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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海棠花开 ...

  •   春天是海棠树开花的时节,蘅芜苑东南角就有一株,应时应景地吐苞露蕊,绽放出一树粉白色的海棠花,满缀在枝头争奇斗艳,恰似这一院子各人的心境。
      然而天公不作美,从四月下旬开始,连日的淫雨打湿了皇宫高高竖起的宫墙,打湿了墙角下、树根儿底有心人、无心客的脚印,也打湿了一地的残花败蕊、枯枝烂叶。
      这一年的大选,竟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此时,檐下的青年男子垂首叹气,仰头就见自屋檐而下的飞雨落在脸上,恰引起一阵冰凉的颤意。于是,他抖抖衣衫,把左手拢进右手衣袖里,把右手也揣进左边袖笼中,弓着背耸着肩,仿佛要逃离这寒意似的,转身赶紧走进屋去。
      屋里的人抬眼看见他这个猥琐样子,也不恼,只是很奇异江南谢家大名鼎鼎的谢二公子怎么会是这副德性,还是说一个人真会因为生了一场病,就性情大变、全然不似从前了么?
      “你道究竟是谁要害我?我琢磨了这么些天,还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啊……”
      白世卿仿佛没听见他说话似的,或者即使听见了也权当他在自言自语,并不理会他,只兀自百无聊赖地拨弄桌面上的几张画。说画也不是画,只不过是这人醒来后的这些日子里拿毛笔戳出来的鬼画桃符,究竟画的是什么恐怕也只有执笔人自己才清楚。
      “啊——白少侍,你说你说,这女人争个风吃点儿醋我倒是见怪不怪,毕竟电视……啊、戏文里都这么演,但一帮大老爷们儿成天搁这儿勾心斗角——算个什么事儿!”
      这回对方毕竟指名道姓,白世卿不好再作耳聋状,只开口道:“也不定就是有谁害你,或许是你自己不小心失足落水的……也未可知啊。”
      青年男子在桌子对面坐下来,也拾起他的那些画片儿来看,只是视线虽然停留在纸张上,但全副心思却在另一个地方。
      他沉吟着道:“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俗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我既然知道自己不会凫水,在临水的地方散步肯定比寻常人要多个心眼儿,怎么能一不小心掉水里去了呢?
      “而且,就算要散步,什么时间去不好,偏偏要挑在傍晚。晚膳结束也有一会儿了,要消食早就消食过了,离御林军侍卫夜巡也还有段时间,正是天色昏昏、寂寂无人之时,做什么都不容易被人发现。
      “我越想越觉得是有人故意在那个时间把谢修缘约去,好趁着周围无人把他推下水,只要一时半会儿无人搭救,谢修缘必死无疑。若真是这样,那么可以认为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或者凶手至少也要知道他不谙水性,而且谢修缘对他没有什么防备,才可能答应在那个时间出去与凶手会面。
      “嗯——白少侍,我有跟谁透露过自己不会水吗?”
      他这番长篇演绎,不觉间倒好像全然在说别人的事情,与自己毫不相干似的。白世卿被他最后这一问拉回思绪,正想着该怎么答他这话,就听见他自顾自地说:“照你先前所说,谢修缘乃江南士族子弟,既生于水乡,一般人应该想不到他其实不通水性。再加上他平时独来独往、沉默寡言,没有与谁特别交好,也不会把自己的事情到处宣扬。能博得他的信任,同时知道他水性不行的人,最有可能……就是你了——白少侍。”
      白世卿犹如被噎了一下,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矜持笑道:“谢少君说笑了……”
      谢意仍是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丝毫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就在白世卿心中思量他说这话究竟有何意图之时,谢意却忽然一笑,道:“不过我们朝夕相处,你要是真想杀我的话,哪里用得着那么大费周章?变数太多不说,万一我没死成,岂不是让你自己也身陷险境?毕竟不是每个人溺水被救活以后都会恰好失忆。”他把纸张放下,像忽然感觉有点儿疲累似的,说,“而且这几日你对我的好,我还是记着的。”
      这一招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儿,简直让白世卿受宠若惊。他利落起身,说:“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得去如意馆了,你也快收拾收拾去万卷阁吧。既然身体已经无恙了,还是早去的好,不然管事太监又要来怪罪。”
      白世卿兀自拿好东西,一脚临跨出门前却突然被谢意叫住。回过头来,就见他仍坐在桌边岿然不动,兴致不高似的,说:“雨天路滑,小心别摔着,不然就要换我来照顾你了。”
      白世卿走后,谢意兀自呆愣地坐了一会儿,最后终于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呼出一口气,心下只道:去就去,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难道还怕出去见人么?
      他怀着这样的心情,一出门就见雨已经停了,于是瞬间心情大好,但又怕回来的路上雨不定什么时候又要下起来,终于还是别了把伞在腋下,去找管事的太监。

      “谢少君身子已经无恙了吧?”
      犹是耳朵不适,谢意还是诺诺地点头笑道:“是,已经没有大碍了,劳公公挂心。”
      管事太监点点头,态度倒还是很平和,但也不见多少亲近,当下就差一个小太监带他去万卷阁报道。
      这具身体的主人生前据说工于诗书,文采斐然,所以刚一开始就被分派到万卷阁打理书库,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就在蘅芜苑附近一个湖里落了水,由此大病了一场,一连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
      真正的谢修缘自然早就已经魂归黄泉了,这才让谢意有机会鸠占鹊巢,白白捡来这么一条命。从此以后,这世上就只有这一个换了灵魂的“谢修缘”了。

      大虞朝到这一代,已是第七位皇帝执政。据白世卿所说,在位的虞章帝是年二十有四,十九岁继承大统。
      先皇昭帝原有六个儿子、十几个女儿,章帝排行老四,上面有长公主、二皇子、三皇子,后面有十几个弟弟妹妹。
      也许真是孩子多了不心疼,又或是皇家亲情淡薄,先皇对这些个儿子女儿并不上心,长公主早早嫁了人;二皇子被立为太子,有一次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死了;三皇子一心向佛,十几岁就出家当了和尚,现在在比虚山跟着高僧修行——于是就轮到这个四皇子。
      先皇仙逝以后,四皇子即位为帝,即为现在的章帝。而这年三月,是章帝即位以来的第一次大选。
      大虞朝素来有男妃的传统。据说,高祖皇帝打天下时幸得一位美人相助,坐上皇帝宝座以后还和美人形影不离,甚至同榻而眠。不过这个皇帝英年早逝,当上皇帝后没享几年福就死了,把皇位传给年仅七岁的儿子,即后来的高宗。
      高宗首开男妃先河,网罗天下美男子进宫服侍君主——“侍君”制度之称也由此而来。到了文帝武帝二朝,更是出了两位青史留名的“贤君”——一称“惊鸿”,一称“陶然”,一直到现在民间还流传着数不胜数有关“惊鸿君”和“陶然君”的佳话美谈。
      但随后的明帝和昭帝都不好男色,男妃制度虽然一代比一代完善,但男妃的地位却一代不如一代。到得章帝一朝,三年一次的大选,“选君”已经基本上只沦为一种制度形式,依附于“选秀”而存在,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女妃等级分明,有四妃九嫔,上有皇后、皇贵妃,下有美人、良人、才人,男妃却要简单得多,从上至下,只分为四等,贵君、贵侍、少君、少侍,其中只有贵君和四妃地位相当,而贵侍、少君和少侍都位在九嫔之下。这次大选,章帝封了嫔妃数十,侍君却只有二十多个。
      别看封了这么多人,但这个皇帝却“洁身自好”得有点儿不正常,不只不好男色,就连女色也不近。身边的人只有一个自入主东宫起就跟了他的太子妃——当然,现在已经是皇贵妃了。
      皇贵妃虽然劳苦功高,平日里协助皇太后把后宫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但皇帝五年不大选,皇贵妃也一直无所出,皇太后对此颇有微辞,这次终于把祖宗制度拿出来说事儿,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顶帽子扣在皇帝头上,皇帝才勉强点头,下旨举行大选。
      按照大虞朝惯例,这次大选,选秀和选君一个都没落下。在此期间,皇贵妃一直借口身体有恙没有露面,皇太后几乎一手包办。
      章帝也很是会顺着他母后的意,这一下子就封了三妃七嫔,留了几个美人、良人,才人若干不等,就连侍君也封了二十多个,而在这二十几个人里,只有谢修缘勉强封了个少君,其他的都还只是少侍。
      缘何以前的谢修缘能如此得蒙圣恩呢?据说是因为他才情了得,在大殿上吟了首诗,逗得皇太后开怀大笑,章帝于是顺水推舟,把唯一一份殊荣给了他,也算是给自己母后尽份孝心。
      但数日打听下来,谢意却觉得这些个侍君里头有才情的多了去了,世家子弟,最不缺的就是吟诗作对的那股子骚客气,怎么就偏偏是他谢修缘呢?
      对于这个问题,他也曾坦坦荡荡问过白世卿。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你。”白世卿这样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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