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33、蔷薇花事

　　这一个小插曲，本来没有在谢意心里留下什么印象。然而第二天一早，晏长留就让人从辋嫣园挖了十几株蔷薇，让越尧着人送到清风斋来。
　　连土带盆儿，不多不少一共一十二株蔷薇。花厅里留下两盆儿，剩下的都被搬到谢君房里，一旦花开了，他第一时间就能看见。
　　然而谢意想了又想，花开得再好，光自己一个人欣赏着实无趣。这俗话说得好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于是他叫上小窦子，带上几个人，一行人抱着几盆未开的蔷薇，浩浩荡荡地往蘅芜苑去了。
　　没想到的是，这一去，他又遇到了何逢君。
　　不知道为什么，谢意总觉得心里有点儿膈应，但两人在走廊上正面遭遇，也不好装作没有看见。何逢君向他行了全礼，谢意由此感觉出一种刻意的疏离。
　　如今何逢君已经是这蘅芜苑里位份最高的少君了，身边围了不少簇拥者，但一眼看去他还是以前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像一朵经不起风雨的白莲，无辜而无害。
　　既然是熟人，再怎么样还是应该打个招呼。谢意笑问道：“多日不见，何少君，别来无恙啊。”
　　何逢君恭恭敬敬地答道：“劳谢君挂心了。”
　　无声地点点头，谢意挥手示意小窦子端了一盆花上来，说：“本君这里正好有几盆蔷薇，时下虽花苞未开，但只要仔细照看，很快就能见颜色。何少君也挑一盆儿回去吧。”
　　何逢君谨慎地接过花盆，谢过贵侍赠花，但依旧低着头，从始至终都没有跟谢意对上过一次视线。
　　倒好像我要害你似的，这么谨小慎微——谢意忍不住这样想到。
　　见到白世卿以后，谢意立刻把这件事儿跟他说了。
　　“说实话，何少君的性格我虽谈不上喜欢，但我跟他之间也没什么过节。十六七岁的小孩儿，长得好看，柔弱乖巧，招人怜爱。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白世卿笑而不语，倒对他拿来的这几盆花颇有兴趣。谢意只好叹息着摇了摇头，决定把自己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不舒服抛到脑后。
　　“这是蔷薇，从辋嫣园挖的，据说过不了多久就要开了。我自己留了几盆儿，剩下这几株就给你拿来了。”
　　宋远麓闻风而来，还把柳城给一道拉了过来。几个人站在房里，对几盆只见苞叶不见花的蔷薇品头论足。
　　“这蔷薇花还可以制成蔷薇露，要是卖给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肯定赚钱。”谢意两眼冒光地说。
　　这时宋远麓却得意地笑道：“岭南多产花露，可作原料的不止蔷薇，还有桂花、茉莉、柑花，凡此种种，采花浸水，蒸取其液，广销江南、江东各地。皇宫里头用的自然是品质最高的，次一等的在皇城各位官老爷的府邸里，再次一等的，就是富裕殷实之家的夫人小姐们的心仪之物了。”
　　谢意奇道：“你怎么对这些女孩儿家的玩意儿这么清楚？”
　　宋远麓哼哼道：“你们书香门第的公子当然看不起这些小女儿玩意儿，但这却正是我们这些铜臭商人的安身立命之术啊。”
　　谢意和白世卿双双遭了埋汰，于是对视一笑。谢意道：“这话说得就有失偏颇了，咱们锦绣公子当然不识铜臭，可我这个人呢，偏偏最喜欢铜臭味。”
　　说完他把宋远麓拉到角落里，神神秘秘地说悄悄话，留下白世卿和柳城两个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柳城低声开口说了一句：“谢君为人不拘小节，跟传闻倒是大不相同。你说的话，我还真有点儿信了。”
　　白世卿看着角落里两人的身影，似乎颇为感慨，同样低声道：“你早该信了。”

　　越尧从清风斋回来复命，晏长留就问他：“谢君可有说什么？”
　　说了什么呢？越尧想了想，回禀道：“谢君没说什么，但看起来很是高兴。”听了这话，晏长留不禁弯了弯嘴角，但接着就听见越尧继续道，“属下走的时候，谢君还说要去蘅芜苑，给白少侍送几盆儿过去。”
　　“白世卿？”晏长留皱眉道。
　　越尧回答道：“正是。”
　　“行了，朕知道了。”晏长留对他挥了挥手，声音波澜不惊道，“下去吧。”
　　仗着自己脚程快，料想谢君也没这么快回清风斋，越尧就先偷了个闲，回锦衣卫营里看了看。
　　前几日乘风传信回来，说西南的事儿已经办完了。依照皇上的意思，他直接转道去了漳州，要等到三月份和七王爷一道回来。
　　最后期限在即，林美人的案子终于有了一点儿眉目。奉命去江东常州林家查访的锦衣卫兄弟连夜赶回皇城，于今日凌晨时分进宫。
　　从他们口中得知，林美人自幼体弱，长期服药，大选时因为害怕因此失去入宫的资格，所以一直隐瞒未报。入宫之后，家里人依然把这药物混在衣装杂物里送进宫来，林美人一直遵照医嘱，坚持服用，而暗地里为她取药、煎药、送药的人——就是她的心腹宫女花容。
　　如果说林美人的死确有蹊跷的话，最大的嫌疑也许就出在这服药上。
　　若不想被人知道，在钟翠宫人来人往的小厨房里煎药显然是不明智的。而除了在那里，花容还有可能在哪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做这件事呢？
　　“若说林美人一个嫔妃，还可能有人在意她的行踪。但花容一个宫女，显然来去要自由得多。但要查清这个，恐怕也不容易。”
　　听越尧这么说完，惊雷也点点头，叹道：“话虽如此，但我们没有退路。现如今只有这一个线索，那就必须追查到底。花容到底在哪里煎药，除了她们主仆二人，是否还有第三者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能够查出这个第三者，要破这个案子就会容易很多。”
　　越尧深以为然，暗暗点点头，就听见惊雷继续道：“如果到最后这个案子真破不了，我再自罚二十大板，去皇上面前请罪也不迟。”
　　“以谢君的脾性，他也就是那么一说，”越尧为他的惊雷大哥开脱道，“并非真要大哥你去请罪。而且咱们锦衣卫出马，哪儿有破不了的案子？大哥你就放心吧！”
　　惊雷听得哈哈一笑，把他捞过来使劲儿揉了揉他的脸，道：“就你会说话！好了，你现在是清风斋的人，没事儿别老往营里跑，赶快回去跟谢君复命吧。”

　　越尧一路回到清风斋，把这件事儿告诉了谢意。
　　“皇宫虽大，但毕竟人多眼杂，煎药需得点火，想要掩盖味道也不容易。”谢意问，“越尧，在你看来，宫里真有这样的地方吗？”
　　越尧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道：“属下不敢说绝对没有，但就连我们锦衣卫，有时要找个地方偷懒都不容易，花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凭什么找得到？”
　　谢意对他赞许地点点头，微微笑道：“有道理。”但一转却说，“可是你怎么知道，花容就一定不如你呢？”
　　越尧的表情很明显是在说，我怎么可能比不上她？
　　谢意继续说：“就因为她是个弱女子，地位卑微、无权无势？”他自顾自地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越尧，不要小瞧任何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比你武功差、地位低，看起来有多么不堪一击，特别是——当这个人是个女人的时候。破案也如打仗，轻敌者必败。你能做的事，花容未必做得到，但花容能做的，你也未必就可以。”
　　越尧年轻气盛，即使心里再怎么不以为然，面儿上也还是点点头，说了一声：“谢君说的是，属下记住了。”
　　谢意知道他没有听进去，话锋一转，问他：“锦衣卫养狗了吗？”
　　“宫里不许养狗。”越尧答道，一转问了一句，“谢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不许养狗，那怎么有养猫的？”
　　“猫也不许。”越尧一本正经地说。
　　“胡说。”谢意道，“晏长……嗯，七王爷不就养了只猫吗？”
　　“可七王爷不住在宫里，”越尧理所当然道，“而且七王爷是王爷。”
　　对于特权阶层的招摇过市，谢意早就已经领教过了，这个时候倒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当初在斜阳湖遇到晏长和那只玲珑的时候，何逢君说了这么一句话——“少君小心，这猫也是有主人的。”
　　他当时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总算有点儿懂了。
　　想完这茬事儿，谢意站起身来，对越尧说了句：“走，咱们去趟御书房，看看皇上在不在。”

　　谢意这次来是真有正事儿，哪知一见到晏长留，就觉得大老板的脸拉得老长。他本来就觉得大老板平日里不苟言笑，有面瘫之嫌，这下子更加深信不疑了。
　　他犹自想着，这次来身边带着越尧，大老板总不好再说自己没规没矩，一个人到处乱跑了。
　　巧的是，今日皇上早朝之后御书房召对，萧义也在。谢意到的时候正值群臣散场之际，两个人续了续旧话，谢意才知萧义最近连升两级，仕途很是得意。
　　谢意自然对他的升迁真心表示祝贺，谈话最后，他想起来一件一直挺在意但一直没有机会开口问的事儿，于是趁此机会问萧义道：“萧兄，我回宫之前托你送给世卿的信，是不是还在你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