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京氿

1、第 1 章

　　“你本次入境的目的是什么？”

　　陆盛一身休闲装，工装裤配骷髅头短袖，左边耳朵上带了三个环，脖子上挂了串十字架，头发也挑染过，颜色半褪不褪，看着不大正经。
　　“来上学。”他答。

　　“学校的名字？”
　　“西弗森高中。”

　　大胡子转动了下脖子，“你为什么选择美国？”
　　“想来，所以就来了。”陆盛说。
　　大胡子“哈”了一声，盖了几个章，把护照和签证页还给他，腰上别着的木仓“咔哒”碰到了裤腰。
　　“我喜欢你的style，很酷。”
　　陆盛抬起头，对上大胡子似笑非笑的眼睛，回以相同的表情，说了句“谢谢”，拖着登机箱出了海关。

　　这个点儿班机不多，陆盛没等多久就取到了行李，两个大箱子加上一个登机箱，背上还背着包，行动就不大方便。他把三个箱子挨在一起往前推，在一群步履匆匆的人们中间显得格外悠闲。
　　手机连着机场WiFi，他走出大门前甚至还停下来，空出手接了个微信通话。

　　“盛盛，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啊？”江耀的声音跟个喇叭似的从另一头传来。
　　“我三个箱子，哪儿来的手接电话。”陆盛笑说，“兄弟一个人闯江湖，需要三头六臂才够用。”
　　“人家这不是关心你吗？”江耀说，“你在那鬼地方又没个亲戚，别人都有人接机，你说你人生地不熟的，英语又垃圾，再给人拐跑了。”

　　“没亲戚？”陆盛一下子皱了皱眉，“我妈不是人？”
　　那头“哎”了一声，“别介，我这不顺口吗，你妈……你妈不是也不能来接你嘛。”
　　“不会说话挂了啊。”
　　“哎，不提了，我错了。”江耀拔高声音，又一下子压低，“你这走的可够突然的，今儿老陶他们都说你不仗义，差点把我都给株连了，打球都没让我上。这就不说了，徐一楠你还记得吧？隔壁班的，今天还来问我你去哪儿了，好像做了一个暑假的心理建设，刚要跟你表白，嘿，人跑了。”
　　“你说相声呢？”
　　“我以为你跟他们都说了你要走的事儿呢，谁知道你，够洒脱的啊。”江耀说。

　　哪儿能啊。

　　他自认也不是什么潇洒的人，至少每回看见别人给他发个“一路平安”什么的，都有点舍不得。但无论如何，他决定的事情从来都不改。
　　陆盛挑了个箱子坐下来，手撑着另外俩箱子的拉杆，看着来来往往的车琢磨。
　　既然不改，那告别来告别去的，说不定还得再流几滴眼泪，多不值当。

　　“你可算了，少感慨几句，早点睡，能晚点秃。”陆盛说。
　　“你才秃呢你全家都秃，你看看你爸……陆建明，这发际线，我建议你早点开始用霸王。”江耀说完，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

　　陆盛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我跟他不一样。”江耀是真把脑子熬坏了，他这大喜的日子，跟他这儿提傻逼的名字。
　　跟他熟点的人都知道，陆建明是他的雷区，也就江耀这发小能提几句，毕竟光屁|股的时候就认识，知道的也多。
　　但这终归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

　　“挂了。”
　　“最后一句最后一句，”江耀谄媚道，“你好好混，有啥事儿就联系我，哥们尽量给你搞定。去睡了，要跟人家在哈佛重聚哦！”
　　“尽扯淡。”陆盛挂了电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一口卡在胸口十七年的浊气。

　　自由了。
　　他坐在箱子上，忍不住拿脚掌点地，前后滑来滑去，跳舞似的。明明背着十来斤的东西，却轻松得像是卸下了千斤重的担。
　　世界在旋转，空气都是飞扬的。
　　他终于，终于可以不用再看见陆建明的脸了。

　　陆盛打开手机返回到微信聊天页面，置顶的联系人没回他消息，点进去，最新的一条是他发的。
　　-我到旧金山了。
　　他往上划了划，一片的绿色，几个月内，对面愣是一条没回过。
　　没事儿，不管他老妈出了什么事儿，现在他找她来了。

　　陆盛一拍脑袋，反手从背包里掏了包烟出来，抖了一根。
　　他平时没有烟瘾，但在这么个时刻，总觉得该做点什么有仪式感的事儿纪念一下。要在江湖小说里，这会儿就该配个旁白：陆侠客从今日起，远离魔窟，一人仗剑走天涯。
　　陆盛摸了半天，烟都叼嘴上了才想起来，打火机早在进关的时候就被安检没收了。
　　有点儿逗。

　　陆盛傻乐了会儿，往后一倒，后背抵在玻璃墙上，也没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含了根棒棒糖似的。
　　海关问他为什么来美国，理由有二：一是远离傻逼，二就是找余锦，也就是他老妈。
　　陆建明，他爹，也像是转性了，他一提出国，这人居然就同意了。他们俩已经好多年没这么和平过了。

　　陆建明就一个条件，学校他来选，陆盛也就一个条件，必须得在旧金山，因为余锦在这儿。
　　俩人一拍即合，八月初拍板，八月底就坐上了飞机。

　　他叼着烟站起来，空出手来把指节按得啪啪响。
　　往前走了几步，抬手拦了辆车。这儿不是正经打车点，好容易才看见有出租。
　　陆盛慢悠悠地把自己的箱子一个个搬下路沿。车门还没打开，右边有一道声音叫住了他：“你好。”

　　他感觉自个儿耳朵都一麻，这英语口音实在是很特别，不像纯粹的美式英语，还掺点英音，加上嗓音低沉，激得人一个机灵。

　　陆盛转过头去打量对方。
　　是个亚裔，个子比他稍微高一点，戴着顶黑色的帽子，棱角分明的长相。他猜测这人与他年龄相仿，在少年人特有的清隽五官之下，藏着一股子锐利的酷劲儿。
　　身材也酷，腿很长，一抬手带起冲锋衣外套，内里贴身的T恤下隐约透出劲瘦的肌肉线条。

　　这……太他妈帅了。
　　陆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想画他。

　　这人的眼睛有点红，要么是刚哭过，要么是结膜炎。

　　“中国人？”他问。
　　“是。”那人改口用中文，“不好意思，能让我先吗？”
　　陆盛不差这几分钟，何况这人还长着一张能让人一见钟情的脸。他一耸肩，示意对方先走。
　　“谢谢。”

　　陆盛叼着没点燃的烟，砸吧着嘴，侧身给这人让路。
　　对方连个箱子都没带，只有个背包，省了开后备箱的事儿，拉开门坐进去。陆盛正当对方要关车门，就听见这人又喊了他一声，扔过来什么东西。

　　他接住一看，是个打火机，还不是普通便利店里卖的那种塑料打火机，磨砂质感，掂着沉，是个牌子货。

　　他看过去，对方什么都没说，把食指中指分开，放在脸前面一抬，朝他比了个抽烟的动作，两个人的视线隔着两米一碰。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建筑洒下来，把对方全身上下都映成了暖色，帽檐下边挡住的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只有望过来的眼睛里微微闪着光。
　　对方把门一关，车子启动，留下一地尾气。

　　陆盛吹了声口哨，顺手把嘴上的烟点了。
　　他特喜欢这种打火机翻盖的声音，叮铃当啷响，一点儿不拖泥带水。一直想买一个，没想到以这样的形式实现了。
　　就是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把打火机带上飞机的。

　　他吐出一口烟雾，突然有点可惜地“啧”了一声。
　　这么合他口味的一张脸，怎么就没要个微信呢。

　　陆盛招手坐上了下一辆出租。
　　机场距离西弗森大概有三四个小时的路程，他从头到尾都没睡，看着窗外。美国的建筑缺乏美感，到哪儿都长得一样，他却难得不觉得无趣，满脑子胡思乱想。

　　西弗森会是个怎么样的学校呢？
　　陆建明给他选的，估计全是学霸，没什么课外活动。不过在美国，应该到哪儿都打篮球吧，能有个篮球队就挺不错。

　　司机操着一口印度口音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不知道是在打电话还是在跟他讲话，他凝神分析了好久，只听懂了一个“这该死的限速”。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陆盛看了一眼计价器，够买半台iPhone了。
　　他有点迫不及待，没来的及心疼钱。

　　陆盛下车往四周一看，还以为自己误入了原始森林。
　　刚刚一直在走上坡路，原来学校就在个小山头上。他跟着指示牌往校门走的几分钟里就看见了好几只松鼠，还有头羚羊，整个一自然生态保护区。
　　他从小在大城市长大，还从未在这种“农家乐”生活过。
　　这会儿乍一看到还挺惊喜，风景适合写生。

　　往学校正门去要走一段向上的楼梯，陆盛费了大劲把行李扛上去，见校门口站着几个人，男女都有，穿着统一的蓝白底服装。
　　“你好呀，是新生吗？”一个扎马尾的亚裔女生迎上来，开口就说的中文。
　　陆盛“嗯”了一声：“你好。”
　　“我叫Judy，是新生ambassador。”Judy伸手，想帮他提个箱子。
　　陆盛摆摆手拒绝了，没有让女生干苦力的道理。

　　“我叫陆盛。Ambassador，这什么意思？”
　　“啊？”Judy懵了一下，估计从来没听别人问过这个问题，“就是大使的意思。那我……给你介绍一下学校的情况吧。”
　　“成。”陆盛点头，跟着对方去办入学。

　　他拖着箱子进去，越看越满意。
　　整个学校看上去有年头了，但正是这种老旧，赋予了它不一样的韵味。

　　陆建明竟然还有点品位？

　　“我们学校是本县最好的私立高中，除了校区老一点什么都好，考进来要求很高，每年基本百分之八十都能进前三十的大学。国际生比例百分之十，基本上除了美国人就是中国人最多。你喜欢体育吗？我们学校体育很强的，去年篮球队进了季后赛，高尔夫进了全国赛，还有游泳队什么的，这些考大学的时候都很加分的。”Judy边走边说，马尾甩来甩去，很是娇俏。
　　陆盛听见“体育很强”四个字，就已经在心里点了点头。

　　这满意指数超标啊。

　　“那美术呢？”陆盛问。
　　“嗯？”
　　“有美术特长吗？”
　　“这个好像没有，不过有专业的弦乐队，我们学校每年能进好几个茱莉亚呢。”Judy挺自豪。

　　陆盛脸上没露出丝毫失望。
　　这也属于意料之中，他也就随口一问，没指望陆建明能这么上道。

　　“你几年级呀，九升十？”Judy带着他进图书馆，有点吵，里面围着不少学生和家长，像陆盛这么孓然一身来报到的反而是少数。
　　陆盛算了算：“去年高一，开学就十一年级了。”
　　“十一年级才出来留学的人还挺少的诶，毕竟明年就要申请大学了，好多人怕自己适应不了。”
　　“好处是还有两年就毕业了。”陆盛笑了笑。
　　Judy递给他一张单子：“你把这个填一下，我一会儿带你去宿舍。”
　　“谢谢。”陆盛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英文名那一栏他空着，没打算起，还有一项信息他觉得奇怪。
　　“西弗森对宗教信仰有规定？”
　　“啊，西弗森是个基督教学校，校长是个虔诚的基督教信徒，不过不强制要求学生，我们好多人都是无宗教信仰的。”Judy说。
　　陆盛在那一项上填了个“NA”，站起来：“走吧。”

　　“紧急联系人这一项你怎么不填？”Judy看了眼表格。
　　“没有。”陆盛摸出手机来，想刷个微信，意识到自己还是中国的手机卡，没网。
　　“你父母呢？”
　　“都联系不上。”陆盛语气如常。
　　Judy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只是撩了撩头发：“那……我们走吧。”

　　西弗森不小，有大约五百个学生，从图书馆到寝室要绕过教学楼，将近十分钟的路。这女同学周到得过分，一路上逮着什么说什么，从建校历史说到建筑风格，把学校官网那点儿资料背得滴溜顺。
　　陆盛也挺乐意听，毕竟是以后要生活两年的地方。

　　“对了，你这些以后得换换。”眼看就要到寝室楼了，Judy指了指他耳朵上那几个环，“我们学校对着装有点要求，我不知道你这算不算太夸张的耳饰。啊还有，衣服的破洞不能夸张，你这露腰了……恐怕是不行。”
　　“原来美国的学校也有这种规定。”陆盛感慨了一下。他还以为都跟美剧里似的，抹胸吊带小脏辫。
　　“我们学校管得比较严。”

　　陆盛又问：“学校附近有电信局么？”
　　“你是说AT&T？”Judy说，“你要办电话卡吗？没必要呀，我们学校又没有信号，每个礼拜还只有周末能出校门。”
　　“那怎么上网？”陆盛疑惑道。
　　“有WiFi呀，我一会儿给你密码，就是每天晚上十一点准时断网。”Judy抱怨道，“每次所有人都赶着十点五十九交作业，太卡了。”
　　陆盛在心里拍胸口，幸好他不打游戏也不担心交作业。

　　两个人聊着天，在宿舍楼前停下了。

　　什么着装要求，网络限制，这都不是事儿。他都无所谓。

　　陆盛站在宿舍楼前，心情飞扬，开天辟地的好，很想对着天喊一声。
　　老子来迎接他妈的新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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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感谢支持！
晚九点更新
注：借了旧金山的背景，并没有这个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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