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80、剁碎喂狗

　　来人拨开缭绕的白雾渐渐现出身影，手上端着一套衣服、一壶酒、一个酒杯，冲他嫣然笑道：“我还道是谁这么大胆呢。你可有日子没来我这儿了，皇城的帖子可都送完了？”
　　莫啸风来皇城算来也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这一个多月以来他每日里四处奔忙，几乎跑遍了大半个皇城。今天甫一进宫，就听说昨晚宫里出了事儿，到斜阳湖边打听情况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白少侍。
　　两人聊得投机，白世卿以茶酬友，两人相约对弈，后来又来了个宋远麓。他来紫宸宫就是为了向李准儿打探“平安殿刺客”一事，却不想现在看来——莫啸风瞥了一瞥池边趴着不动的人影，想到——这件事情或许远没有风传的那样简单。
　　“送是都送到了，但有不少人还在观望，端看皇上这次去不去了。”
　　能收到帖子的自然都不是等闲之辈，世人眼中桃源李家始终和一百年前一样风光无限，甚至比那时更甚，这些人却知道，其实自先帝一朝以来晏家和李家就早已渐生嫌隙。
　　皇上不信任桃源，不断从寒门中扶持新贵，朝中那些或多或少都跟李家有点儿牵扯、属于亲李一派的大臣明里暗里受到打压。再加上后宫侍君受专宠，贵妃被冷落，也被不少人解读成皇室和桃源不睦。
　　如果说十年前的桃源盛会还是万众拥簇，如今有些人却不得不开始考虑皇家对桃源李氏的态度。若是这次皇上依旧不出席清谈盛会，无疑会给世人一个明确的信号——大虞的天，就要变了。
　　李准儿放下托盘，在那人身边蹲下来，衣摆沾湿了也毫不在意：“所以说，这份大礼来得正是时候。”
　　莫啸风走近前去：“大礼？谁送的？”
　　“算是他自己送上门儿来的。”李准儿道，“十二昨晚从湖里把他捞上来以后，就一直是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她转头冲莫啸风笑道：“正好我还在纠结到底要怎么处置他，既然你来了，不妨给我做个参谋。”
　　莫啸风也蹲了下来，提起这人的后颈看清了他的脸，顿时吃了一惊：“怎么是他？”
　　“你们见过？”
　　莫啸风放开了手，面上不动声色，道：“大名鼎鼎的谢二公子，曾有过一面之缘。他这张脸当真仿得绝妙。”
　　李准儿嘴含笑意地端详了他一会儿，但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这么说，昨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刺客。”莫啸风转头看了看手边这只懒洋洋的猫，说，“王爷的猫也活得好好儿的。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李准儿站起身来，到一旁铺了裘皮的竹榻上躺下，倒了一杯暖胃的酒，一边喝一边说：“昨天晚上皇上点了个侍君侍寝，后来又叫人请了十三公主过去。我本以为是他在床上对人太过粗暴，弄伤了人家，谁知道这不过是个障眼法。”
　　莫啸风不禁笑出了声，也不知道是在笑那位四公子还是在笑眼前这位贵妃娘娘，感叹了一句：“没想到皇上防我们竟防得这么紧。”
　　“也不一定就是防我们的。”李准儿倒好像看得很开，“这宫里不比咱们桃源，人言可畏，他又是皇上，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平白往宫里带进来这么个人，旁人不知道，半夜请他皇妹去寝宫，不得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吗？”
　　莫啸风恍然大悟：“原来皇上派人去请李忘川，就是为了他？”
　　李准儿灌下了一大口酒，说：“是啊，你看他多处心积虑。这人一直有病，鬼门关前走了好几回，就是一直没死成。谢修缘死了，他却还活着，老天真是不长眼。”李准儿感叹道。
　　过了一会儿，一直没见莫啸风有什么反应，她不禁疑惑地看向他，问了一句：“你怎么了？今天好像有心事啊。”
　　莫啸风故意岔开了话题：“他人已经在这儿了，皇上迟早会找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李准儿沉默了一会儿，放下了酒杯。“一开始我本打算杀了他，尸体剁碎了拿出去喂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皇上找不到他，说不定就死心了。”
　　莫啸风听得直摇头：“女人的嫉妒真是可怕。”
　　李准儿瞥了他一眼，他便告饶笑道：“但你并没有这么做。”
　　“后来我又想，就这么让他死了简直太便宜他了，于我们没有任何益处。皇上找不到人，最后还是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就像当年的先皇，皇室公主接连夭折，就总觉得是我们搞的鬼，说什么桃源不想让公主出生，和世家联姻，动摇李家的势力。”她言语间很是不屑，“三皇子从小就有佛性，我爹只不过点化一二、教他顺应本心，晏家就觉得是我们李家怂恿他出家。太子资质平庸，德不配位，坠马而死，也以为是咱们动的手脚……”
　　说着说着，李准儿不禁冷笑了一声，道：“反正最后都是我们心怀不轨，皇上对李家就更不会手下留情了。”
　　“不能杀他，难道要送他回去？”
　　“你怎么会这么想？”李准儿惊讶道，“我像是那么心慈手软的人吗？”
　　莫啸风看着她，有如兄长一般慈爱，说：“你本来就不是个心狠手辣的姑娘。”
　　沉默了一会儿，李准儿别开了眼睛，直白说道：“其实我在考虑要不要成人之美，把他送给七王爷。”
　　莫啸风挑了挑眉。
　　“当初他把假的谢修缘送进宫，好和真的谢修缘双宿双栖，谁知道谢二公子并不愿意。谢修缘求我帮忙，陪他唱了一出‘真假谢君’，把这人送回西南，但没想到最后皇上还是把他找了回来。如今谢二公子死了，可王爷这个小奴隶毕竟长了一张他朝思暮想的脸。我做个顺水人情，让他们两兄弟心生嫌隙，也让王爷欠我个人情，你觉得怎么样？”
　　莫啸风表示怀疑：“王爷真会为他跟皇上反目？”
　　“反目倒不至于，”李准儿说，“但把人偷偷藏起来不让皇上知道，王爷还是有这个能耐的。”
　　李准儿起身走过来，一把提起谢意的头发，纤长秀美的手指摸了摸他的脸颊：“我赌的就是王爷还放不下谢修缘。”
　　谢意昏迷不醒，在热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脸上升腾起两团红晕，看起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这时李准儿突然发力，一把将他攘进了水里，冷着脸说了一句：“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有哪点好，也就皇上对他念念不忘！”
　　莫啸风没料到李准儿这个突然的举动。白猫玲珑一声喵叫跳进了水里，咬住了谢意的一片衣角，浮在水面上四脚不停地划动。但这忠心的畜生哪里拉得动一个人？
　　眼看谢意已经慢慢沉到了水底，虽然这池子不深，但他现在还处于昏迷状态，刚从水里被捞上来说不定又要淹死，莫啸风没有多想便下了水把他抱起来，大半个身子湿淋淋地上了岸。
　　出了水他才发现李准儿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啸风，你有事儿瞒着我。你和谢修缘不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这么简单吧？”她说，“你跟十二打听这小奴隶的事儿，应该不会以为我不知道。”
　　“你想多了。”莫啸风说，“我和谢二公子确实只见过一面，只是后来又跟他偶遇了一次。”他看着怀中的谢意说。
　　李准儿突然很讽刺地一笑：“你不会也被谢修缘给迷住了吧？”
　　莫啸风严肃起来：“你知道这不可能。”
　　“那是为什么？“李准儿轻蔑地看向谢意，“难道……你是对他有意思？”
　　莫啸风看着怀中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像是怀想一般，说：“准儿，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儿像你大哥？”
　　“哈？”李准儿只觉得甚是荒谬，扯了扯嘴角却没笑出声。
　　“你大哥从小就是天之骄子，集万般宠爱于一身，身为李家嫡长子，被人称赞、受人敬仰，但他身上总有一种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气质。他心中没有任何牵绊，连桃源都关不住他。隐姓埋名去北方参军，别人听来像是个笑话，他却觉得是天大的正经事。他想做什么从来不管别人的闲言碎语，要什么就去争取，不喜欢就直接丢掉。我追随了他一辈子，最后他却对我说，‘李瑾从来不需要任何人追随’。”
　　李准儿不禁沉默下来，似乎也想起了她那个每每离经叛道的大哥。在外人眼里，李家三公子李言才像是一个合格的李家后人，娶了长平公主，把整个桃源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从小就被称赞有凤主遗风的大公子李瑾，长大了却是最迫不及待离开桃源的那一个。
　　莫啸风继续说：“这世间有诸多不可思议之事。一个出身西南异族的小奴隶，偏偏像是土生土长的桃源人，狂妄恣意、心比天高、藐视陈规。”他看着李准儿，认真道，“四公子为什么会喜欢他，仔细想来，其实并非无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