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17、万劫不复

　　一路打听到萧义萧大人府上，正好遇上萧义这天休沐在家，他一见谢意就大为吃惊：“贤弟，多日不见，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为兄还以为你早就回江南了。”
　　谢意不好意思道：“说来惭愧，萧兄有所不知，我刚出皇城，半路上就遇到一伙歹人，抢了我身上银两，雇的车夫也给吓跑了。愚弟实在没有办法，多方辗转才回到城里，恳请萧兄能略施援手，愚弟日后定当重谢。”
　　他脸上虽然装作一副惭愧至极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暗暗在嘀咕，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少君的头衔可以压人了，只能借借谢二公子的名头唬唬人。这个萧义和自己也没认识几天，不知道现在他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萧义立刻就说：“贤弟这是说的哪里话！贤弟一时有难，为兄定当竭力相助，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现在天下大治，皇城跟前，天子脚下，怎么还会有拦路抢劫这种事情？皇城巡检司都不管的吗？”
　　“荒郊野岭的，那伙人都蒙着面，我也说不出来相貌。再说他们抢了东西就跑了，能上哪儿找人去？”
　　萧义不置可否，片刻后沉吟道：“你托我带进宫的那盏灯，元宵那天我已送到白少侍手上，前天李小公子走的时候已经交给了他。当日皇上传我进宫，还问起了这件事。”
　　谢意听完后点点头。清姑娘果然人美又善良，只是没想到会拖到这么晚，而且皇帝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他也对那走马灯感兴趣？
　　“贤弟，按理说这种事情我不该问，但……宫里盛传你得了失心疯，所以皇上才遣你出宫，可我看前天皇上特意问起你的事情，可见对你还是颇为在意。”
　　谢意想，在意也没用了，他要是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是谢修缘，还和他亲弟弟一起欺骗算计他，自己这条小命也不知道还保不保得住。
　　“那些事儿就不要再提了，我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回江南去。小弟这里有封信，希望萧兄能再帮个忙，把它带给世卿，我想说的话都写在里面了。”
　　这信是他来萧府之前当了身上一件衣服，在街头的写字摊自己写的。萧义收下信，随即吩咐家仆带他去客房休息，洗个澡，再吃个饭，这几天就在他府上住下。送信的事儿，他明天进宫就去办。

　　第二天散朝以后，萧义跟着各位阁老和大人，在御书房外面候命。皇上经常要这样议事到正午，本来以他的身份是不会经常参与这种议事的，但今天着实是有特殊情况。
　　轮到他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太监总管张德清尖着嗓子喊了一声：“传工部萧义萧大人觐见——”
　　他闻声整理整理仪表，弯着身子慢慢走进御书房，朝上拜倒在地：“微臣萧义，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爱卿平身吧。”皇上今天声音听起来似乎显得特别疲惫，“爱卿有何事要奏？”
　　萧义直起身来，本来心中还有所犹豫，但到了现在这当口儿，却突然觉得没什么所谓了。皇上很少会像那天那样关心一个人，就算他所言可能会有所冒犯，他也只好赌一把了。
　　“回皇上，微臣发现，近日皇城附近匪患猖獗，巡检司有所懈怠。谢少君出城的时候，路上就撞上一伙匪徒，身上财物尽失，现在只好暂时借住在微臣府上。微臣以为，京畿重地，若是任由匪徒如此猖狂，恐怕于百姓有损，于我大虞盛世无利。所以，微臣以为，应当责令巡检司扩大巡逻范围，捉拿匪徒，以正法令。”
　　说完之后，萧义发现皇上迟迟没有回应。他心里仍然有些忐忑，不知道皇上现在到底还愿不愿意听到谢少君的名字，但这才是他今天来此的真正目的。
　　良久，他突然听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这才斗胆抬起头来，看向吾皇。
　　晏长留面无表情，道：“萧义，你可知你刚才说了什么。”
　　萧义跪了下来，道：“微臣失言，请皇上恕罪。”
　　“不，朕不是说这个。朕是在问你，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谢少君……怎么会在你府上？”
　　圣意无从揣测，萧义只好如实回答，把谢意来找他，说自己在城外遭遇了强盗，如今已是身无分文，要他帮忙带封信给白世卿等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萧义，你可知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皇上，微臣确实句句属实。宫里盛传谢少君得了失心疯，但以微臣这两日看来，除了受匪徒惊吓后略有些惶乱，谢少君并无任何不妥。微臣已将他妥善安置在府中，待少君休整调养几日，再安排车马出城事宜。”
　　“把那封信给朕看看。”
　　萧义为难道：“这……”
　　“嗯？”
　　虽然这么做略有不妥，但为人臣子，他毕竟还是没有办法违抗圣令。

　　好久没有这么舒服地睡过一觉了。谢意一早上起来精神大好，而这个时候萧义早就已经进宫上朝去了。他一边在院子里散步，一边感叹自己果然还是有先见之明。
　　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他这个假冒伪劣的谢二公子没有父母可以依靠，出门在外就只好靠朋友了。萧义这个人还真够义气，以后他要是发达了，定然不会忘记他今日的倾力相助！
　　原本身上的红斑已经消失了，虽然再一次死而复生的谜题尚未解开，但这个身体目前还没出现任何不适，只是偶尔会感觉有点儿肌无力，手脚使不上什么劲儿。谢意把这一切都归结为“复活后遗症”。
　　中午萧义还没回来，家仆送了午饭到他房里来，三菜一汤，再加上一碟糕点。
　　萧义这个府邸装潢毫不奢华，吃食也规规矩矩，看来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只是这萧府也太冷清了些，既没有老爷老夫人，也没有夫人小姐。
　　吃饭的时候他顺便向送菜来的小仆打听了一下，原来萧义尚未婚配，双亲早已亡故，是以家里人不多，除了厨房的厨子和帮工，真正伺候的下人也就那么几个而已。
　　当年萧义也是新科状元郎，妥妥的正统科班出身，皇帝念他在皇城无依无靠，便赐了这座宅子给他安家。
　　本朝创立之初，为防官员手头拮据而祸及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一直实行“厚禄养官”的薪俸制度。封建王朝官僚机构之臃肿比之后世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在太平盛世国库充盈之际倒没什么问题，可一旦碰上天灾人祸，需要大量府库存银、存粮等赈济灾民、重修工事，就有点儿捉襟见肘了。
　　虞章帝自登基以来，一直励精图治，奉行节俭，这从后宫就能看出来。侍君和嫔妃需供职六局二十四司，皇宫里荒废的宫室长久不事修缮，一切仪式典礼一概从简，对自己尚且如此，对他的部属当然更甚。萧义工部官员的俸禄，也只够维持这个宅子的日常开销而已。
　　“你家大人还真是一股清流。”
　　小仆笑道：“那是，我家大人为官清廉正直，待下人也很宽厚，我们就是工钱少点儿，也愿意留在萧府里做事。”
　　谢意点点头，吃完了就让小仆收拾了餐盒出去，自去清闲，而他自己也准备睡个午觉，等午觉睡醒起来估计萧义也就回来了，那时正好可以问问他信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梦里似乎梦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他心里感觉松松快快的，不知不觉就笑了出来，这一笑，就醒了。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谢意犹自回忆着刚才做的那个梦，但硬是想不起来到底都梦到了些什么。明明才眨眼之间，竟然全忘了。
　　噩梦一直缠身，好梦却消失得这样快，真是可惜。
　　在心里叹了口气，谢意一下子睁开眼睛，盯着床顶神游了一会儿，才突然发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床边好像有个人——
　　“啊！”谢意一时反应不过来，看到一个人影坐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条件反射就把被子扔了过去，同时急急忙忙跑下床来，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晏长留受到的惊吓甚至比他还大。亲眼看到他还活着就已经是不可思议了，而他一醒来就毫无预兆地大叫更是让他心肝儿直颤。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恐怕都要亲口问他才知道了。
　　谢意眼看着那人把被子掀开去，露出底下身子的全貌，一瞬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是一万个念头在同时翻转。
　　大老板怎么会在这儿！大老板为什么会来这儿！大老板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不对——肯定是萧义告诉他的。
　　好啊，我刚才还在想你够兄弟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把我给卖了。不过大老板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见我？见我干什么？他想做什么？他在我睡着的时候一声不吭坐在旁边想干什么！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啊我呸——哈哈——”谢意赔笑道，“啊，我是说，微臣是想说，皇上……您怎么在这儿？”
　　晏长留站起身来，一步步向他逼近。谢意虽然感觉不太自在，但输什么也不能输场面，于是他只好站直身子，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预想之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晏长留在离他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住脚，向他伸出手，说：“朕想听你好好儿解释。”
　　谢意略微低下头看着那只手，想起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向自己伸出手，自己鬼使神差地就搭了上去，从此万劫不复，全面沦陷了己方阵地。
　　而现在呢？他还要选择靠近吗？在知道这么多不愉快的阴谋算计之后，在那个晚上——他从平安殿走出来之后，自己到底应该怎样选择？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晏长留就主动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像是摩挲什么宝贝一样紧紧握着，说：“先过来把鞋穿上，地上凉。”
　　老天爷，到头来，其实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