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9、春满楼阁

　　小二哥犹犹豫豫过来了，谢意就问他：“在下初来乍到，想请问小二哥，不知这年关将近，皇城繁华之地可有什么热闹庆典？我想带我这个弟弟去开开眼界。”
　　李悦小公子仍啃着他的鸡腿，没有反驳谢意攀的这个亲。
　　“嘿，这位客官您可算是问对人了。皇城东西南北二十四街，这几天处处有热闹，条条大路那都是人海如潮——”
　　谢意眼睛发亮：“对，就要人多的，越热闹越好！”
　　小二哥清清喉咙，缓缓道来：“咳咳、咳！沿着澜河和锦江，这从北到南、有北二街的飨食宴、七孔桥的龙狮舞、南四街的花灯赏、柏树街的福神祭，从东到西、有东四条二里坡的诗词大会、乌龟碑的比武英雄会、蓝楼前面的百酒宴，土地庙的庙会、明珠湖的游船，看杂耍要去天桥下，听戏就要去百戏园，才子佳人喜欢往百花满楼跑，力士武夫呢大都扎堆儿在老虎丘，就看客官您——想看啥了！”
　　“小二哥跟先生学过说书？”
　　“嘿嘿，客官好眼光，这都被您瞧出来了。”
　　谢意一笑，让小二哥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小二哥顿时露出了然的笑容，也悄悄咪咪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这时李悦小公子终于啃完了鸡腿，好奇地盯着这两人的动作。
　　“好！小二哥辛苦了。”谢意大方往桌面上拍下一锭碎银子，豪爽道，“不用找了，多的算作你的辛苦费。”话落，拉起李悦就扬长而去。
　　等走出三四里路，他突然说刚才那家店的花生酥好吃，离开的时候该多买点儿带回宫里，于是让乘风回去再给他买两盒。
　　乘风走后，一行人刚走没两步路，谢意就惊呼自己的玉佩不见了。
　　“主子，您好好儿想想，是不是掉在哪儿了？咱们一路出来都有两位大人护着，没什么人能近身，要说不见了，肯定是在哪儿不小心掉了。”
　　小窦子比他还着急，谢意镇定地安抚道：“大概是落在那个茶馆儿了。正好，我忘了告诉乘风花生酥要买桂花味儿的不要奶香的，你们且在此等等，本公子去去就来。”
　　惊雷作势就要跟上来，谢意佯作严肃道：“惊雷，你跟着悦儿，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不放心，小窦子跟着我就行了。”
　　李悦小公子表现得出奇的乖巧，一句话都不说，还举起手来要惊雷抱抱。可怜惊雷一个舞刀弄枪的，抱起小孩子来姿势滑稽不已，等他再转头看去时，大街上人头攒动，瞬间就淹没了谢意和小窦子两人的身影。
　　毫不费力地甩掉被他支使去找茅厕的小窦子，谢意叫了两个力夫，坐上装饰着白纱帐的游街小轿，一路往东，沿途街市贩卖吆喝声络绎不绝，良家姑娘、风流公子、贩夫走卒、杂耍艺人、制服官差，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各色人等都在拥挤的人群中冲突，他安坐在小轿之上，再次感受到有钱的好处，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
　　很快，小轿就来到小二哥口中这个叫做“春满阁”的地方，只消抬头看看楼上绣帕飞舞的美人，就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去处了。
　　姑娘们一见从小轿上下来一位俊俏的白衣公子，立刻更卖力地招呼起来。谢意笑眯眯地向她们挥挥手，顿时引起楼上姑娘们一阵尖叫，不知这是皇城哪家俏公子，真真风流不凡惹人爱啊！
　　一进门，迎着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谢意就大喊一声：“把你们这儿最漂亮的姑娘给我找出来！”
　　老鸨妖娆地迎出来，一见这位俏公子就满脸堆笑：“哟——这位公子，听说您要找我们这儿最漂亮的花魁清姑娘，清姑娘身价可不低，您看……”
　　反正是大老板给的钱，谢意花起来一点儿也不心疼。一把金瓜子掏出来，老鸨眼睛都亮了，赶紧带他上了楼。跟在老鸨后面一路越走越幽深，谢意很快来到了一扇房门前。
　　既是花魁，清姑娘为人相当矜持，一方白纱覆面，轻易不让人睹其真容，抱着琵琶坐在屏风后，婀娜身姿若隐若现。
　　“请问公子想听什么？”
　　谢意大大方方坐下，先不慌不忙喝了一口茶水润喉，才说：“都说春满阁清姑娘精通音律、工于书画，乃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才艺双全的佳人，谢某此来，想请清姑娘帮个小忙。”

　　七王府，书房。
　　七王爷晏长和正在写字。
　　书房内熏香缭绕，使人心神安宁，一扇六折屏风上缓缓铺开一幅奇谲瑰丽的水墨山河图，一看就知出于好手。书案前，一人跪在地上，静静地等待主子发号施令。
　　一直过了很久，晏长和才缓缓开口：“千真万确？”
　　所跪之人低下头道：“千真万确，属下亲眼看见他走进春满阁，皇上派出来的人都被他支开了。”
　　“好，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是！”
　　一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晏长和才缓缓放下笔，拿起纸张吹了一下未干的墨迹，对着虚空说了一句：“把这拿去西院，跟谢公子说，等我回来。”
　　看不见人影的虚空中传来一个轻灵的女声：“是。”接着，几乎是一闪之间，原本放在桌上的纸张就不见了。
　　晏长和静坐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站起身来，往书房外走去。

　　皇宫，御书房。
　　皇帝晏长留正在批改奏折。
　　太监总管张德清有些担心，今天的帝王似乎心事重重，从蘅芜苑回来以后就一直坐在御书房里，到现在已经连续看了三个时辰的折子了，期间连午膳都没让人传。他身为太监总管，伺候了三朝皇帝，在宫中说话颇有份量，就斗胆让御膳房做了一份桂圆红枣小米粥送过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劝皇上吃点儿。
　　“皇上，您该用膳了。老奴让御膳房做了份儿小米粥，皇上趁热喝点儿吧。”
　　年轻的帝王从几案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食盘，似乎仍然没有什么胃口，只说了句：“放着吧。”
　　“皇上……”张德清还想进言，皇帝一个手势就让他闭了嘴。
　　年轻的帝王一手撑着几案，一手在眉间轻轻揉了揉，露出一脸疲态。就在这时，“嗖”的一声一个黑影落在几案前的地上，皇帝顿时来了精神，睁开眼睛，抬起头来。
　　看到这一幕，张德清默默地放下食盘，悄悄退了出去。
　　“他们见面了？”皇帝问，声音里还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疲惫。
　　座下人回道：“是，属下亲眼所见，谢少君支走乘风、惊雷，独自一人进了春满阁。随后不久，七王爷也进了春满阁大门，身边并无下人跟随。”
　　听罢，年轻的帝王喃喃自语似的，说了句：“果然吗……果然还是你啊——谢、修、缘。”

　　谢意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昨晚没怎么睡，到这时困意才涌上来，等他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不闻琵琶之声了。
　　他慢慢坐起身来，揉揉颇感酸痛的脖子，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清姑娘”。无人答应，他正想起身到屏风后面看看，但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房间的椅子，不禁骤然顿住了呼吸。
　　坐在椅子上的人正悠然地喝着茶，见谢意醒来也并没有任何表示。茶里没有热气，显然这人已经在这儿坐了很久了。
　　谢意瞄了一眼窗外，天色比他想象的还要暗一些，心想，小窦子他们找不到自己，现在肯定已经急坏了吧，说不定乘风已经回宫告诉了皇帝，但只要再等一会儿，把东西拿到手，再回去说自己是不小心迷了路，再加上人潮拥挤而寸步难行，好不容易才找到路回宫，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而现在最紧要的是——
　　他理了理衣服，调整了一下表情，施施然在七王爷对面坐下，喝了口杯子里的凉茶水，说：“七王爷怎么也有雅兴光临这种地方？”
　　不速之客并没有丝毫身为不速之客的意识，只是慢悠悠地说：“看来，传言说你得了失心疯，忘记了以前的事，也忘了自己是谁——是真的了。”
　　谢意呼吸一紧，竟觉得他此时的笑容如此刺眼。
　　虽说是兄弟，长得也很像，但七王爷和皇帝却一点儿都不一样。这位王爷乍看叫人喜欢，但实际上披着的羊皮下是只凶狠的狼，而皇帝虽然老是冷着个脸，似乎难以亲近的样子，但实际上性子难得的温柔——即便他们才认识两天，谢意也敢如此肯定。
　　“我不过是生了场病，失了忆，怎么就被人说成是疯了呢？”
　　“哈哈哈……”晏长和突然笑起来，“其实本王早该想到了，怪不得你在斜阳湖看到本王时会是那副表情。”
　　谢意深吸了口气，尽量用听起来够真诚、够恳切的话说：“王爷，不管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事，跟您有什么关系，现在我都已经不记得了。斜阳湖里我死了一次，现在的谢修缘已经不是从前的谢修缘了，所以，从今以后——能不能请您放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