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40、天作之合

　　此情此景就连谢意都被感动了，而坐在旁边的宋远麓更是一脸难以言喻。他原本是打算来看场好戏的，这下子可好，好戏没看成，自己倒被戏中之人给勾住了。
　　“鹿鸣之春”在朝阳下奏响，忽而有箫音加入这一曲对生命的赞歌。虽则是半路杀出，然而音韵相和，丝毫不显得突兀。
　　谢意随众人往奏箫之人看去，原是武科三鼎甲之一的武状元。
　　饶是不懂音律，谢意也觉得这一曲箫声的合奏听起来异常和谐、舒服，好像武状元早就熟知这支曲子一样。而在座下那些懂音律的人听来，武状元和乐师们的配合演奏简直堪称天衣无缝，连虞章帝都对这位武状元投去明显的赞赏目光。
　　昨天在御书房谢意见过这人，当时只觉得不愧是习武之人，周身气势不凡，没想到他还精通音律，堪称文武全才。此时天朗日清，儿郎奏箫，佳人起舞，可谓天作之合。
　　大老板似乎也是这么想的，看武状元的目光越发欣慰起来，似乎恨不得马上就为他和长乐公主赐婚。
　　渐渐百鸟声歇，箜篌绝鸣，箫声悠然远去，至于消失。跳舞的妙人儿也娇喘着停下，偏头看向这个为她奏箫的乐者。
　　然而长乐公主的眼神并没有在武状元身上停留多久，她提着裙摆一跑一跳地来到她的皇兄跟前，行走间似乎仍有刚才的灵鹿之姿。
　　“皇兄，我跳得好不好？”
　　晏长留自然对他这个妹妹不惜溢美之辞，而她刚才的一舞也确实当得起。夸完自己的妹妹，皇上把武状元召至身前，对他的乐艺大加赞赏，与此同时还意有所指地看向长乐公主。
　　然而谁知道，就在这样氛围一片大好之际，长乐公主突然脱口而出一句话：“皇兄，我不喜欢他。”
　　难得看到大老板也有这么尴尬吃囧的时候，谢意乐了，对这个大胆的长乐公主也刮目相看。连她皇兄的面子也不给，确实非常人能比。
　　“皇兄说了让我自己挑，可别硬把你觉得好的塞给我。”
　　这话说得不客气，武状元适时地向这位公主拱手道：“在下不敢奢求公主垂爱，只是这曲子深得我心，不知出自宫中哪位乐师之手？”
　　言下之意是“我才不是为你的舞而和，而是为这曲子而和”。
　　“我哪儿知道是谁写的。你要是喜欢，就求皇兄把那乐师赐给你好了。”
　　这公主傻得不是一般的可爱，谢意现在总算有点儿理解白世卿的感受了。
　　“要说是哪位乐师写的……”皇贵妃突然笑了一下，颇有些深意地道，“实不相瞒，这曲子原本出自本宫早年得来的一本残谱，宫中的乐师不过是将这支残曲谱完罢了。”
　　“敢问残曲出自谁人笔下？”武状元追问道。
　　大老板似乎也一副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的样子，将目光投向身旁的皇贵妃。
　　“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皇贵妃卖了一个关子，忽而向谢意这个方向看来，慢悠悠地道，“正是号称才高八斗、名满江南的谢二公子——谢修缘。谢君，本宫说的是也不是？”
　　谢意惊得一下子站起身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开玩笑吧，我写的？我怎么不知道？
　　不，不是我写的。
　　是谢修缘。
　　“爱妃此话当真？这首《鹿鸣之春》乃谢爱卿所作？”
　　“回皇上，正是如此。自从得了这残谱，臣妾就一直很想知道这首曲子到底是怎样的天籁之声。今日趁此机会，正好谢君也在，各位新科进士翘首以盼，不知臣妾有没有耳福听一听真正的《鹿鸣之春》——”
　　听完这话，谢意顿时向晏长留投去一个求救一般的眼神。大老板知道我根本就不是谢修缘，对音律更是一窍不通。
　　而且就算是真正的谢二公子，也一向以文采著称，很少有人知道他还会谱曲。皇贵妃此举蹊跷得很，选什么曲子不好，偏偏要选谢修缘写的《鹿鸣之春》。一息之间，谢意的脑子里涌现出无数个念头。
　　难道她是知道了什么，故意借此机会试探他吗？
　　桃源死士果真查到了什么，爱奴之死是不是也和他们有关？他们是不是已经在怀疑自己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谢修缘？
　　抛开自己不说，皇贵妃此举也像是在试探大老板——如果大老板包庇自己，就说明他其实早已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如果大老板不知道，皇贵妃是不是打算借此机会拆穿他？毕竟冒名顶替人入宫，即使不是图谋不轨，也必然要落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皇上，微臣、微臣——”
　　“算了，”虞章帝发话道，“谢爱卿曾经落水留下顽疾，一直难以痊愈。你问此曲是不是他作的，说不定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哦，是吗？”皇贵妃一脸惋惜地看向谢意，沉吟叹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皇贵妃的话意味难明。如若不是知道了桃源死士的存在，知道了桃源李氏背后所隐藏着的强大力量，谢意说不定根本不会觉得皇贵妃的这番举动有任何不妥，最多感叹自己倒霉，没有谢修缘的才能还偏偏要硬着头皮假扮这个身份。
　　这么想着，忽而察觉到一道不冷不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谢意偏头看去，本以为看他的是大老板，却发现这道目光来自武状元。
　　这时，皇贵妃调笑一般，说：“擅自拿了这曲子来作长乐的舞曲，还请谢君不要介怀。长乐也是不知者无罪，只可惜了武状元，纵然爱惨了这曲子，恐怕皇上也舍不得把作曲之人赏赐给你。”
　　谢意面无表情，武状元不卑不亢道：“贵妃娘娘说笑了。”
　　不管是说笑还是笑里藏刀，对于无心之人来说，这都只算是这场辋嫣园宴会上的一个小插曲。长乐公主献舞之后，武试三鼎甲也上场酣畅淋漓地比划了一番，武状元再次出尽了风头。
　　当然，文人才子相聚，吟诗作对也是必不可少的助兴节目。各位经纶学子纷纷作诗赞美长乐公主其容貌、其性情、其舞姿，就差没把她夸成天仙下凡。
　　且不论这其中有几个人是真心、有几个人是敷衍，至少表面上都给足了皇上和皇贵妃面子，似乎人人都将公主引为“良配”。但唯独有那么两个人从头至尾垂头丧气，兴致不高，被长乐公主眼尖地揪了出来。
　　“别人都作了诗，怎么你们两个不作？”
　　秦仲和周原青二人苦着脸，一唱一和似的，说：“公主天人之姿，我等自惭形秽。”“不管多美的诗文，都描画不出公主的万分之一。”
　　“井底之蛙哪敢奢求明月垂照？”
　　“粪土之泥哪敢垂涎天上云雀？”
　　“公主好比月中仙子。”
　　“我等不过肉体凡胎。”
　　两人齐齐拱手：“在下实在不敢在公主面前献丑。”
　　这两人本来打算破罐子破摔，谁知长乐公主听了这番话忽而露齿一笑，说：“这话本公主爱听。皇兄，就要他们两个。”
　　座下众人差点儿没惊掉下巴，就连皇贵妃都面露难色，对她说：“长乐，你只能选一个。”
　　长乐公主理直气壮、义正言辞地问：“皇兄有后宫佳丽三千，就连寻常男子都可以三妻四妾，为何本公主不可以有两个驸马？”
　　原文状元和原探花郎简直要哭了，虞章帝却露出一副认真思索的神态。一旦皇上金口一开，他们哭都没处哭去，而且可想而知这事儿绝对会载入史册，使他俩成为大虞历史上第一大笑话。
　　“我等实在配不上公主。”
　　“皇上千万不能委屈了公主啊。”
　　“你们要是觉得配不上本公主，就让皇兄赐你们个大官儿当当。丝绸锦缎、青瓷玉器、良田宅邸，我们皇家哪样没有？放心吧，只要你们以后对本公主好，本公主是不会亏待你们的。”长乐公主惊人之语，说得竟然理直气壮。
　　“好了——”虞章帝终于发话了，“长乐，别胡闹了。”
　　公主反问：“我没有胡闹，我说的话哪句不对？”
　　“长乐！”皇贵妃的语气也严厉起来，“听话，别任性了。”
　　眼见就连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都不理解自己，长乐公主顿时犹如受了天大的委屈，泫然欲泣。
　　“我没有胡闹、没有任性。明明说好了要我自己选，结果根本就是骗我的。好吧，我听话，我不嫁了——再也不嫁了！”
　　说完，长乐公主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提着裙摆风也似的跑了。见此情景宋远麓突然“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看看周围人，一副想追又不敢追的样子。
　　谢意在一边看得干着急，不禁催促道：“还等什么？快去追啊！”
　　“为什么是我去追？”
　　谢意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说：“谁让这么多人就你一个站起来了？”这些新科进士一个个都稳坐如山，只有你跟个愣头青似的。
　　听了这话，宋远麓终于一咬牙，掉头就往长乐公主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座下众人迟迟没有从这场突来的变故中反应过来，直到很久以后，虞章帝开口说了一句：“行了，都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