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72、信与不信

　　晏长和一身湿淋淋的、趔趄地闯进谢宅大堂，一身素白衣裳的下摆沾满泥泞，看起来狼狈至极。他手上提着个酒壶，两眼醉得发红，仰天大张着口要倒酒喝，抖了半天却硬是没能从壶里抖出一滴酒来，于是气急败坏地把酒壶往谢意脚下一扔。
　　谢意一下子跳起来退后两步，心想原来这世上酒品不好的人不止他一个，晏长和喝醉了也会耍酒疯——不过在他仅有的爱奴的记忆里，这好像还是第一次。
　　谢望听到动静跑了过来，看到是七王爷来了，留也不是、赶也不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眼巴巴地看向谢意：“公子……”
　　这场大雨从早上就开始下，下到现在也没停歇，谢望便只待在宅子里没有出门。这会儿来了正好，谢意叫他赶紧去一趟七王府，让莲公子带人来把这醉鬼领回去。谢望嗯嗯着称是，忌惮地看了晏长和两眼儿，就很快跑出门雇马车去了。
　　但谢意还不放心，就叫越尧跟着他。越尧一脸为难：“谢君，我是来保护你的。绿烟进宫去了，我走了这儿就没人了。”
　　谢意踢了他一脚：“这外面雨下得这么大，我弟弟要是哪儿磕着碰着了，我唯你是问！”
　　越尧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最后只好委委屈屈地追上谢望走了，谢意这才得了空来管这位醉倒在他这宅子大堂里的青石板地上的晏长和。
　　平心而论，晏长和洗心革面之后对他不错，现在谢修缘死了，他肯定比谁都难过，搞不好一辈子就陷在这个阴影里走不出来了。眼看着这天上的阴云一层比一层厚，这场雨也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好像老天爷都在为谢二公子的死而哭泣一样。
　　这位七王爷已经这么可怜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对他好一点儿。
　　谢意去卧房里拿了一套干爽的衣服过来，这时晏长和的酒好像也已经醒了一些了，从地上坐起来怔愣着不说话。
　　“你衣服湿了，将就着换一套吧。”
　　晏长和闻着声儿抬起头来——单看眼神也不知道这人现在脑子清不清醒，不过手脚至少还是规规矩矩的，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他，并没有伸手来接衣服。
　　谢意深吸了一口气，好脾气地蹲下来给他脱衣服。脱了外衣，才发现里衣也早就已经湿透了，无奈他只能放下衣服，站起身来，说：“我去叫人给你烧桶热水。”
　　穿堂的冷风一吹，晏长和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在谢意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抓住了他的手。
　　谢意立刻警惕地回过头来看他：“你干什么？”
　　晏长和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不知道是在透过这张脸思念哪一副五官。他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等到谢修缘点醒他的时候，一切似乎都已经来不及了。
　　“我知道谢二公子去世了你很难过，但王爷你最清楚，我不是他。”
　　晏长和只觉胸中一痛：“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他。”
　　谢意自嘲一笑：“是啊，我怎么比得上谢二公子。”说这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心中其实早就已经释然了——也许是因为那个人死了，再计较这些是是非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云泥怎可混为一谈？我承认自己不如他。”说出这句话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容易，“不过，我已经原谅你了。”
　　晏长和呼吸一滞：“你原谅我了？”
　　好像突然之间就明白了很多事情，谢意呼出了一口气，说：“其实我根本没有资格怪你，一直以来，你对不起的人并不是我，而是爱奴。既然他到死都没有恨过你，我又有什么资格为他鸣不平呢？”
　　我借了爱奴的身份重活一世，在这里遇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管谢修缘也好，爱奴也好，谢意也罢，至少他爱上的从来都只有现在这个我。
　　我喜欢的人他也喜欢我，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现在你的谢二公子没了，爱奴也早就已经不在了，从此以后，这世上只有一个谢意。”七月大雨不闻惊雷，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永无休止的哗哗声，谢意突然开始同情起眼前这位七王爷来了，不知不觉间放柔了声音，“王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自以为的云淡风轻，看在晏长和眼里却是根本没有放下，故意拿这话激他。
　　怎么可以过去？怎么可能过去？怎么能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抹去了我们过去十年的纠葛？你明明就是我的爱奴，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纵然你怪我当初不该把你送进宫，纵然你说你爱上了我皇兄，我们也不可能就这样过去！
　　谢意脚下突然一轻，被晏长和扯得身子往下坠，直直地倒在了他身上。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晏长和已经按住他的脑袋，把唇凑了上来。
　　“嗯——”
　　他奶奶的晏长和，早知道你是个疯子，老子就不该给你好脸色！
　　谢意一边使力挣扎，一边用脚去蹬晏长和。牙齿都已经被他磕出了血，晏长和的手却还像铁铸的一样死死地按着他的脑袋。
　　这个粗暴的吻持续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等到晏长和手上的力道稍有松懈的那一刻，谢意就撑开了他的胸膛，紧接着一拳往他脸上招呼过去。
　　按理说这一拳晏长和是能够躲的，也完全躲得过，但他偏偏就是没有动，任谢意那一拳实打实落在他脸上，鼻梁间瞬间就青了一大片，紧接着流出血来。
　　谢意一把抓起他的衣襟，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他妈的到底是不是有病！老子说了几百遍我不是谢修缘——你还把我当成他？！”
　　“我没有……把你当成他——”
　　“那你什么意思！”谢意打断他，双眼像要冒火，烧到这个浑身湿透了的醉鬼身上却连一个气泡儿都没冒。他质问晏长和：“还是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儿？嗯？！”
　　晏长和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露出一种迷恋般的表情。谢意的眼睛一下子眯成了一条缝儿，心想要是杀人不犯法……
　　“虽然换了张脸，但你的眼睛颜色要深一些，看我的眼神跟他完全不同……”谢意挑了挑眉，此时的七王爷一张脸鼻血横流，却好像丝毫未觉的样子，魔怔了一样继续往下说，“其实我早就该跟你说了……我爱的人一直都是——”
　　谢意又揍了他一拳。
　　晏长和偏过头来，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惊讶再到狂喜：“你知道的对不对？其实你一直都知道——”
　　谢意凑近了他的脸，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阴沉：“晏长和，你是为了谢修缘才把爱奴送进宫的。为了谢修缘，给他换了一张脸，让他替你去勾引你皇兄，好拿到凤玺救谢修缘的命。现在谢修缘死了，你又想说……其实你喜欢的人一直是他？”
　　谢意从牙缝里吸进一口阴冷的湿气，这股透彻骨髓的寒凉一路冲上他的太阳穴，刺激得他连手指尖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别开玩笑了！你以为……我会信？”
　　那种感觉又来了。
　　就好像这具身体并不完全受他控制，在它最幽深、最隐秘的地方其实一直潜藏着另一个灵魂。它不是消散了，而只是蛰伏了。它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它拥有对他一切感官的支配权。它献祭了自己，试图和另一个灵魂共生……
　　一股巨大的悲凉感攫住了晏长和的心，这悲凉的意味渐渐弥漫在他眼睛里，却如同烈火一般烧灼着谢意的灵魂。
　　“是不是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谢意狠狠地咬了咬牙：“不信！”
　　“可你已经信了。”晏长和说。
　　谢意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往外冒，呼吸越来越乱，手脚就像灌了冰一样无法动弹，脑子里却仿佛有火在灼烧，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晏长和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他起身想把谢意捞进怀里，谢意却四肢一软，整个人顺势趴在了他身上，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越尧陪着谢望把莲公子请了来，一回到谢宅，歇都没歇一下就立刻马不停蹄地往宫里赶，在宫门口正好遇上刚办完事儿出来的绿烟。
　　“你不守着谢君，到这儿来干什么？”
　　越尧简单地解释了一番，绿烟听了之后沉吟道：“可你现在进宫见不到圣上。”越尧眉头一皱，绿烟略微压低了声音，说，“太后让圣上守太庙去了。”
　　东边儿天外突然一道闪电，一瞬间照亮了大半个昏昏杳杳的宫城，紧接着就是一声轰隆的惊雷，把两个身经百战的锦衣卫都吓得不由自主噤了声。
　　电闪雷鸣过后，才刚泄了会儿气势的雨又逐渐哗啦哗啦大了起来。两个锦衣卫运起轻功，找了个有遮有挡的檐角躲着，雨声这么大，也不怕有人会听了他们的话去。
　　“我今天上午去营里，事情是听弟兄们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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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蘅芜》这篇文开文到现在，看的人不多，有几位收藏的小伙伴，我很感谢。今天啰嗦了几句，是因为要考试了、实习了，存稿也没有了，接下来做不到像这样每天定点发文了，很抱歉。
如果觉得这篇文还不错，后续还有值得期待的地方，不要吝啬随手点个收藏吧，这样一更文就可以看到了。如果不中意，腆着脸推荐一下另外两篇完结文，《君使承欢》和《掠影》，一个古代帝王将相的故事，一个现代娱乐圈沾边儿的故事。文都不长，如果看完了觉得不错，评论几个字就好了。嗯，就这样了，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