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有病》anali荔

5、第五章

　　姜易再次来到Z大的时候，做了点伪装。
　　戴上棒球帽、口罩和大墨镜，把一张脸捂得严严实实的，就怕再遇上覃主任、程牧和林敬之类的，显得太可疑。
　　不过这样伪装完往镜子里一看，好像看着更可疑了……

　　姜易今天没进到Z大里面，就隔着操场栅栏在外面看着。
　　今天黎明的时候下过一场雨，气温降了点，在室外热的倒也没那么难忍了。而且他看着里面穿着军训服包的严严实实的大一新生，优越感“腾”的往上飙升。

　　这会儿是早上八点半，他估摸着老爸马上就过来了。

　　等着见程牧和等着见老爸的心情有些不一样，都是在离开他的世界十年之久的人，一个他深切的爱过，另一个……也有爱，但是大多数时候，恨要多一点。

　　说实话，他脑子和心跳都有点乱，等到看到老爸缩小的身影出现在几十米开外的地方时，一时间就那么愣住了。

　　老爸动作麻利，像头牛一样气势汹汹地直接冲进人堆里，都懒得揪，一记重拳就狠狠地砸向林敬……
　　林敬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幸亏有人扶了他一下才没摔个四脚朝天……

　　姜易“呲”了一声，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脸。
　　这拳没打在他脸上，但是好像仍然能感觉到有多疼，当年的疼也还能恍惚记起。

　　姜易拿出手机来，远远地拍了几张照片。

　　当年老爸走得很快，没有给他一点反应的时间。
　　这时候的他看着挺猛的，但现在仔细看才能发现，原来他也已经不再魁梧了。
　　是纸老虎了。

　　姜易在还是林敬的时候没少伤过他心。或者更准确地说，他们是水火不容，互相往对方心窝子上戳。
　　他习惯了叛逆挑衅，这和老妈过世后和老爸相依为命占了□□成关系，当时要是没有程牧，他估摸着自己能把Z大闹得鸡犬不宁，也早就退学了。

　　不过要是程牧没遇上他，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不对，是肯定不会死。

　　姜易只想来远远看老爸一眼，这会儿看到人了，他就回去了。
　　今晚上还有一场“硬仗”，他必须得把程牧和林敬关系改善的这个关键点给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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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敬老爸那拳挺重的，鼻血哗啦啦地淌下，辅导员过来看见吓得花容失色，说要把他送医院。

　　“就挨了一拳，送什么医院？”林敬用纸巾摁住自己的鼻子，一会儿纸巾就红了，他从旁边女生手里又“哗啦”又抽了两张。

　　“要我帮你按吗？”女生低着头，怯怯地说。
　　林敬皱了皱眉，轻声：“不用。”

　　刚才那波混乱过去了，这会儿只有他们三个在树荫底下。
　　辅导员还是很担心：“不去医院的话就去医务室吧……哎你说你老爸也真是的，这么冲动，你都这么大了……”

　　“你不打他电话打小报告就没这事了。”林敬拧开水瓶喝了口，又洒了点水在纸巾上，擦了擦自己的手。

　　辅导员也就刚研究生毕业，比他大不了几岁，听了这话一愣，气恼：“你还好意思说这话啊？才刚进学校几天就聚众半夜喝酒！你胆子也太大了！”

　　一瓶水喝完了，林敬看了她一眼，捏了捏塑料瓶，扔到垃圾桶里。

　　辅导员叹了口气：“虽说是在Z大，我也不是没遇到过你这类的学生。从前我们有个同学就是这个类型，看全世界都不爽，爱挑事儿，不服这个不服那个。你猜他现在在干什么？”
　　林敬没说话。

　　“公务员！这一天天过得可老实了！”
　　林敬终于笑了：“你放心，我不会去当公务员。”

　　“话不要说这么早。我看过有多少雄心壮志，要闯天下的男孩子，最后都向现实低头了。”辅导员看着他，“你才刚进大学，低调、少犯错，总是没错的。”

　　林敬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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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训完程牧没去食堂，直接回宿舍洗了个澡，洗完澡换衣服的时候，方青宇和赵顺峰正好也回来了。

　　程牧笑了笑：“吃完晚饭了？”
　　“嗯。”方青宇问，“你这么早就洗澡？洗完又是一身汗啊。”
　　赵顺峰看着程牧：“你这是要出去吧？”
　　“晚上约了朋友。”程牧顿了顿，说，“朋友生日。”

　　他们原先都是Z市一中的，程牧在高中被老师叫着公开发言过好多次，也算得上一中名人了，方青宇和赵顺峰都说听过程牧的名字，不过程牧对他俩没什么印象。
　　毕竟他连自己班里人名字都叫不出几个。

　　“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啊？”

　　程牧大抵知道方青宇问这话的意思，他体格挺弱的，这几天的军训还中暑了一次，睡得早，又很容易醒，睡在程牧上铺老是翻身，程牧晚归一次，他就醒一次，老半天才能睡着。

　　“可能今晚上不回来了。住朋友那。”
　　程牧说完，看见方青宇暗暗舒了口气。

　　他走到自己的柜子前，从里面拿了两罐可乐和两包坚果，扔给方青宇和赵顺峰。
　　“这个柜子里的零食饮料你们随便拿。”
　　赵顺峰“啊”了声：“这么多？”
　　程牧笑笑：“嗯，我妈准备的。嫌我不够胖。”

　　他说完背上背包，和他们说了声“再见”，走出了宿舍。

　　方青宇把雪碧打开了，喝了口，长长的“啧”了声：“我说……程牧这人还真挺不错了。”
　　“嗯。挺好。”赵顺峰拆开坚果包装袋，往嘴里塞了颗杏仁，嚼了两下，“之前还觉得高不可攀，怕不好相处。毕竟样样都好，听说家里背景也很硬。”

　　两人刚说了两句，林敬回来了，一声没吭，手里拿着碗没拆封的老坛酸菜面，脸上还有块上午留下来的淤青。

　　方青宇和赵顺峰对望了一眼，赵顺峰走过去，把坚果放到他面前：“吃吗？程牧的。”
　　“不吃。”

　　林敬的语气不咸不淡，和赵顺峰的一对比，让人感觉有些冷，赵顺峰顿时觉得尴尬，方青宇这时候也开口，问：“那个……你没事吧？上午……去医院看过没？”
　　“没事。不用。”

　　林敬没有多余的话，回答完，面色平静地又拿着老坛酸菜面出去了。

　　“我靠。他是嫌我们烦才出去的吧？这也太不给面子了！”赵顺峰气着了，“当自己是谁啊！”
　　“算了吧。他可是三中……那种学校出来的。”虽然宿舍里没别人了，方青宇还是压低了声音，“而且你看到了没，他的那个纹身……怪吓人的。还是少惹他吧。”

　　赵顺峰闻言点了点头：“嗯，也是。反正也玩不到一块去。我们其他三个一起，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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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锅店里，郑柯往锅里倒了点儿肉丸：“哎，哥，一直忘了问你呢，新舍友怎么样？处得来吗？”
　　“就那样吧。人还行，还没开学就把这学期要学的自学一半了。每天十点准时睡觉。”
　　郑柯“嘿嘿”笑了两声：“书呆子啊，那多无聊啊。那个林敬呢？还是那副吊样吗？”

　　忽然听到“林敬”的名字，程牧微怔，脑子里忽然晃过今天林敬被揍的那拳和喷出来的鼻血。
　　看着面前的鸭血，忽然觉得胃口少了一半。

　　“你是无聊吗？提他干吗？”程牧把筷子放下，整个人后仰往椅背一靠，“不吃了。”
　　郑柯一愣：“啊？你在减肥？这才吃了多少？”
　　“减你妹！不是说晚上我请大伙儿喝酒吗？”

　　郑柯震惊：“什么时候说过？”
　　程牧皱了皱眉，不耐烦地吼：“你是属金鱼的？前天说过！”

　　郑柯果真忘通知人了。
　　好在程牧在陈晓继那帮人中威信极高，郑柯在群里发了条微信，没几分钟就收到了十几条回复。

　　陈晓继他们从三中出来的，高中的时候被“校霸”欺压被迫当小弟，程牧胆子贼大，带着两哥们单挑了三中“校霸”团体，顺带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中，从此陈晓继他们就跟着他混了。

　　不过这点程牧一直没承认，他挺烦“老大”、“小弟”这套的，一直觉得自己是独来独往的，对这类他眼里“麻烦的事儿”一点儿都不想沾边。

　　可惜陈晓继他们也是死心眼，天天一副痴情女“非你不嫁”的样子，有时候真挺难招架的。
　　程牧得花很大力气才能找到一个平衡点，借用了点对付老爸老妈的那套应付他们。

　　他心里也知道挺伤人的，但是好像就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式。

　　到达酒吧的时候，陈晓继带着一帮小弟已经在那了。
　　看到他来，一堆原先鼻孔朝天横着翘二郎腿的毛头小子收回了腿，齐声规规矩矩地喊：“程哥！”

　　程牧微微蹙眉。

　　陈晓继在这群人里个子最矮，但人最机灵，跑到程牧旁边拧巴着笑说：“程哥，洲哥怎么样了？最近太忙，兄弟们都没时间去看他。”
　　“忙吗？”程牧皮笑肉不笑，点了点头，“不过喝酒的时间倒是有的。”

　　顶着黄色鸡窝头的陈晓继睁大了眼睛，表情变得有些局促。
　　程牧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笑开，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有些事儿，我明白。大洲帮你们是出于义气，你们怕了有顾虑我也能理解。不过老躲着也不是事儿，我今天做个主，等他下礼拜出院，你们一块儿去接他，道个谢，也道个歉。”

　　“行！”陈晓继站得笔直，瞬间轻松了不少，“程哥你太懂了。我们这……一堆没什么文化的，以后技校出来就是干苦力的，没有你帮着提点，我们还真……”

　　“得了。别拍马屁了。”程牧笑笑，刚拿出烟，陈晓继就伸手帮忙点上，程牧的动作僵了僵，旁边的郑柯别过头轻笑，程牧轻哼了声，凑着打火机点上，吸了一口，又吐出烟圈。

　　这小半间酒吧都被他们占了，明天还又军训，程牧本来不打算喝这么多，可这群人越喝越High，陈晓继一喝多就开始爆粗口，嘴里噼里啪啦跑火车，大声嚷着之后怎么收拾KK那帮人。
　　那模样好像已经忘了之前他们听到KK名字汗毛都竖起来的怂样……

　　酒过三巡，已经快两点了。

　　买完单走出酒吧的时候，程牧的脑壳有点疼。
　　真的喝太多了，以至于走路都有些不稳。

　　换作以往，郑柯会在旁边扶着他，可这会儿……
　　程牧转头，看到东倒西歪的郑柯，又别过头。

　　他们人多势众，在人迹罕至的大道上几乎是横着走的，然而就在即将拐入一条分岔路口的时候，程牧忽然停了下来。

　　郑柯迷茫地看着他，含糊不清地问：“哥……怎么了？”

　　程牧皱眉，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手心，忽然清醒了不少。

　　他听到了脚步声。
　　还有……铁棍在地上拖动的刺耳的声音。

　　“别吵了！”他转过头，冲着身后放声走音高歌的那伙人大吼。
　　下一秒，他们就闭嘴了。

　　无数光源从穿透黑暗从四处照射过来——
　　程牧在黑暗中，听到一声冷笑。

　　不用多想就能判断，对方是有备而来。
　　而他们……

　　他转头，看到一群脸上仍带着醉醺醺的笑的人。

　　“跟我跑！”

　　风灌进他的耳朵，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凭本能的迈步，拼尽全力向前猛冲。
　　没有方向的概念，不知疲倦，忘了喘息。

　　身后的脚步声慌张而杂乱，他根本无从分辨是谁的脚步声。
　　他只知道有很多很多人。
　　逃跑很怂，但是不跑，他们这群人就完了。

　　他能感觉到他们跑得很快，但是一群醉汉，还是很难跑过有备而来，体力充沛的成年人。
　　在一处转角的时候，他停了下来，然后猛地拉住郑柯。

　　“哥！”
　　“郑柯你听我说！你带着他们往河东跑！我来引开后面的人！等会你们安全了，马上报警！”
　　郑柯张大嘴巴：“我……”

　　“别他妈废话！！！”程牧猛拍了一记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吼，“跑！！！”

　　陈晓继那伙人用了半分钟才全部跑过程牧身边，程牧松了口气，然后捡起不远处一块长长的木板……

　　等到后面那群人跑过来的时候，他深吸了口气，猛地抬起木板挥向即将上前的人！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跆拳道，后来又偷偷学了拳击，他知道怎么才能往敌人的要害处中伤。
　　但是——

　　他今天喝了太多酒了。

　　程牧狠狠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他能感觉到嘴唇破裂后的血腥味儿，但是他觉得清醒了点。
　　前面那两个人已经被他打了好几下，大声哀嚎着，但是他知道，后面还有第三、第四……甚至第十个人。

　　某一刻，他扔下手里沉重的木板，向着相反的方向奔跑！

　　他跑的路线很绕，渐渐失了力气，可后面追逐的声音，不曾消失。

　　在拐进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后，程牧停了下来，他刚想蹲在垃圾桶后，忽然被人拉了一把！
　　他一惊，刚想出拳，那人忽然用手机手电筒照了他一下：“程牧！是我！姜易！”

　　程牧的瞳孔猛然收缩：“你……”
　　姜易压低声音：“别废话！你躲在这就等着死吧！跟我来！”

　　十几秒的时间，KK带头的十二个人，同时来到这条巷子。
　　KK往四处望着，大喊：“人呢？”

　　“叫什么叫？！大半夜让不让人睡觉啊！”古旧的小楼里一个穿着吊带睡衣的女人探出脑袋来骂。
　　KK瞪着眼，刚想破口大骂，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找人吗？真可惜，来晚了一步，人好像走了。”
　　KK抬头，看到东边那侧二层的小宅里，扒在窗户边光着膀子喝啤酒的林敬。

　　林敬的眼神带着点挑衅和戏谑。

　　KK本来就不爽，这会儿真怒了。
　　只是才想说什么的时候，一旁的小弟忽然拉了拉他的胳膊，对着他咬了咬耳朵。
　　KK的表情有些犹豫，然而几秒后，还是说了声“我们走！”。

　　林敬轻笑。
　　KK听到那声笑，回头，冲林敬比了个中指。

　　林敬把啤酒瓶往下一扔，准确地投入垃圾桶。
　　KK一惊，差点跳起来。

　　林敬笑了笑，淡声：“别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