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丘阿修》花千漱

4、错认王爷

　　我像一个木偶一样，不敢出声，被前面的姑娘牵着走。顺着原先的长廊往里走，没走几步便到了尽头，那姑娘伸手一推，那门便吱吖一声开了。
　　那姑娘拉着我的胳膊肘，兴奋地说着话：“王爷，你之前吩咐我们要照顾的柳菊，现在长得可好了。只在每月头三天的傍晚浇水，一次半盏冷茶。”
　　“王爷，老夫人可想你了，每天都在菩萨面前求保佑呢 。”
　　“还有李管家，见到你肯定开心死了，对了还有青芙姐！”
　　那姑娘笑得特别开心，眼睛弯得像三月里得柳叶。我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的眼睛整个都是黑色的，没有瞳孔。我低头看了看她的脚底，仿佛浮在地面，没有影子。一瞬间脑子激灵了，于是默默抽回自己的胳膊肘。
　　经过的回廊都挂着灯笼，上面画着各种色彩鲜艳的油纸画。过了那道门以后，院子里明显热闹多了。来来往往的人，大部分都是旁边那姑娘的穿着，端着盘子，提着灯笼的，或者是双手空空只低头走路的，好一副热闹的场景。
　　唯独缺得就是影子，以及黑白分明得眼睛。
　　“王爷！”
　　“是王爷！”
　　“王爷回来了！”
　　那群小姑娘们见着我以后，倒真像见着了他们家的王爷，纷纷请安。
　　人群中走来了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姑娘，看上去倒比其他人成熟，眉眼间藏着一丝风韵。她双手搀扶着一位明显上了年纪的老夫人，佝偻着背，头发花白，行动不变。
　　“王爷，是你么？”老夫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到我的肩膀后，再慢慢探索似地向下，手指不自然收紧，包住我的手，“王爷……”
　　我看着她的手，只有一两块深褐色的斑，倒是比一般这个年纪的人要稍微年轻一些。
　　“夫人，这大半夜的站在外面，容易被寒风侵了身子。咱们去屋里吧。”站在旁边的姑娘提醒道。
　　“对对，我这老糊涂。还是青芙说的对。”原来她就是青芙。
　　屋内倒是比我想象地豪华些。除了红木家具之外，墙壁上挂着得也是几朝前的名家字画，底部的刻章落款却是贤德年间。一扇绣着金丝的屏风隔开了内外室。进门的架子上端放着不知何时何地产的瓷器，倒也精致。清水顺着架子上的半躺着流水瓷瓶，滴入架子边沿的微型假山内，发出一滴接着一滴的水滴声。
　　一切的摆放不知不觉呈现出了年代感。

　　“王爷，这是雪峰山的雪茶，我特地煮了一杯，你看还合你的口味不？”青芙半蹲着身子，双手捧着一盏茶杯，端茶的手被袖子给遮了起来。老夫人坐在一旁，一脸慈爱地看着我。周围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只留着架子上的滴水声。
　　我看着这屋子里的十几人，感概地笑了两声。此时我若有遁地符，也逃不到了。
　　我伸手去接茶杯。青芙一松手，便露出了青褐色的指甲盖。我还没反应过来，杯中的茶水一下子全都洒在了我的手背上。原本还是青色的茶叶，碰到我的手后骤然间变成黑色粉末，与茶水混在了一起，滴在袖子上。
　　“王爷！”青芙在旁边惊呼道。
　　“没事。”我拿着自己的袖子胡乱地擦了擦，用另一只衣袖盖住这只手。
　　老夫人拿着帕子帮我擦水。露出的手背赫然长着一块深灰色的青斑，指尖嵌着青紫色的指甲。
　　出门前，我特地从师父房内摸出两张黄色纸符。
　　说来也惭愧，在师门下已经学艺十几年，却依旧只混得师父的皮毛，犹如游泳只还停留在闭气的功夫。平生十几年，跟着师父出门捉鬼，靠得就是师父给我的纸符。而这次就只带了定鬼与遁地两种。
　　我转移话题地问道：“老夫人，这王府内的人都在这了么？”
　　“回王爷的话，除了李管事，其余的人都在这呢。他前几日感染了风寒，现在正在休息。”青芙回道。
　　他们几个一口一个王爷的叫着，莫非真把我当成他们的王爷了？且不说我和前朝王爷是否真的一样，但也过去那么多年，我且是肉体凡胎，和他们的鬼魅一样的身体构造明显不是一类。
　　这着实提心吊胆。既然我已知道他们大概有多少人，那我还是早点溜比较好。
　　我干咳了几声，假装身体疲劳过度。就听到老夫人开口了：“王爷许是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他们倒是很听话，应了一声是便逐一退下了。
　　我看着这可能是老王妃的人，一只手偷偷在摸怀里的纸符，却怎么也摸不着。
　　老王妃看我一手插在怀里，像是再挠痒痒地动作，说道：“王爷这舟车劳顿的，这衣服也不干净。”
　　说着，她站起了身子，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里屋走去。
　　只见她往前走了两步，许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又回头看我。此时我还正在怀里掏着纸符。
　　“王爷，你跟着来。”老王妃慢慢地挪过来，用那长着青灰色尸斑的手抓住了我，紫色的指甲和我的肉色的指甲有着明显的区别。
　　那老王妃像是没有看到一样，拉着我往屏风后面走去。
　　屏风后面是个内室，一张床，一个柜子，还有一梳洗的台面，窗台下有个榻，看上去也是简单。
　　这床明显是打理过的，床上整整齐齐地叠着两床被子，床铺没有一点灰尘，甚至还有一丝丝熏香的味道。
　　老夫人从旁边的柜子中拿出一套衣服，递给我：“外面舟车劳顿，衣服都脏了。孩儿你试试这个，为娘刚做的。”
　　我看着那老夫人手里拿的衣服，那是一件淡蓝色的中衣，领口袖口都绣着金白两色的丝线。简直比我穿过的任何一件衣服都要好。
　　老夫人摸着这衣服，形容枯槁的手盖在这衣服上亦显得格外突兀。
　　“每年都准备一套，想着你胖了瘦了怎么办。”说道这，那老夫人一边驻着拐杖一边走到我身边，用手轻轻捏了我的肩膀，说：“我儿的身体还是那么单薄。”
　　这场景宛若就是离家多年的儿子与母亲相逢。
　　我不免想到自己的师父，若我离开几日恐怕他都不会意识到。
　　我看着拿着衣服，叹了一口气说：“这衣服先放在这吧。这天气已晚，您年纪又那么大了，可以去休息了。”
　　那老王妃貌似没有听到我最后一句话一样，握着我的手说：“王爷，现在这房内只有咱们母子二人，你且和为娘说说，自你离开王府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王爷离开王府发生了什么？老王妃不知道，那我更加不知道。我只听过茶馆说书的提到一两回，关于前朝旧事。
　　我捡着听到的几句说道：“当年皇帝将我从平丘召回京都，途中竟然遭遇汴梁过的埋伏。我身中数刀，跌落悬崖。”说道此处，面色不禁凝重了起来。因为故事的结局是王爷下落不明，外界都认为已经身葬崖底。这生生死死又有谁知道呢？
　　“让为娘看看你的伤口。”长着青灰色尸斑的手在我胸口摸索，像极了一个护崽的老母鸡。
　　我伸手推开，说道：“陈年旧伤罢了。”
　　“母亲，这天色已晚，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我说道。纸符不知道去哪，我怎么也没有摸到。如此看来，得直接让她走比较好。
　　老王妃听到这，默默地伸手摸了眼泪。
　　“王爷休息吧，为娘在旁边看着你。”老夫人说道。
　　看我面露难色，老夫人补充了一句：“为娘的只要看你睡着了便走。”
　　老夫人怕是终于明白了我的苦心。
　　我把衣服收在床头，盖上被子。那老夫人就坐在里屋的榻上，双手握着拐杖，看着我。
　　说实在的，还真没人看过我睡觉。我有点不好意思，翻了个身，朝里面躺去，心底里有些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