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48、天涯海角

　　此时此刻，身在皇宫之中的谢意自然不知道越尧和绿烟对他作何评价。
　　为了迎战即将到来的大虞——曼荼罗国际藤球友好赛，以惊雷和武状元为代表的大虞好男儿日夜加紧训练，是以以往颇为空旷冷清的皇家马场这几天变得异常热闹。
　　越尧好像被大老板派出去执行任务去了，谢意的新任保镖换成了之前曾在锦衣卫营里有过一面之缘的绿袖。比起不叫他做事就基本上见不到人影的越尧，绿袖光明正大地跟在谢意身后，说得夸张点儿真可谓“三步不离左右”。
　　因为宋远麓这几日也整天待在马场里练球，谢意有事儿没事儿就去看他，但却一次都没见到过长乐公主。
　　“你不会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儿，惹公主生气了吧？”
　　谢意这样问，练球练得满头大汗的宋远麓垂头丧气地说：“我哪里有什么机会做过分的事儿？自从南洋人来了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她不来找我，以我现在的身份，自然也不可能去见她。”
　　谢意听出了他言语之间的落寞，想来宋远麓竟真的动了感情——就因为辋嫣园那天长乐公主一舞，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话说回来，感情的事儿向来就没谁能说清楚，有些一见钟情就一辈子都栽在里面出不来了。
　　“放心吧，皇上不是先皇，他是舍不得自己这个妹妹远嫁的。”谢意安慰他道。
　　宋远麓听了以后没说什么，歇息了一会儿就又上场练球去了。即使他的球技在一群武功高手里根本不够看，也还是一直坚持到现在。

　　仅仅这么短短几天而已，谢意竟感觉宋远麓整个人都变了个样儿，不管是性格脾气还是周身气质，都比刚认识他那会儿沉稳多了，就连他心爱的鸟儿最近都受了主人冷落。不得不感叹，爱情的力量还真是惊人。
　　见了好友，谢意正准备动身回去，却突然被人从背后叫住了——“谢君且慢！”他回过身一看，叫住他的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武状元。
　　夜阆眼睛瞟了瞟谢意身后的绿袖，恭敬道：“属下能否单独跟谢君说几句话？”
　　绿袖虽是一身宫女打扮，但常年习武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此刻她毫不示弱地上前小半步挡在前面，谢意却抬起了手，道：“无妨，你先去吧，本君跟武状元说两句话。”
　　既然谢君都发话了，绿袖自然遵从，只是看向夜阆的眼神依旧算不上友好。
　　谢意可以理解，锦衣卫和御林军一向不是很对头，虽然他们都是大老板的亲密部属，一个负责重大案件的侦破和缉拿，一个负责皇宫的日常警备，但硬要说起来还是锦衣卫更得大老板器重。
　　大老板当上皇帝之前在军中待过，御林军里的很多人都是当年大老板的战友，而锦衣卫专为皇家做些不太见得了光的“勾当”。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相比起来，锦衣卫更加了解皇家种种不为人知的秘辛，选拔也比御林军更为严格和苛刻。
　　那天晏长和说谢修缘不见了，谢意还暗道这位武状元动作真快，没想到夜阆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不在七王府。”
　　谢意懵了，脱口而出：“不是你把他带走的？”
　　夜阆摇摇头，道：“七王府戒备森严，我一直不敢贸然闯进去，直到昨天才得知修缘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不在七王府了。”
　　谢意沉默下来。半个月前，那时候晏长和还在漳州，想来是谢二公子趁他不在自己想办法逃了出来。
　　先不论谢修缘怎么躲得过七王府的层层护卫，光说他身患绝症，这个时候非要跑出来做什么？
　　不过细想一下，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囚鸟就算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不一定愿意永远被困在笼中。晏长和一心想要救他，却没管谢二公子自己乐不乐意。
　　“你知不知道他……”谢意本想问夜阆知不知道谢修缘患病的事儿，想了想却改了口，道，“你知不知道他离开七王府以后，有可能去哪儿？”
　　夜阆摇摇头：“不知道。我这三年来一直在找他。”他的目光看向谢意，很明显是在透过这张相似度极高的脸思念另一个人。
　　虽然觉得有些不爽，但是谢意好歹忍住没有发作出来，只淡淡道：“那我就无能为力了。说起来我和谢二公子也不过只是泛泛之交，而且我现在身在宫中，就算想帮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夜阆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谢意抬起眼来，才发现他还盯着自己看，这下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怒意，道：“我不是谢二公子，武状元应该最清楚这一点。”
　　这下夜阆终于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微微向下看着地面，以一个不算冒犯的姿态说：“我明白。你们虽然长得很像，但不管是性情还是脾气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所以我才会在一开始就相信你的话。”
　　“哦，是吗。”谢意随意应道。
　　他脑海中对谢修缘的印象其实已经很模糊了，再说了那本来就不是他自己的记忆，但不管是从别人的评价还是从这些人对谢二公子的痴迷上，都可以看出谢修缘几乎是一个堪称完美的人，正合了那句流传甚广的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不过只要一天没找到他，我就一天不会离开这里。”夜阆说，“我已经错过了整整三年，不想再错过以后的任何一天。”
　　“万一他已经离开皇城了呢？”谢意问。
　　“那我就找遍天涯海角，总有一天能找到他。”
　　那要是他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默默无闻地死去了呢？
　　谢意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不想了解谢修缘和眼前这位武状元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
　　俗世间千百般爱恨纠葛，总是免不了一些听起来老掉牙的情节。我爱你，你却爱着他，或者谁也不爱。
　　其实没有谁对谁错，只能说缘分不够。这么想起来，自己喜欢的人也刚好喜欢自己，他何其有幸，何德何能？

　　三天后就是招待南洋来使的大宴，到时候长乐公主的婚事必得见分晓，这一年的夏天就在这样紧张、忙碌而又不失兴奋的气氛中拉开了序幕。
　　晚上谢意回到清风斋，伴着初夏尚且气势微弱的虫鸣声入睡。毕竟男女有别，绿袖不可能晚上还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而且锦衣卫再尽职尽责，也不可能白天晚上都不睡觉。
　　谢意心里有事儿，半夜爬起来把窗户打开，让夜晚的凉风吹在自己脸上，精神恍恍惚惚间有点儿飘飘然。
　　再有几天，他来到这个世界就已经整整一年了，但至今都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到这里。
　　仔细想想，不只是爱奴生前的事，就连他自己前世的事情——比如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他都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也许人临死的时候意识都相当模糊，以至于他觉得自己稀里糊涂就死了，又稀里糊涂地活了过来。
　　作为这具身体的宿主灵魂，原身体的主人似乎没什么需要他做的。一个跟了人十年的奴隶，无亲无故，一朝翻身——除了这块玉佩，好像也别无什么值得牵挂的东西。
　　谢意把自己一直随身佩戴的那块儿白玉拿到眼前仔细端详。不是什么名贵的玉石，没有值得探究的图案，平整光滑，连半个字也没有刻，实在不明白爱奴为什么会把它压箱底藏起来。
　　或许晏长和有可能知道答案，但一时半会儿谢意还不打算去问他。
　　想得正入神间，谢意忽然听到窗外有什么动静，声响原本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还是很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他下意识地探出头去张望，但就在那一瞬间，谢意突然觉得颈后一痛，眼前一黑，立刻便失去了知觉。

　　这天谢君起得很晚，推说身体不舒服没去永乐宫请安。小窦子立马吩咐了人去太医院，但太医到的时候谢君已经起身了，脸色看上去明显比平时差了很多。
　　谢君自己说他昨天半夜起来吹了会儿风，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没麻烦太医诊脉，只让按照寻常的风寒症开个方子就得了。
　　清风斋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平安殿那边立刻就知晓了。但皇上最近正为南洋来使的事情操劳，只派了人过来问候了几句，顺便还送了些上好的补品到清风斋来。
　　小窦子原以为按照谢君的脾气，肯定多多少少要闹些别扭，于是多嘴安慰道：“谢君，皇上日理万机、政务繁忙，但还是关心着您的。您看，这不就让人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吗？”
　　对此谢君只轻轻点点头，没作回应。小窦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小心伺候着谢君喝了药。
　　第二天谢君的气色果然好多了，但还是不见平常的那股子活泼气。小窦子心疼自家主子，自作主张让鸢舞再去平安殿那边说了一声。
　　于是这天晚上，皇上御驾到了清风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