,是硬物碰撞引起的轻微骨折,在床上安全休息两天会安然无恙,她放下骨头汤,像见过了日出等待夕阳的凋谢百合花,淡淡微笑说:“我来得太早了,是吗?”
“是啊!我以为你满地找牙的时候才会记得我!”
第一次他腼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然后像仰望日月星辰入迷地等待她的回话,她静得像一张白纸,没有胡乱涂鸦的一字半句,没有叽里呱啦的千言万语,她微微张开的嘴巴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接过她递来的热汤,他看清了红肿眼睛里隐藏的憔悴,幽幽地问:“张幼薇,你哭过?”
往常的他像是喝了十八碗酒轻松过她地盘的武松,每一句话训她吼她的话能打得她眼泪稀里哗啦地往外泄,他哪里会关心她哭过,她欣慰地笑了笑:“没有!”
“是不是受了他的气?”
她是一潭不能灵动被人轻易洞悉的死水,可她否认:“没有,他对我很好!”
“张幼薇,你又骗我。”
之谦永远是狡猾的猎人,杀死她这头愚笨的狐狸易如反掌,多停留一秒,她的泪便多含一份,她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你好好养伤,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你的父母,也要老老实实地待在医院。”
他收敛起腾腾迸发的火山石岩,语调比冬天的最后一片落叶哀伤:“张幼薇,你以为我猜不出来吗?是邵美雪给了你难堪,他又置之不理,对不对?我知道他对你好,你没必要跟我强调。在他心里孰轻孰重,我很清楚。为了你,他在工作上对我施压,为了工作,他在私人生活上放纵自己。邵美雪能给他的,你永远都给不了。难道连这个你都不懂吗?”
是,她明白,可她愿意做一只飞蛾,知道扑火是万劫不复永不复生,仍稀里糊涂地飞了过去,心甘情愿地□□焚身。
她的静默没有鼓气头颅的勇气,没有半分反驳的胆量,像滥竽充数的东郭先生草草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