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49、只欠东风

　　谢君抱病之身出来接驾，一应礼数具备，但最后抬起眼来时，眉宇间那股子掩不住的虚弱之气立刻就让晏长留皱起了眉头。
　　晏长留快步走到谢君面前把他搀起来，语气间微微带有些怒气道：“怎么病得这么重，还逞强说只是偶感风寒？”
　　谢君微蹙着眉头轻轻咳了两声，道：“多谢皇上关心。微臣的身体怎么样自己知道，过两天就好了，不妨事的。”
　　听了他这话，晏长留心里隐隐觉得不太明朗。
　　按照谢意一贯的性子，一旦生了病怕是会比平时更加依赖人，现下却好像刻意要推开他似的。不过若是犯了旧病，谢意也确实常常说出些奇奇怪怪的话来，行事也时有出人意料之处。
　　这么看来，大概这回当真病得不轻。
　　晏长留这么想着，不禁捏着面前人儿的手轻轻揉了两下，像是出神一样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
　　这时谢君却像是有些不习惯似的微微偏开了头，道：“风寒易传染，皇上还是不要离微臣这么近的好。”
　　“无妨。”虽是这么说，晏长留还是慢慢放开了他的手，道，“既然病了，那就安心调养身子，朕有空再来看你。”
　　清风斋众人恭送圣驾，晏长留却把绿袖和鸢舞两个人单独叫了出来，问她们：“谢君这两天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没有？”
　　鸢舞想了想，首先站出来回话，道：“回皇上，这几日谢君除了去马场看球，哪儿也没去，清风斋也不曾有客来访。”
　　晏长留微微点了点头，看向绿袖。绿袖稍微沉吟了片刻，最终缓缓开口道：“前天在马场，谢君跟御林军的夜阆夜副统领说了会儿话，回来一路上一直郁郁寡欢。第二天早上起来就病了，说是半夜醒来坐在窗边吹了会儿凉风。”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听此问话，绿袖不禁惭愧地低下了头。
　　见状，晏长留已是心领神会，轻轻呼出一口气，只道：“行了，朕知道了。清风斋人不多，你们要伺候好谢君，要是明天他身子还不见大好，就让谢君在宫中好生歇着，别再去马场吹风了。”
　　“是，奴婢明白。”
　　“是，属下明白。”
　　眼见皇上一走，小窦子立刻来到自家主子跟前，痛心疾首似的说：“谢君，皇上这好不容易才来一趟，话都没说上几句，您怎么就这么让皇上回去了呢？”
　　两日来谢君第一次展露了笑颜，道：“不让皇上回去，难道还让他留下来？”
　　小窦子私心里想到，也无不可啊，谢君的行事作风不是一向都这么大胆的吗？而且他相信只要谢君开口，皇上一定会留下来。但小窦子没有把自己这个想法说出来。
　　“明日设宴款待曼荼罗来使，想必皇上早已为此操劳过甚，做臣下的不为君分忧也就算了，至少不能让皇上再为我这病担心吧。”
　　“谢君一片体恤之心，是奴才愚钝。”小窦子嘴上虽然这么应道，心里却在想，谢君生了场小病，倒变得识大体、明事理了许多，但这份“体贴入微”到底好不好呢？好像他也说不明白。

　　这场招待南洋来使的大宴规格自然不低，经过上午一系列隆重而繁琐的礼节和仪式，宾主双方在这天日上头顶之时才得以真正坐下来。
　　大虞一方作为东道主，自然早就已经对曼荼罗一方发出邀请，对于这场即将举行的大虞——曼荼罗国际藤球友好赛，双方勇士都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但在此之前，作为助兴节目的另一环节——大虞长乐公主的献舞当然也吸足了人的眼球。
　　随着一阵短促而明快的鼓点节奏敲起，长乐公主一身飒爽裙装旋转着舞步来到舞池中央。整座大殿高挑的穹顶之下灯火辉煌，照亮了每一个阳光不曾照到的角落，也照亮了那个自信而迷人的舞者。
　　众曼荼罗来使皆对这充满南洋风情的舞蹈感到异常亲切，而从这诚意满满的安排上，就足以看出大虞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对曼荼罗的重视了。
　　一舞终了，长乐公主双手接过伴舞者递过来的一个藤球，看准方向一抛。藤球在半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阿努曼王子站起来轻松地接住了。
　　“谢、谢谢公主殿下。”
　　年轻俊俏的王子笑得露出了牙齿，显然已为这位大虞公主的风采所倾倒。其实抛去长乐公主那惊掉人下巴的嚣张跋扈的性子不算，她确实是皇城里很多贵胄公子的梦中情人。
　　即使是在国宴这种庄重的场合，长乐公主依然表现得个性十足、我行我素。见这位异国来的王子对她呵呵傻笑，她就自觉好像受到了天大的侮辱，恨不得立刻挥袖而去，才不乐意奉陪他们演这一出戏。
　　她堂堂大虞公主，身份尊贵，这蛮夷之邦的宵小怎敢觊觎？
　　想当年皇长姐出嫁的时候她只有六岁，伤心难过之余什么都不懂，只觉得父皇冷酷无情，竟然狠心把皇长姐嫁到西北塞外那么荒凉穷苦的地方去。
　　后来随着年龄渐渐增长，自己也到了应该嫁人的年纪，她才从嬷嬷口中得知一些当年的秘辛——大虞的皇帝把女儿远嫁，竟然是因为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实在是让人笑掉大牙。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自己选驸马，看不上的绝不下嫁。
　　好在四皇兄疼自己这个妹妹，在终身大事上绝不逼她，也不愿意把她嫁去南洋那么远的地方。只是这个曼荼罗王子实在不好打发，他们才只得想出这么个办法，让他输了比赛无颜提亲。
　　于是，按照事先排演好的剧本，长乐公主站在大殿中央朗声道：“别笑得太早。听说你们曼荼罗人喜欢踢藤球，那今天就跟我大虞的勇士们比试一场。本公主在这儿放下话来，赢了的人才有资格向本公主提亲，若是输了——哼！”
　　听闻此话，曼荼罗一方不少懂汉话的使臣立刻面露难色。而经过通译的一番解释，阿努曼王子的面色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此前不曾被告知过这场比赛会影响到曼荼罗和大虞的联姻，不知道是长乐公主临时起意还是大虞皇帝想借此考验他们。
　　不过作为这个王朝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之一，长乐公主对自己未来的夫君提出一定的要求是无可厚非的，况且大虞也没有强人所难，比的是曼荼罗人所熟悉的藤球。
　　经过一番思量，和曼荼罗众使臣认真讨论过后，阿努曼王子转向座上的虞章帝，道：“曼荼罗接受这个挑战。”
　　通译把阿努曼王子的话翻译成汉话说给大殿里的每一个人听，虽然言语间抽筋去骨，少了阿努曼王子刚刚说这番话时的坚定和自信，但仍然不失为一个强有力的信号，宣告了这场决定着两国联姻成败的藤球比赛的开始。
　　代表大虞一方出场的有新科武状元、现任御林军副统领夜阆，隶属锦衣卫的御前一等贴身侍卫惊雷，以及——藤球爱好者宋远麓宋少侍。
　　宋远麓的出场引来大殿中不少人的侧目，通译耐心地跟阿努曼王子解释了一下大虞侍君的多重身份。他们既是大虞皇帝的“宫里人”，而位份太低、没有得到过临幸的侍君也算大虞后宫的公职人员。
　　“原来如此，皇帝陛下果然有气度。”对于阿努曼王子这一句暧昧不明的评价，通译很聪明地没做翻译。
　　等大虞这一方的参赛者和两位来自皇城巡检司的替补队员一一亮相之后，曼荼罗这一方也派出了他们的参赛队员——由阿努曼王子带领两名曼荼罗勇士亲自上场，誓要让大虞公主见识一下南洋男儿的英勇和矫健。
　　出席宴会的众人随之移驾大虞皇家马场，乐师们奏起古典悠扬而不失高昂的宫廷礼乐，等候宾主一一落座。
　　空地上一排排几案摆满大虞本地和曼荼罗进贡来的果品，端的是一片其乐融融的繁盛之貌。
　　美酒在前，宾主相对举杯共饮。高座之上的虞章帝把大虞一方的众勇士召至座前，亲自举杯祝酒，为他们壮胆。
　　长乐公主紧挨着自己的四皇兄坐在高座之上，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宋远麓。宋远麓遥遥朝她举了举杯，一仰头就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其中决心不言而喻。
　　坐在虞章帝右下首第一个座位上的七王爷晏长和也站起身来，对众人说了几句激励的话。在这样的气氛的渲染之下，每个人都感到自己身肩重任，似乎大虞公主下半生的幸福和整个大虞的尊严都寄托在他们身上了。
　　“请皇上和公主放心，我们一定能赢。”宋远麓坚定地说。
　　其余几人也齐声应和道：“吾皇在上，请公主放心，属下一定不辱使命！”
　　天高云阔之下，皇家马场绿草如茵，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然而就在双方勇士跃跃欲试之际，皇家马场之外，远远可见一个人影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