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6、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知味 ...
-
“我真没想到……”江踏白看着容华失魂落魄的模样,再三摇头,“本以为你是他养的一条狗,无论如何都会誓死效忠他。”
容华听到她的声音,终于回神过来,他哑着嗓子道:“是,我是狗。但我这条狗,想反咬这一口想了许久,久得快要疯了。”顿了顿,他才又道:“江湖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只要……只要你帮我一事,你想要的,我自会双手奉上。”
江踏白盯着他看了半晌,他果真知道自己想要何物?于是她问:“是什么?”
容华平静说道:“永远别让别人知道,刘芳是我所杀。宫里若追究起来,我会推到你身上。”
“答应此事不难,只要你能把东西给我。”
容华面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苍白的笑容,他慢慢撑着地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如同一缕鬼魂。他走向屋内的床,从床底费力地拖出了一个大箱子:“刘芳所有珍惜的宝贝全都放在这里头,你要的夜明珠就在其中。对了,还有那个丐帮小子要找的东西,应该也在这里。”
“你是说丐帮长老的信物?”江踏白闻言连忙迎上前去,顺手掌了一盏灯前去,打开箱子翻看。
箱子里有罕见成色的翡翠、鱼眼那样大的珍珠、血玉珊瑚等名贵珍宝。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找到了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正是当年陈郁给她看过一次的南海夜明珠。她心头止不住狂喜,再一翻看,她果真找到了一支铜制烟管。
“这位公公,不介意也分我一点作报酬吧?”颜回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屋子,看着江踏白只捡了夜明珠与烟管,他忍不住插嘴。
容华一点也不吃惊他的出现,他看见那条咬了刘芳的小青蛇溜进了此人的衣袖,便知此人身份。于是他淡淡笑道:“请便。就算全部取走也无所谓,这些东西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我可不是那么贪心之人,”颜回哈哈一笑,伸手一捞,竟捞出个圆润的玉石来,泛黄的玉石上头是一方罕见的天然纹路,自玉石顶端一直盘旋到尾部,分明是一条浑然天成的蛇。颜回面露喜色,连连称赞,“这石头倒很对我的胃口,就它了!”说完便一脚将箱子盖子踢上,还不忘叮嘱容华,“快推回去藏好了!这一箱好东西分我一杯羹就好,可别便宜了那个死人脸,一会儿他可就回来了。”
“你在说我吗?”谁想有人真就幽幽接了这么一句。
颜回吓得想要一把抱住离他最近的江踏白,却被江踏白无情地推开。紧接着就见到何醉不知从何处回来,果真像个影子一般悄无声息。
“你想要什么?”容华将一箱奇珍异宝又一次掀开,何醉却看也不看:“我无所求。”然后便认真地蹲下身子,捡了不知道什么东西起来。
“你在捡什么?”江踏白有些好奇。
何醉看了她一眼,似乎要回答,却被颜回抢先了一步:“我来说我来说!我们家老何有个毛病,每回他以暗器行刺成功之后,必要把他那些宝贝一一回收,不留一点给别人。江湖人因此至今都不知道他那神秘兮兮的‘解千愁’是什么模样。”
“我刚刚仿佛有听到好似叶片破空的声音。”江踏白说道。
何醉闻言,忽然走过来,递给她手中之物。
果真是一片柳叶一样细长的冷镖,拿在手里头轻飘飘的,没想到就是杀人不见血的“解千愁”。
江踏白将柳叶镖还给何醉,把夜明珠与烟管仔细收好,最后一次回头看容华:“容公公,后会无期。”
容华目光幽幽地望着几人的背影,什么话也没说。
三人出皇宫与入皇宫一般,竟十分顺利。
“鹿手侠,那小公公把罪名都摊到你名头上,你还真不介意?”颜回好奇问道,“如果刘芳有同党,想要寻仇,你可是个绝佳的替死鬼。”
江踏白淡笑:“想杀我恐怕不容易。想寻仇?连刘芳最信任之人都背叛他了,还有谁会为此人抱不平?”
颜回喟叹一声:“众叛亲离,众叛亲离!看来以后我得与人为善,尤其对老何好一点,省得日后被人围殴了,没人来助我。是吧,老何?”
何醉瞥了他一眼,显然不想接他的话,却意外地对江踏白道:“那个人没那么简单。”
江踏白一怔:“你是说容华?”见何醉点了头,她沉默了一阵,这才说,“他当然不简单,现在想来,我或许就是为他做了嫁衣裳。”
“噢?”颜回饶有兴致,“怎么说?这件嫁衣,你是织布了还是绣花了?”
“或许都有,他想杀刘芳很久了。”
“这不难理解。凡是有点上进心的,谁不想把挡在自己前面的那个除掉?”颜回说道,见何醉看了他一眼,目光好像有几分复杂,回想何醉在七玄楼“三怪”之中排名尤在自己之前,连忙圆场道,“我就不一样了,我生来懒惰,最不思进取!”
“曾有人告诉我,他手段极好,八面玲珑。我一度怀疑,现在想想,果真是我小看了他。”
她甚至觉得,一开始,容华就是故意放走丐帮师兄弟的,只扣着杜小小当人质,让刘芳有时间审问、折磨杜小小,若正好折磨死了,就能给丐帮兄弟一个报仇的理由来杀刘芳。后来他故意帮江踏白救出杜小小,也是要让他们有卷土重来、对付刘芳的机会。牢房传话时,他又屡次提及小卓子,让刘芳对小卓子心生间隙,间离二人的关系。
她江踏白可能是他最没料到的一颗棋吧。就是她的出现,逼得生性谨慎的刘芳,就在今夜布下了天罗地网,把他容华也安排了进来,让他得以顺水推舟。
若无她的折而复返,容华的隐忍与野心,不知还要埋伏多少年岁。
她心头发冷,刘芳已死,但容华……未来真的会放过她这个知情人吗?
“我说老鹿阿,”颜回神秘地笑了笑,“我们七玄楼不止杀人,有时也兼任护卫,如果你怕那位小公公来封你的口,可以考虑雇我保护你。”
江踏白冷冷瞥他一眼:“不需要。”
“老顾客可以优惠点,你真不动心?”
“不动心,”她道,“雇你,我还不如雇何醉。”
“未尝不可。”何醉居然接话道。
颜回立刻哇哇大叫:“好哇老何,我刚说要对你好,你就跟我抢生意了。不行不行,今晚你要是不请我喝酒,咱们之间没完了!”
“可以。”
颜回闻言,立刻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你心情不错嘛。”
江踏白听到他们要喝酒,又联想到何醉的名字,便随口说道:“何醉……人生苦短,何妨一醉?真是个好名字。”
何醉向来死气沉沉的黑眸里闪过片刻的异彩:“一起?”
“不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要处理。欠二位的酬劳,之后我会登门去问清楚的。”
灰色的身影就这样离开了二人的视线,消失在花府深处。
颜回瘪了瘪嘴:“先喝酒?”
何醉没再说什么,转了个身就走了。
大内皇宫,容华在屋内枯坐了一夜,将眼泪流干。他的脑中万千光影浮浮沉沉,几乎要成疯魔,他想起江踏白对他说过的话。
宫外那位极重要的人……
短短五天过后,宫中盛传容华痛失旧主,终日沉浸悲伤之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太后懿旨,称赞其忠心,提拔容华为新任的黄门大总管,取代昔日刘芳的位置,小卓子以“勾结外人,忘恩叛主,意图行刺”的罪名处死。昔日刘芳在宫中所结的种种眼线,皆为容华接手。凡是不能用的,都被容华一一斩草除根。
他从宫外挑了一批新的太监进来。其中有一人,年纪很大,没被安排到各宫殿做事,而是被容华留在自己身边,说是帮衬他打点宫中琐事。
宫里人都觉得奇怪,容华与刘芳不同,对年轻俊美的小太监没兴趣,反而收了一个老的。
“阿容啊,你没有骗爹,你现在果真住了大房子了。”这个“老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容华“宫外那位极重要的人”——他的亲生父亲,当年迫于无奈将他卖入皇宫之人。
如今父亲一家穷困潦倒,而他在宫中“飞黄腾达”,此番接父亲入宫,叫他又惊又喜,表面要他来当差,其实就是要他来享福的。
“爹,”他眼中含着热泪,“阿容现在有出息了,可以孝敬您老人家了。”他希望像小时候那样,父亲能摸着他的头说话。可父亲只是一味地笑,许多年未见,如今当年的阿容一身锦袍,成了宫中人人敬重的“容大人”,这头是再摸不得了。
第一天,他送了一桌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山珍海味到房里给父亲享用,父亲高兴得手舞足蹈了半天。
第二天,他送了三个宫女去伺候他,悄悄带他将宫中奇观异景游览了一遍,活像个巡视自己院子的皇帝,父亲笑得夜里几乎睡不着觉。
第三天,他将刘芳当年收集的所有宝贝,总共三大箱,全部送到房里给父亲把玩。
直到心腹突然慌慌张张来报:“容大人,屋里那位……”
他眉头一皱:“怎么,不喜欢那些东西?”
“不、不是……”心腹吞吞吐吐,终于艰难地将噩耗报出,“他老人家高兴过望,连说了三次‘好’,竟就仙逝了。”
容华只觉脑袋里一阵轰隆,如遭雷劈。他以为当年匆匆了断的父子天伦,今日可以以这样荒诞的方式再续写,没想到重聚的快乐只降临了三天。他与过去自己的最后一丝联系,也就这么轻巧地断了,永远、永远散在了风中,再也弥补不回来了。
容华一边笑,一边哭,一面痴狂,一面痛苦。
从此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