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会之心，无月之夜》悲观的维纳斯

18、李韬的怀疑

　　这个周末徐佑仪所在的214寝室众人都在忙碌的复习应试中度过。白天，徐佑仪、任芝琪、李彤云外出上自习，而范权喜欢足不出户待在寝室用功。据她说，在学校和家里最大的区别是，在家时若是父母都要出门，她就得帮忙照看家里小店的生意，这样一来就什么也干不成了。

　　214寝室里，任芝琪是位独行侠，因此徐佑仪一般都和李彤云一起行动。这两个女孩脾气相投，又都没有男友，总有大段时间彼此作伴。

　　这两天她们总能在本学院附近的自习教室和食堂里碰见李韬。这李韬看着像个不爱扎堆的，总背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swiss双肩包，塞着耳机独来独往，即便是正面碰上她们主动say hi时，也只是快速地点头应上一声，匆匆走开。两个女孩本来不过觉得李韬有些腼腆，现在才有点意识到他自我的一面。

　　周日中午，她们又在食堂里巧遇了李韬。这回她俩本没看到他，倒是他主动上前招呼了二人，询问能不能和她们共用一张餐桌。两个女孩自然是欣然同意，忙把旁边空坐上的书包雨伞挪开，徐佑仪挪到里面靠墙的位子，方便李韬坐在她外口。李韬今天穿着一件样式入时的黑白皮卫衣，头戴黑色鸭舌帽，看上去比平时活泼精神不少。三个人平时不过泛泛之交，于是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些复习进度、可能的考试重点之类的话题。

　　李彤云忽然想起徐佑仪和李韬的导师都是唐朔，好奇心顿起，不由得问起两人和唐朔见面的情况，显然是想从二人那里挖到点独家新闻：“快和我说说，唐老师私下里是怎样一个人？”

　　李彤云平时并不是喜欢议论别人的类型，今天倒也难怪她，要怪只能怪唐朔在两天前——也就是周五晚上的讲座课上的表现过于令人印象深刻，才一次课后便在学院里彻底走红了。那天的讲座课吸引了学院里一大半的学生，唐朔在课上以深入浅出而直击要害的思路分析了我国经济史上的一起著名的跨境并购案例，并且结合自己的行业见闻穿插了些未公开的轶事趣谈。已经习惯了专业课程照本宣科的学生们哪里听过这样地道而犀利的见解，纷纷对唐朔叹服不已，听说还有别系的男生一下课就写了邮件给唐朔，希望他多收自己一位学生，结果被唐朔以学校规定导师指导的学生有定数为由回绝了。

　　徐佑仪暂时不想让周围的同学了解到她和唐朔的来往，决定对他的话题少说为宜。她从未对同学或室友提起过和唐朔相识的经过，因此连李彤云也不知道之前徐佑仪脚受伤时送她回来的就是唐朔——虽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后来一次徐佑仪从唐朔的车里下来被李彤云撞见，博闻强记的李彤云一下就认出唐朔现在开的奥迪同之前的埃斯顿马丁是同一个车牌号，从而发现了二人来往的事情。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李彤云见徐佑仪那里问不出什么料，便又问李韬。

　　然而那李韬却偏把问题又推给给徐佑仪：“还是佑仪和唐老师更熟一点。上次我们见过面后，她帮着唐老师准备课程资料，唐老师便顺势让她当了课代表。”

　　又看着徐佑仪道：“那天唐老师有没有和你交流些什么？”

　　徐佑仪只道自己不过帮忙去了趟打印店，完成任务就回去了。那李韬却又追问：“有人说在后门的文印店那看到过唐老师，他是跟你一起去了吧？”

　　徐佑仪对李韬的这种审问犯人式的追问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好点头承认，解释说打印的资料分量比较沉，因此唐老师提出帮自己分担一下。但李韬仍然面色凝重地盯着她，看上去若有所思。

　　三人都沉默了一会。还是李韬率先打破了静默，破天荒地问了一个在两个女孩看来有些不符合他个性的问题，另她们都颇为吃惊——

　　“在你们女生看来，唐老师是不是很有魅力？”

　　别了李韬后，李彤云掌不住先笑了出来，打趣徐佑仪道：“我看他是看上你了。”

　　“你乱说什么。”徐佑仪这样说着，内心有些狐疑。

　　“你看他提到唐老师多酸呐。”李彤云还在笑。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啊，”徐佑仪不以为然地说，“李韬在我们院算长得帅的，为人踏实又细心，一直很受欢迎不是吗。现在碰到一个各方面远胜自己的同性，对方还不满三十岁，会有种落差感吧。”

　　李彤云突然不说话了，好一会才赞同道：“你说的也是，男生的自尊心是很脆弱的。”

　　“是吗，”徐佑仪道，“我反而觉得这跟男女没有关系。”

　　李韬在唐老师身上感受到的压迫力，她是从另一个角度体会到的。她有时会觉得他在某个维度上离自己很遥远，仿佛她无论做出怎样的努力，也无法到达他的身边。他的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力量，让他随时处于践行自己的目标的行动中，完成了这一个便该追求下一个，仿佛永远不会疲劳。他的这种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人生密度让他能够看懂徐佑仪与同龄人所不同的敏锐与深刻，也让徐佑仪内心隐约不安，仿佛自己上了唐朔这辆狂奔突进的车，却不知他的目的地何在，准备载着自己走到哪一步。

　　徐佑仪如此思索着，并没有意识到，李彤云提起男生的自尊心，是想到了她刚刚分手不久的男友朱坤。朱坤是李彤云的高中同班同学，大学去了苏州念，大学以后两人总不在一处，不出一年便分手了——这件事李彤云的室友几个都是知道的，但包括徐佑仪在内都不了解其中的缘故。

　　李彤云和徐佑仪虽然时常在一块儿，却很少谈论感情之类幽曲回肠的话题。这倒不是说她俩存在隔阂，而是她们在内心深处都懂得自己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而成年人有些事情是必须自己独自去处理的。把失恋一类的事情拿出来与人哭诉，稍好的情况不过是自顾自地宣泄一番，把旁人的善意和耐心消耗了几成，略差一点，别人听了嘴上好言安慰，内心却只当个笑话看——这在徐佑仪，是一种习惯性的悲观。成年人的生活便是如此，一旦开始懂得掌握分寸感，便是自愿地拥抱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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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佑仪与唐朔的交往便是在这种精致的分寸感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的时候，他会在周五的晚上带她去和平饭店吃晚餐，不过11月，Jasmine Lounge外的大厅内便已立起高大明亮的圣诞树了；有的时候，他们也会在雨夜的黄埔江边谈论列夫.托尔斯泰，温暖的车内放着唐朔最爱的歌剧，徐佑仪看着他在乐声与光影中沉静的侧影，感到安娜.卡列宁娜对伏伦斯基的心动也不过如此。

　　然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未如安娜与伏伦斯基一样越线。若说有什么超出师生关系的地方，便是徐佑仪第一次被唐朔邀请到家中的那晚，徐佑仪见到他收藏的何多苓的油画，正出神时，却被唐朔从背后环住腰肢吻住了脖颈。

　　这个吻来的突然，徐佑仪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握住他的手，转过身去，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唐朔的吻从脖颈到脸颊，最终吻住了她的嘴唇。他并没有做过多的探索，便深入了她的口中吮吸着，两人不受控制地倒在沙发上。他的唇一路往下，徐佑仪双手紧紧环着他，感受到唐朔与平日迥乎不同的那种不受克制的、压倒性的热情，她并没有感到丝毫畏惧与退缩，反而深深地受到他的吸引。她之前也曾有过青涩的恋情，但是那些经历都没能如今日一般让她体会到自己身为女人的欲望。如果说男性的欲望会被征服感推向高峰，那么点燃女性的欲望便是一个有力量的男性的失控。

　　然而唐朔却突然放开了她。他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静，神情却有些烦躁与懊恼，仿佛在说——抱歉，这不是我想要的。

　　徐佑仪读懂了他的意思，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唐朔家。她本以为唐朔再不会邀请她到自己家里来了，不料隔了一周他又邀请徐佑仪来家中吃晚餐。这在唐朔而言，便是赔罪与示好的含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