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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角色番外《天光》(三)终章 ...

  •   金陵
      帝王陵,并不只有人类看到的墓穴那么点大。
      对鬼而言,墓穴只是通道,通向一片巨大的,属于死亡的金碧辉煌。

      白泽遇到罔两,是一件很巧合的事。
      对罔两而言,是听说有一只神兽被剜眼剥鳞残忍杀害,精魂还被关押在帝陵后,良知蠢动,见义勇为。
      对白泽而言,是人坐帝陵里,祸从天上来。
      那日,他悠哉地盘坐正殿之中,头顶的青砖忽地崩下来一块,不偏不倚地砸断了他的角。
      他阴着脸抬头,就见头顶那个盗洞里冒出来一只白毛鬼,好像被卡住了,狰狞的鬼爪子一个劲扒拉周围的青砖。
      他操起那块砖砸向那玩意的门面。正中红心。鬼惨叫一声,直接给他砸了下来,“噗叽”一声摔在他跟前。
      然后,那只鬼就开始哭,还哭得贼委屈,半是血半是不明液体的泪水不要钱一样直往下掉。他哄了半天,那鬼好不容易不哭了,又开始打嗝。
      白泽的内心是崩溃的。
      白毛鬼拿他的尾巴擦干净眼泪鼻涕,抽抽搭搭道:“我超怕疼的……为什么这的砖头灵体都卡……”
      “这是帝陵,一粒沙子都带阵法。”他夺回自己的尾巴,不耐烦道:“你是谁?”
      “我?”白毛委屈巴巴地眨眨眼:“我叫罔两,这届鬼王……”
      你真是我见过最差的一届。白泽想。
      “我来找白泽。”罔两道。
      “呵呵,我就是。”

      死前的白泽和死后的白泽,差不多是两种生物。死亡似乎抽干了这只神兽性情上和善沾边的一切。
      “呵呵,谁说我被困在这里的?我只是不想走罢了,帝陵的风水多好啊。”
      “呵呵,谁说我被困地下还不忘超度厉鬼的?只是因为我的神力太强,影响了我掌控鬼气,才去超度过几位消耗消耗的。”
      “呵呵,我被剜眼剥鳞钉在社稷台上流血至死?这倒是真事,不过这仇我已经自己报了。你看这几罐魂,这个是那个不学无术的除妖人,这个是掺和了此事的十来个贪心不足的修士,这个是朱【哔——】……还有,这片土地的龙脉也是我给断的。”
      罔两抖了抖,干笑:“原,原来如此……你过得挺好的就好,我,我还是走吧……”
      “别忙着走。”白泽阴着脸笑,伸手扳着鬼的肩膀把他拖回来:“我这也难得来个不要命的。鬼王是吧……陪我玩玩。”
      罔两在烟花巷子里逛了不知道多少年,听到这句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下,内心有一万匹四不相驮着一万种不可描述狂奔而过。
      白泽刚抹开额头正中的眼睛,正面撞上罔两限制级的内心世界。受到惊吓的他一巴掌把罔两糊了出去。
      “老子对日鬼没兴趣!!”

      罔两捂着腮帮,哭。
      白泽刚刚受到成吨的黄暴冲击,连个缓缓的时间都没有,就开始哄人,还哄不好,这会儿蹲在罔两边上,已经自暴自弃了。
      过了一阵子,这只柔弱的鬼王总算哭得没那么凶了。
      白泽喘了口气,忧郁地从地下揪出一只厉鬼,开始剥。
      此时,只有暴饮暴食能安慰他日了鬼了的心情。
      精魂被剥出来后,他听到身边传来咽口水的声音。
      他转头,一双可使小儿止啼的血瞳噙着泪直直地瞅着他——手里的精魂。
      “……你吃吗?”他犹豫了一下,问。
      罔两脸上还挂着血红的泪珠。他瞅瞅白泽手里剥好了的厉鬼,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提高声:“不吃!”
      “太好了。”白泽松了口气。
      然后当着鬼王的面把精魂塞进嘴里,嚼。
      鬼王咽了口鬼气。
      当他吃到第二十只厉鬼时,鬼王哭着跑掉了。

      跑掉了也好。白泽想。
      他是想要个有趣些的东西解闷。但这个鬼王太智障了,还很烦。
      然而他忘了把那个盗洞堵上。

      于是没过几天,鬼王又来了。这次,怀里还抱了个一岁左右的小鬼。当然,是死的。
      “呵呵,滚出去。”他道。
      “不不不,这孩子不是我的。”鬼王慌慌张张地解释道。
      “……我从来没关心过这种事。”他觉得牙疼。
      鬼王这次是来找他帮忙的——白泽的眼睛,能看透世间万物。
      “真的,拜托白泽先生帮个忙吧!这孩子的执念是找到她的爸妈,但她死时太小,说不清楚……拜托了,这种年纪的孩子很容易化为厉鬼,那样就没救了……”
      白泽扬了扬眉。
      或许是因为鬼王认认真真诚诚恳恳地拜托人时,样子挺有意思的。他居然答应了。当然,他在开眼前严厉地要求鬼王滚出他的视野。
      而这之后,他又忘了去堵盗洞。

      他没去关心那小鬼的下场。不过,鬼王第三次来找他时,看着很高兴。
      他也比较高兴。因为鬼王带来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传声金。这些金脚小乌鸦会突然吐出一串传闻来,有些意思。
      这三次来往后,他们就算熟了。他想了想,放着那个盗洞不管了。

      “诶,阿泽,你能再用你额头上的眼睛看看我吗?”一次,鬼王兴致勃勃地说。
      白泽瞬间想起了那次精神污染。
      “你离我远点。”他冷着脸道。
      “我保证我现在思想清明一尘不染!”鬼王可怜巴巴地举起袖子发誓。
      白泽扫了他一眼:“一般,人是很讨厌被看穿的。你为什么反而想试试?”
      “啊?我没想那么多啊。”罔两笑笑:“只是觉得你那只眼睛很好看。”
      白泽的造型其实有点恐怖。一头瀑布似的黑发,在额前鹿角似的角凸处中分,发丝垂下来挡住两边空空的眼眶。额头上,紧贴角凸处浮出暗红色、眼睛形状的图腾。
      不过他露出的下巴和鼻子很帅。一身杏红的箭袖也很帅。
      他要睁开额上的眼时,图腾会动。眼形的花纹一闭一睁,就有一只活生生的眼浮现在额正中。在漆黑的眼白里,眼瞳呈现金红色,隐约能发光。
      白泽皱了皱眉,莫名其妙地又答应了。
      不过,他没打算花多少力气——也就是随便看看吧。

      “……你造过大孽,行过大善。”
      “是的是的!”鬼王很兴奋地晃晃袖子。
      “……你最近几百年呆得最多的地方是青楼……”
      “嗯,是的!”鬼王点点头。
      “闭上你的嘴!我又不是街上摆摊算卦的!”白泽阴着脸笑:“还有……你是——”
      他话音一顿。
      他在下个瞬间化出兽形。漆黑的鬼气和雪白的灵气交织,缠绵在死去的神兽身上,如同霓裳羽衣。
      神兽锋利的爪牙紧紧抵着被按倒在地的鬼王。
      神兽的眼睛里一片寒芒。
      “……你是聻。”

      一只聻,居然当上了鬼王。真是……十分荒唐。
      只要是鬼,都是聻的食物。
      包括他,一只死去的神兽。
      得到这个真相的刹那,他心中盘旋过一万种阴谋,也盘旋过一万种说辞。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立刻,马上弄死这家伙。

      “唔,爪子松开一点,你压痛我了。”罔两不满地嘟囔着,轻松地推开他的前肢。
      白发红衣的鬼,不,聻,晃了晃被弄乱的头发,用那双涣碎的血瞳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才看出来啊?”
      白泽差点以为罔两露出本来面目了。
      然后,罔两就拉着他的爪子,眉飞色舞地讲述起自己两千年来的经历。

      白泽觉得,怀疑罔两别有用心的自己,大概是个智障。

      隐隐出于对自己粗暴举动的歉意,白泽想和罔两分享自己的贮备粮——满满一侧室的厉鬼。
      而罔两对此很不高兴。
      “真的,我不吃鬼……”鬼王缩头乌龟状蹲在角落。
      白泽以为他只是不喜欢吃。他并不是一点不晓得这个,以往,他不会在罔两造访时吃饭。
      他原本不打算管,现在却觉得有些奇怪。
      作为聻,罔两总不可能一条魂都没吃,就变成了现在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
      聻诞生时阵仗很大,但它们自身本该没多少鬼气,
      妖灵一般不吃厉鬼。但对于怨鬼而言,没事吃几条厉鬼是很正常的。反正厉鬼放着不管也没有活路。要是人人都不吃,天长日久还会生出特别强大的厉鬼来,贻害无穷。
      “呃……你知道的,我年轻时候杀的人有点多……吃掉的鬼也已经很多了……”罔两听着白泽的咀嚼声,咽了口鬼气:“就是觉得不太好……吧。”
      “好吧,那我不强求了。”白泽耸耸肩,关上侧室。不过最后顺手抓了只鬼出来,熟练地剥出精魂往嘴里一塞。
      罔两抖了抖。
      白泽正疑惑,难道这只特立独行的鬼对食用厉鬼的行为,厌恶到看到都难受了?
      然后他就看到罔两哭着跑掉了。
      “为什么你也会剥鬼啊呜呜呜呜呜呜——”

      白泽后来知道,罔两是馋得受不了,所以跑了。
      “我就遇到过两个会剥鬼的,一个是把我带大的老鬼,一个是你。”罔两可怜巴巴地说:“剥好了的鬼超香的……”
      “……你以前吃厉鬼,都是连鬼尸一起吃?”白泽震惊。
      罔两点点头。
      牙口真好。白泽想。
      又看了眼被他扔在脚边的腐尸。
      亏他下得了嘴。
      “那你到底吃不吃吧?”白泽问。
      从罔两的表情上看,他陷入了剧烈的心理斗争。
      “那个……你手里那个,是坏人吗?”半天之后,罔两闷闷地问。
      白泽翻了个白眼,还是开眼看了看。
      “呵,杀人越货的盗墓贼。”
      “……”罔两又咽了口鬼气。
      “……吃……吧。”

      白泽觉得,他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罔两是一个很有原则的鬼王。他会眼泪汪汪地望着你手里的精魂流口水,但你不告诉他这是个什么人,他绝不下嘴。
      于是,他们的相处模式很快变成了——
      “这个是买了冥器的古董店老板,坑蒙拐骗还打死了一个媳妇……”
      “嗯嗯嗯!”罔两接过魂猛吃。
      “这个是个人贩子,被死在他手下的女鬼弄死的……”
      “嗯嗯嗯嗯!”罔两一口闷了。
      “这个是……”
      “嗯嗯嗯!”
      白泽觉得他需要眼药水。

      白泽喂了几回合后突生疑惑——罔两吃起东西来,是否真的能把他的话听得进去?
      于是他做了个实验。
      “这个是个水鬼,淹死过十几个小孩……”
      “嗯嗯嗯!”罔两吃吃吃。
      “这个是个黄花闺女,没干什么事……”
      “嗯嗯嗯嗯嗯!”罔两接着吃。
      白泽眼皮一跳,嘴角一抽。
      罔两咽下嘴里的东西,眼巴巴地瞅他:“那个,下一个是谁?”
      白泽剥了只鬼就塞进他嘴里。

      这之后,白泽就开始了一边投喂罔两一边胡说八道的生涯。
      “这个是李世【哔——】”
      “这个是李隆【哔——】”
      “这个是袁世【哔——】”
      “这个是朱【哔——】”
      他投喂完,感到一丝怪异。
      等等,刚才顺手从什么地方拿的魂?好像是个罐子——
      下一秒,他掐着罔两的脖子疯狂地摇他。
      “你给我吐出来!刚才那个真的是朱【哔——】!我还没折磨够他呢!你给我吐出来!”

      所幸,罔两在他的储备粮耗尽前,过完了瘾。
      “啊——好饱!”鬼王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好像吃多了……”
      “呵呵,废话。”白泽目光呆滞:“你一共吃了……不说了我心疼……”
      罔两有一丝尴尬,拿袖子挠了挠脸:“呃……我这有点法器,含灵力的,含鬼气的都有,你要不要……”
      白泽扬了扬眉。
      “算了。你欠着吧。”

      罔两在金陵呆了很长时间。
      如果没有传声金在,他们两都将要不知今夕是何夕。这些乌鸦有时会带来趣闻,有时,带来些不妙的消息。他们听过,也便罢了。人间事不该他们管,灵界的事又不想管。
      那段时间,伴随着灵界的崩塌衰亡,各地的恶鬼不约而同地蛰伏了。罔两就特别闲,甚至可以几个月不出王陵。
      白泽这时候后悔没有把盗洞堵上,已经迟了。

      白泽早就知道,谁和罔两相处久了,谁智障。
      但他并不想踹开这只鬼,或者说,这只聻。一切已经成为习惯了。
      当他开始觉得罔两长得也挺好看的时候——他想,完了,我不仅智障,还瞎。
      但他又想起来,他早就瞎了。

      罔两在花柳巷子里呆过。白泽想到这点,试探着问了罔两一句,怎么看待那些陷入爱慕中的男女。
      罔两歪歪头:“智障。”
      白泽沉默片刻,剥了只鬼,一把塞进他嘴里。用的力有点大,几乎直接塞进了聻的喉咙。
      “呜呜!”罔两抗议着把精魂咽了:“我今天没想吃东西!”

      如果一切继续……在最好的情况下,或许有一天,罔两会开窍。当然,也可能不会。
      不过,这种可能性没有存在的机会。
      “……发生了……什么……”罔两的声音颤抖着。
      倾盆的厉鬼,海潮一般翻涌着,席卷而来。在世界上最悲惨的海浪声中,帝陵摇摇欲坠。
      人间炼狱,炼狱人间。
      白泽站在他身边,淡淡地看着这一切。
      似曾相识。改朝换代之时,外族涌入之时……只是更加庞大,更加惨淡。恍如全世界的生灵,都在此刻死去了。
      罔两一把扯住他,在他们身边设下几个阵。
      “太多了……我没把握,真的没把握……”鬼王喃喃道:“一会,你先出去……我比较擅长处理这些,没事的……”
      白泽淡淡地握住鬼王的右肘,猛地将他甩进帝陵深处。七盏长明灯被他扬手打翻。烈火瞬间筑起一道城墙,将陵寝一分为二。
      他听到罔两在烈火后大吼着,问他想干什么。
      他幽幽地扫了一眼那厉鬼的海潮。
      罔两是因为他而滞留金陵的。这是他的错。而这种数量级的厉鬼群落,会将靠近它们的一切化为厉鬼。杀不了,逃不走……只能渡。
      他化作巨兽,缓缓走向鬼群。
      他听到,火焰背后,罔两嘶吼道:
      “白泽!!”
      他周身的白光,向众鬼散去。
      死前的白泽,能动用天地灵气超度厉鬼。而死后的白泽,只能损耗自身神性以完成超度。
      神性耗尽之时,便是他沦为厉鬼的时候。
      “白泽!住手!求求你不要——”
      他深呼了一口气。
      一层层白光散去,一层层黑气笼来。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所要的,不仅仅是那只聻一朝一夕的安全。

      数以万计的厉鬼倾泻而来时,他看到——
      这片土地还要再水深火热中挣扎许久许久,这些厉鬼注定得不到及时的安抚。在王气新生之时,它们,将会无可避免地被驱散。
      破碎的冤魂相互凝结,形成胞胎。
      如今没有那么多除妖人,修士,这个胞胎很有可能会完成它的孕育。
      到时候,会诞生一个完全健全的聻。它的实力,将凌驾于先天不足后天失养的罔两。这会对罔两……造成巨大的威胁。

      聻这种东西,只能有一只。
      那么,只能是罔两,必须是罔两。

      “白泽!!!”
      他最后一眼,看到罔两硬生生冲出火墙,一头白发瞬间给烧去大半。
      该死,我最喜欢那头头发了。白泽想。
      他转身,用最后的力气,把那只聻打飞。
      “封陵——”

      他将白泽封印在金陵。几年后,他受到妖阁传唤,去了一趟,名号前就莫名地多出了“黄泉路”几个字。
      担了黄泉路的职责,他少了许多自由。开始,他时不时还去金陵看看,后来就不去了,隔几年派人去查一查封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延州一场大水死了万把生灵,他忙了好一阵。在那之后,他便难得想起金陵来。
      他在妖阁这边也遇到了些有趣的家伙。比如来自长白的羽妖朝歌、医馆的那两另类、还有他总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的王鳐。

      他是真的没有悲哀很久的习惯。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世界观纯粹架空。全架空。只是架空。
    请务必严肃对待现实中的历史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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