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15、凤主再临

　　刚刚他们下一盘棋的时间，皇兄的侍卫肯定已经把整个七王府探查干净了。西院虽然有他七王府的暗卫相护，但御前侍卫亮了牌子，暗卫也不敢阻拦。再说，皇兄刚才一直拖着他在这里下棋，暗卫就算想跟他通风报信都做不到。
　　想到这里，晏长和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他的皇兄，说：“臣弟原本还以为，皇兄今日此来，只是想跟臣弟闲话叙旧。”
　　晏长留站起身来，袖手背对着他，说：“朕想不通，谢家也算是江南望族，谢修缘身为世家子弟，不谋功名利禄，如何会听命于你？朕从来没有表现出过对南风有所喜好，你冒险把他送到朕的身边，并设计让他引起朕的注意，到底是为了什么？朕今日只身前来，而没有传唤典狱院，就是想听你说个明白。”
　　听完这句话，晏长和突然笑出声来：““哈哈哈——”接着，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说，“皇兄，看来臣弟终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他道：“皇兄说得不错，谢修缘确实没有理由听命于我。臣弟和谢兄相识七年，视他为此生挚友。江南谢二公子才名远播，志在江湖、传道天下，试问，臣弟怎么可能把这样的人儿折断翅膀，送进皇兄的后宫呢？”
　　听到这话，晏长留回过身来看他，面上神色莫测。晏长和继续道：“谢二公子一直在我王府做客，而皇兄宫里的那个，不过是个冒牌货。”

　　等晏长留和晏长和一行人等赶到西山脚下的乱葬岗时，崭新的棺材里空空荡荡。那晚受命掩埋尸体的下人偷了懒，直接把棺材扔在这里，连棺盖都没有钉上。
　　“人呢？尸体呢！？”
　　晏长和看着他皇兄阎王也似的脸，不甚在意似的，说：“这里是乱葬岗，棺材盖都被掀开了，尸体大概也早就被什么野兽给拖走了吧。”
　　晏长留盯着那口空棺材，脸上神色几度变换。晏长和却不以为意，继续说：“皇兄，臣弟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要来这种鬼地方。我早就说了，他又不是真正的谢修缘，一个贱奴而已，就算死了，也没有任何人会在意。”
　　“不。”
　　一句话，晏长留憋了很长时间，说出口的那一刻他才突然明白过来，不管这一切是不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进，自己都已经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了。
　　“朕在意。”
　　闻言，晏长和惊讶地转头朝他看去，眼神似乎一瞬间冷峻了下来，但他很快就隐藏起这种神态，移开目光，重新看向那口空棺材。
　　是啊，朕在意。晏长留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到棺材旁边，伸手轻轻抚上棺材的边沿。一直以来，自己心里涌现的那股难言的烦躁和无法摆脱的失落感，其实不过就是因为两个字而已——在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早在一年前大殿初见，也许是从斜阳湖那场人为制造的“偶遇”开始，也许是那晚，他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里，再也许，是那天早上——他望进他的眼里。
　　天知道，当他从七弟口中得知他的死讯时，这二十五年来，他第一次害怕到全身发冷，心脏不受控制地慢慢停摆。
　　千言万语，不过就是两个字——“在意”。
　　也许这一切只能用“命”来解释，等到他终于察觉到自己早已深陷在命运中时，命运却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为什么？”晏长留自言自语似的，问，“为什么会这样？”
　　“换皮之术本来就有隐患，我只是没有想到，最后的期限会来得这样快。就算皇兄没有遣他出宫，他也一样会病发。全身长红斑，发痒，然后逐渐溃烂，药石无医。”晏长和说，“我在他的尸体旁边守了整整一夜，确认尸体已经凉透了才吩咐下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尸骨不见了，但他确实已经死了。”
　　“朕不相信。”晏长留抬起头来，说，“换皮之术只在传说当中出现过，从来没有人真正施行成功。七弟，你听好了，朕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他藏起来，但朕保证，只要你肯把他交出来，这件事朕可以既往不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晏长和的脸色也很难看，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冷笑出声，说：“皇兄，在他之前，我失败了成千上百次，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成功的。换皮之后，不仅完全康复如初，而且容貌之相似足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如果不是至亲之人，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不然怎么能骗过那么多人的眼睛？况且就算他现在还活着，皇兄难道以为他会感激你？恐怕在这个世界上，他最恨的人就是你。”
　　“你什么意思？”
　　晏长和甚至是幸灾乐祸的，说：“皇兄，连十几年前在桃源的事你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么这以后的事，总该不会忘了吧？
　　“皇兄十四岁挂帅征西南，三个月平定西南蜀王叛乱，下令诛杀亲蜀贵族。十四岁以下活命，女为娼，男为奴，铁血手腕，震慑一方，从此异族归化，连父皇也开始对你青眼有加。但你的东宫之位，是踩着西南异族成千上万人的尸骨登上去的！
　　“那一年我从桃源回皇城，在从青州到岳州的官道上捡到半死不活的爱奴。他生了病，押送奴隶的小吏以为他活不了多久了，就把他丢在了半路上，要不是恰好遇到我，他早就应该已经死了。我养了他整整十年，他的命本来就是我给的，现在只不过是还回来了而已。我才是他的救命恩人，而真正害得他家破人亡的——是你。”
　　“既然你救了他，为什么不好好待他？为什么要让他冒用别人的身份进宫？你想让他帮你得到什么？权力？皇位？！”
　　“哈哈——我的好皇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你争什么皇位，当年如此，现在也是！一直以来，父皇最宠爱的人都是我，三皇兄出了家，后来二皇兄也没了，如果我想，这个皇位本来就该是我的！可我当初没有跟你争。”晏长和慢慢说，“很可惜的是，我到后来才渐渐开始明白，有些东西只有皇帝才有，不在那个位置上——就永远得不到。”
　　晏长留深吸一口气，道：“朕还是不明白，你到底还需要为什么东西如此煞费心机？你是大虞的七王爷，朕血脉相连的七弟，朕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你想要的东西，只要开了口，朕什么时候没有给？”
　　“我说了！我说过！”晏长和冷冷地道，“但你没有给。”
　　这个时候，晏长留突然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一瞬间竟然怔愣在当场。确实有这么一件东西，他曾经说过，而他没有给。
　　晏长留不敢置信地问：“难道，你想要的是……”
　　“哈哈，是啊，我的好皇兄，你总算明白过来了。”晏长和说，“对，我要的——是凤玺。”
　　晏长留沉痛地闭上了眼睛，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是凤玺？当初你说起这个，朕还以为你只是说笑……”
　　“皇兄，你去过西南，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凤主再临’的故事。说起来，这还是爱奴告诉我的。”晏长和说。
　　西南有一些异族长期以来把凤主当成神灵，为其建造“凤主庙”，以香火供奉，歌颂其功德。当地广泛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宣称当年高祖皇帝并没有死，而是和凤主一起隐居到了西南。当时的西南异族蛮荒不化，凤主教给当地人耕织和营造，带来文字和医术，还留下一则被称为“凤主再临”的“神启”——
　　“吾自神国来，教尔以文明。神玺传后世，凤主再临时。”
　　这则“神启”里的“神国”，有些人解读为当时的大虞，即中原地区。只是因为当时的西南异族不知有大虞、不知有中原，所以才会误把凤主说自己来自大虞谬传成来自“神国”。
　　但还有一些人认为，“神国”是指神的国度，是和此世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凤主乃是一位“降世之神”。
　　在一些不知道从哪里、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开来的关于“神国”的描述里，“神”可以飞天、可以遁地，可以千里传音，长寿不死。
　　谁都知道，高祖皇帝常年征战，早就已经病痛缠身，登临帝位以后，日夜必侍以汤药。所以，可以说相传的凤主与高祖形影不离，甚至夜里都同榻而眠，并非空穴来风。如若高祖真的如同传说中那般活了下来，和凤主一起隐居到西南，那真可以说凤主不是此世中人了。
　　西南没有“神玺”，凤主留在世间唯一的“玺”——就是“凤玺”。
　　百年之前，凤玺原本是凤主身份的象征，见凤玺如见凤主本人，后来不知怎的渐渐变成了大虞皇室的皇后凤印。
　　原则上，只有皇后才可以执掌凤印。但历史上，两位著名的贤君“惊鸿君”和“陶然君”受封“贵君”时，都曾请出凤印，这使得贵君几乎成为一种超然的存在，虽然位份不如皇贵妃，却可以执掌连皇贵妃都无权执掌的凤印。
　　章帝一朝，皇后未立，凤玺现在还掌握在皇太后的手里，但就连皇太后也只是代为“保管”，而无权“执掌”。
　　“这么说来，你是想让他当上贵君，替你夺取凤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