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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宁静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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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佑仪和唐朔并排靠在一起。
这是一个周末的夜晚。这天傍晚,徐佑仪应唐朔之邀来到他位于市中心的公寓,品尝他研制的新菜。唐朔学生时代曾经在著名的高级法餐厅打工,当过主厨助手,因此至今保持着一流的西餐烹饪水准。两人一起用了唐朔备好的前菜、主菜和甜点。由于主菜是煎扇贝配醋汁,唐朔开了一瓶pazo senoran白葡萄酒。这是一种产自西班牙的酒,味偏甜,很合徐佑仪这样的年轻女孩的口味。而甜点是刚出炉的熔岩蛋糕,淋上浓厚的英国奶油,极为可口。之前徐佑仪在和唐朔见面的咖啡店里就点了这种蛋糕,但咖啡店的西点师显然没有唐朔这样精细的好手艺。
喝完餐后酒后,夜幕已悄然降临,但他们没有开灯。唐朔的单人公寓虽不似唐家那般宽敞,却有一间布置得十分雅致的客厅,客厅里有一面落地的窗户,透过它可以眺望城市的夜景。窗户两侧分别摆放着一盆长势很好的竹盆栽,窗前则是唐朔钟爱的钢琴。此时此刻,城市的夜光如水般流泻在黑色的琴盖上,竹叶的影子在夜光中影影绰绰,清雅无比。
一切都是那么静,徐佑仪听到唐朔均匀的呼吸声。她转头看他,他闭着眼。
徐佑仪细声问他:“你困了吗?”
“没有,”唐朔说,“我的心感到非常宁静,有很久没有这样了。”
徐佑仪抬眼看他,问:“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什么?”
“上一次你觉得平静的时候。”
“我想想,”唐朔想了一会,才缓缓道,“做学生的时代,有一阵子我在瑞士的朋友家小住,那个时候我非常彷徨,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有一天我开着车四处游荡,快开到列支敦士登边境的时候,我看到一片非常美丽的雪山和原野,这个时候电台里开始播Maria Callas的O Mio Babbino Caro。我沉醉其中,感到一种难以忘怀的平静。那个瞬间以后,很多事情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唐朔说,“只是我的抱负和自尊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如果我选择与世沉浮却一败涂地,那里总还有一个精神的世界,我随时都可以回来。”
“我也好想去那里看看,阿尔卑斯山连绵的白色山峰。”徐佑仪说着把脸颊贴在唐朔的臂弯上。
“我们可以在山顶的小木屋上俯瞰山下的原野,一起听玛利亚卡拉斯。”唐朔抚着她蜷曲的头发,他的声音落在徐佑仪的耳朵里,有种遥远而梦幻的感觉。
“玛利亚卡拉斯,”徐佑仪重复了一遍那个美丽的名字,“我喜欢她的曲子。尤其是知道了她本人的经历后再听,总觉得有种遗憾的美感。”
“嗯?”
“卡拉斯为奥纳西斯抛弃了唱歌,对她来说爱比艺术事业都要重要,但是奥纳西斯却与杰奎琳.肯尼迪结婚了,”徐佑仪有些伤感地说,“她是被美神青睐的女性,但是美在权力面前总是很脆弱的。”
“你赞同她为了爱而抛弃事业吗?”
“当然。对卡拉斯来说爱才是她的最终梦想,抛弃一切又有什么呢,”徐佑仪道,“不过放到如今这个年代,这个问题已经无法成立了,因为答案太显而易见了。有的时候我感到很遗憾,因为我生活在一个没有卡拉斯也没有林黛玉的时代。”
“贫瘠的年代。”
“正是。”
“有的时候我不由得想,科技这样继续发展下去对人而言真的是好事吗?”唐朔说,“技术可以帮助人完成很多事情,创造出填补空虚的工具,这样一来人对于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的需求会越来越少。人的本质从不曾进化,却在短时间内被大幅解除了原有的束缚和限制,短期内似乎是实现了个人的解放,长此以往只怕是温水煮青蛙,即使走上自甘堕落的道路也不自知。”
“也许我们应该意识到人肉身凡躯的天然限制,超出限制太多的野心只会让我们忘记了自己的心,变得更加不幸。”徐佑仪说。
“你的心是怎样呢?”唐朔问。
他也许看上去是个不折不扣的理性主义的信奉者,内心却仍固执地存有一块不被占领的土地,那块土地有着和卡拉斯同样的信仰。尽管他大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却从未放弃寻找同类的行为。
“我的心和你的一样。”徐佑仪笑着对他说。从唐朔平时的言行中,她能够隐隐地感受到他的这种矛盾,但她也不知道唐朔对哪一侧倾斜地更多一些。实际上,她甚至不能完全了解她自己。此刻,她只想给他安慰,只想他们一直待在他们的共同精神所构建的那个遗世独立的城堡中,至于那些人生抉择上的关键倾向,她并不想去深究它,因为那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