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35、恨嫁公主

　　佛经既然已经抄好了，谢意就不得不再去一趟永乐宫，见一见皇太后。而这一天，正好是皇上给锦衣卫定下的最后期限。
　　一早起来空气里就透露着一股浮躁不安，似乎擦身而过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心怀忐忑地等待着那个最终将震惊所有人的真相。
　　谢意怀着和上次一样不安的心情踏上永乐宫的台阶，站在高处，回望了一眼在面前次第铺开的巍峨宫室、红墙绿瓦。
　　不是人心浮躁不安，而是空气本身就阴沉郁闷，天空中浓云密布，一副即将大雨倾盆的征兆。
　　这件事因雨而起，也该由雨而止。但愿一场豪雨冲刷掉一切猜忌、怨尤、悔恨、烦忧，让人们清清白白地迎接蔷薇花的盛开吧。

　　经过一成不变的礼节和仪式，谢意向皇太后呈上手抄的佛经。座下众嫔妃神色各异，但都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展示出自身过人的修养。
　　“贵侍手抄经文，一番劳苦，功德无量。这些经文，就分发给各宫吧。着各宫嫔妃、侍君，每日晨起念诵，切记行事戒骄戒躁，时刻感念我佛慈悲。”
　　皇太后话音刚落，下坐的众人便齐声高呼：“谨遵太后懿旨。”
　　谢意总算松了一口气，但还不等他落座，就听见殿外传来太监的高呼：“紫宸宫——李贵妃到——”随着话音落下，所有人的视线皆投向大殿门口，翘首以盼这位深居简出的李贵妃的露面。
　　若说本朝最显赫、最有权威、最德高望重的家族，其实不是皇室晏家，而是桃源李家。相比于本朝皇贵妃，桃源李氏后人的这个身份似乎更为她笼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桃源李氏乱而出、治而隐，若君主失道，桃源李氏可扶持新皇，取而代之。在更多的传说中，桃源李氏是神的后人，乃传承上天神谕，守天下而制皇权。与之相应的，桃源李氏子孙不入仕、不为官、不涉政，身在山野，却依然以其隐性的力量，左右着天下兴革。
　　一呼而百应，一人往而众人趋之，说的就是桃源李氏的号召力。
　　皇贵妃李准儿，现任桃源堂堂主、桃源李氏家主的次女，和皇上幼年相识，青梅竹马，更有同窗之谊，曾同为桃源堂学子。从太子妃到皇贵妃，这个女人却逐渐闭门谢客、深居简出。她拥有全天下女子都羡慕的地位和荣宠，却似乎对这一切都不屑一顾。
　　随着环佩叮咚、珠钗摇曳，大殿之上的众人终于得以窥见这位李贵妃的真容。而站在大殿当中的谢意，也就这么和这位皇贵妃打了个照面。
　　一见之下，连谢意自己都觉得吃惊，也许是因为李悦小公子的缘故，他竟然觉得皇贵妃长相亲切，很有一股熟悉之感。而正好这时，皇贵妃也轻飘飘地向他投来了目光。
　　两人所立之处相距不过三尺，眼神温和地对上。先不论座下众人如何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观望这场不期而遇，两个当事人心里的思绪也是混沌而不明朗的。
　　目光一触之后，两人相对点头示意，彼此都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贵妃李氏，叩谢皇太后金恩，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卑不亢，当真有皇贵妃的风范。
　　真正见了面，倒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小屁孩儿那么可爱，他姐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吧。谢意这么想着，一步步恭谨地退到自己的座位上。
　　皇太后没有对皇贵妃的到来表现出任何异常，果然都是上位之人，喜怒不形于色，让人难以猜测心中喜恶。
　　皇贵妃行事做派大方得体，此次前来真实目的为何，众人也未可知。不过言谈之间，两位大虞王朝最有权势的女人倒谈起了八公主长乐的婚事。
　　谢意听白世卿说过这些皇家轶闻。先皇昭帝的十几个女儿，夭折的多，长歌长公主和大老板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由先皇指婚，早早就嫁人了；五公主长平是自由恋爱，嫁给了李悦的三哥，也就是这位皇贵妃的三弟。
　　八公主长乐比大老板小三岁，按理说这个年纪也早该嫁人了，可这位公主颇有些豪气，宣称找不到心仪的如意郎君绝不下嫁。多少皇城贵公子都曾被她断然拒之门外，久而久之，长乐公主盛名在外，敢来提亲的人少了，就这么一直单着了。
　　以长乐公主的身份、地位，堪称大虞的黄金剩女。皇贵妃和长乐公主一向是闺中蜜友，这次特意为她的婚事来找皇太后，是随着年龄渐长，公主也恨嫁了，还是总算找到了值得自己“纡尊下嫁”的人呢？
　　皇太后的意思，是让司礼监呈上一份各适龄未娶的官家、世家公子的名单，取其品貌德行兼优者，由皇上指婚。但皇贵妃却说：“臣妾以为，长乐的驸马应该由长乐自己来挑。皇上一向宠爱她这个妹妹，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皇太后一时缄口，大殿里的空气似乎骤然沉重了几分。这种事情似乎没有谢意可插话的余地，他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乌云比之刚才更浓重了几分，一场狂风骤雨似乎即刻呼之欲来。
　　“今天在座的各位姐妹……”皇贵妃往谢意这边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各位兄弟姐妹都是一家人。长乐是皇上的妹妹，自然也是我们的妹妹。众位有何想法，可在此畅所欲言。如有可配得上当朝公主的青年才俊，也可大胆举荐。能帮长乐觅得良婿，也是我们为臣为妾的为皇上分忧。”
　　谢意对为人做媒这种事情兴致缺缺，而且为当朝公主做媒，一不小心还会引火上身，因此他只打算静观其变，且当看戏罢。
　　皇贵妃这番话落，有人沉思，有人和身边的人小声商量，似乎对此都颇为热衷。这时，一位自称来自潇湘苑的“安才人”站起身来，先朝座上的皇太后和皇贵妃行了礼，然后就开口道：“臣妾以为，今年三月正值我朝开科取士，到时天下青年才俊汇聚一堂。文武状元，榜眼探花，其中必有能得长乐公主青眼相加之人。如此趁这春日花事荼蘼，辋嫣园蔷薇盛开，举办一个赏花大会，才子佳人相遇，岂非一段佳话美谈？”
　　谢意不由得向这位安才人看去，瞧她眉眼伶俐，还真是一个玲珑丽人。不过想法也真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会有的。当朝公主配新科状元，在蔷薇盛开的春日里来一个一见钟情的邂逅，嗯，确实够浪漫，也天真。
　　这么想着，谢意不禁轻轻笑出了声儿来。而安才人像是有所察觉似的，向他所在的位置投去轻轻一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意竟然觉得她对自己眨了眨眼，但当他仔细看去时，就连她嘴角的一抹微笑也没有了。
　　“这个主意甚好，”皇贵妃像是斟酌了一下，说，“可是皇上一向不喜欢宫里的铺张宴事。母后，您看……”
　　皇太后正沉吟着，突然间殿外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座下众人皆是一惊。就像排演好似的，随着亮光消失，一个威严的身影踏着爽朗高声走进殿来：“朕觉得甚好。”
　　闪电声后知后觉地“噼啪”传入众人耳中，像是刻意迎合帝王的威严。很快，这场雨就开始下了，而且越下越大，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人。
　　皇帝显然走得很急，连门口掌仪式的太监都没来得及高呼圣驾。宫人帮皇上整理仪容之际，殿中众人皆起身行礼。
　　晏长留快步走向高座，直到坐定，才说了一句：“众爱妃爱卿，免礼吧。”
　　“长乐已经跟朕说了，她的婚事自然要好好操办。”说完这句话，晏长留偏向一边，帝妃二人像是极有默契地说了两句悄悄话。
　　在贵妃的明示之下，晏长留看向了刚才的那位安才人，说：“安才人如此巧思，实为难得。赏——”
　　说着挥了挥手，太监总管张德清立刻喏喏地上前一小步，高唱圣上口谕，按例行赏。安才人得了赏赐，看得出来十分高兴，立即恭行大礼叩谢吾皇隆恩。
　　明明时间还只是早上，大殿里却越发昏暗起来。永乐宫的掌灯开始陆续遣宫人进来点灯，四周重新亮堂起来。
　　屋外的雨声势浩大、不知疲倦地下着，而屋内这场“大虞皇家晨会”——还将继续进行。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桩事需要了结。”晏长留的声音沉下来，在座的人都知道皇上指的是哪一件事，于是悉皆敛首，静候圣听，不敢言语。
　　随着皇帝这话落下，大殿门外锦衣卫押进来一人，随之进来的还有惊雷和越尧。谢意和越尧对了个眼色，但越尧面容严肃，平日里的那副活泼轻松的模样尽失。
　　在大殿之中站定，惊雷对下跪之人威武喝道：“下跪何人，报上名来。圣驾在此，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出来。胆敢有半点儿隐瞒，便是欺君罔上的大罪！”
　　下跪的女子渐渐抬起头来，座下好些人似乎都认识她，不由得掩唇惊呼。谢意刚开始还不以为意，但直到这女子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他也骤然惊觉过来。
　　“罪臣乃是御药房女官，二等司药，姓何，名如月。参见皇上，参见皇太后，参见众位娘娘、侍君。”
　　谢意惊呼着站起身来，对下跪之人喊道：“你是花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