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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闲敲棋子 ...

  •   被软禁在别苑里的每一天,谢意无时无刻不想着逃跑,可别苑里内有看守、外有把守,就连蹲个茅厕都有人盯着,他根本找不到任何机会。
      住进别苑的第七天,他全身突然起了红斑,大大小小,甚为骇人,脸上也一阵阵儿发痒,像是对什么东西过敏所致,但他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第二天大夫来看,什么都没说,药也没开,急匆匆就收拾东西下山了。第三天又来了一个大夫,看了之后也是一样的反应,但好歹开了一副药,别苑里的下人每天煎好了让他喝下去。
      药自然很苦,不过良药苦口嘛,为了自己的性命,他每天按时按点儿,喝了几天,脸上倒真的不痒了,但身上的红斑依然没有消失。
      有一次他洗了澡,脱光衣服站在镜子前,看见镜子里自己身上遍布硕大的红斑,那幅画面从此就像噩梦一样印在他的脑海里,就连夜里睡觉都会因为这个而突然惊醒过来。平日里衣服更是裹得紧紧的,自己都不敢卷起袖子来看。
      下人送饭菜只给他送到房门前,几个看守也开始有意无意跟他保持距离,跟得不那么紧了,不知道是怕他传染还是根本不担心他会逃跑。
      在这种孤立和绝望的境地里,谢意又开始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整日里躺在床上,连动也不想动弹,更别提逃跑的事儿了。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三天前,晏长和终于来了。
      他坐在床上,看见晏长和一步步走近,最后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他。
      “为什么会这样?我得的是什么病?大夫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一句句问,但从一开始就没期待晏长和会作出任何回答。
      就像刚刚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的那个瞬间一样,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身体上游离不定。那种不能控制自己身体的无力感和恐惧感,此生经历过一次的人绝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但可悲的是,他现在就正再次经历着,并且比之那时更糟糕的是,他感觉和“还魂”的时候相反,这一次,他的灵魂正在慢慢飘离。只有一根看不见的、异常脆弱的线把他的灵魂和这具身体系在一起,只要这根线“噗”的一声断了,他就会成为真正的孤魂野鬼。
      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心脏一阵儿一阵儿绞痛起来。趁着现在还能说话,谢意做了最后的挣扎,想一次性问个清楚。
      “晏长和,你告诉我,你和谢修缘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不然为什么他每次见到你,心就痛得像要死了一样……”
      也许是对临死之人的胡言乱语异常宽容,又或许晏长和也听信了传言,觉得他早就疯了,所以没觉得他这话有多奇怪。
      晏长和捧过他的脸,慢慢地把自己的嘴唇贴上去,如同着魔一般开始亲吻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谢意连挣扎都不能,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脑袋里断片儿一样闪过一块块记忆碎片。他正急于捕捉这些不断逝去的记忆,就听到这时,晏长和伏在他的耳边,声音竟然是低沉而悲切的,说:“本王从来没有对不起他,我爱他。本王对不起的是你,我的爱奴——”
      那根线——“噗”的一声就断了。
      没想到死了三天之后,他又活了过来。
      拜晏长和所赐,这下他想起来了,虽然记忆仍然模糊不清且残缺不全,但已经足够让他明白很多事情。
      他拥有的不是谢修缘的记忆——而是“爱奴”的。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谢修缘,白世卿是这么告诉他的,小窦子也这么叫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没错——但也错了。
      事实上,真正的谢修缘——江南谢家二公子,根本就另有其人,而自己不过是在晏长和的一手策划之下,冒名顶替了谢修缘进宫。
      他真正的名字叫做“爱奴”。他一直想找的那个人,原来就是他自己。

      惊雷受命探查七王府西山别苑,但不过才过了三天而已,那里就已经变得冷冷清清的,跟前几日的戒备森严之态大相径庭,几乎可以说是无人看守,连大门口的狗都在打盹儿。就算这个地方七王爷一年也来不了几次,也不该如此疏于防范,更何况,这里很有可能还关着谢少君。
      把这一情况禀告给皇帝以后,晏长留当即就决定要亲自去会会他的好七弟,顺便趁此机会,“密信”一事也该得到一个像样的交待。
      没有惊动任何人,皇帝秘密造访七王府。七王爷晏长和似乎身体状况欠佳,但还是只能勉强打起精神来,小心招待他皇兄这个不速之客。
      两兄弟坐在七王府的大堂里,慢悠悠地下棋、品茶。棋盘上车马兵士蓄势待发,正杀得不可开交,而棋盘之外,大堂里焚香缭绕,安静得只能听见几声断断续续、清脆空灵的闲敲棋子声,和时不时的棋子落下、与盘面轻微撞击的声音。七王府的下人们恭谨地站在角落里,屏气凝神,随时准备听命伺候。
      皇帝晏长留落下一颗棋子,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开始跟七弟回忆起十数年前一同在桃源乡求学的往事,言语间就如同寻常百姓家一对再平常不过的兄弟一样,连帝王的自称都不在意了。
      “为兄我长你两岁,记得……我五岁的时候就离了宫,而你一直待在萧贵妃身边,长到七岁。那一年皇长姐出嫁,三皇兄和我一同回来送行,回程时正好与你一起结伴南下。萧贵妃舍不得你,但又说服不了父皇一直把你留在宫中,只好尽可能地为你多准备一些你喜欢吃的东西、平时穿惯了的衣服、喜欢读的书,连你用惯了的虎子[ 夜壶的古称之一]也吩咐姑姑务必一起带上。”
      说到这儿,兄弟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晏长和无奈地摇摇头,不慌不忙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颇有些羞赧地说:“那么久远的事情,臣弟哪儿还记得清啊。”
      晏长留罕见地朗声笑出来:“哈哈,我可还记得清清楚楚。”接着继续回忆道,“临行前我们三驾马车,三个人挤在一辆车里,另外两辆装满了你的行李。可还没行到岳州,三皇兄就把你的东西擅自布施给了沿途的旅人,唯独留下那个虎子,给人人都不要。你哭得不行,后来就只和我亲近,一路上都没跟三皇兄说过一句话。”
      似乎也被这番话勾起一些久远的模糊记忆,晏长和脸上浮现出一丝留恋之色,用略带叹惋的语气,说:“从那个时候起,就可以看出三皇兄生就宅心仁厚,和佛门乃是前世的渊源。”
      晏长留一子拈在手上,久久未落,又放回棋罐里,叹息道:“是啊,我回宫的第二年,三皇兄就去了比虚山,拜在空竹大师门下,从此遁入空门,一心向佛。”
      “那个时候我还在桃源。听说父皇为此震怒,下旨断了法隆寺三个月的香火,但三皇兄还是没有改变心意。”
      晏长和微微叹息道:“是啊,说起来,我也有整整十年没有见过三皇兄了。在桃源的那几年,三皇兄处处维护你我。习武偷懒,他代我们受罚;先生第二天要考试,他便彻夜监督你我背书。往事尚还历历在目,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晏长和微微苦笑了一下:“皇兄今日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感时伤事了?”
      对此,晏长留没有回答,只是直视着他,平静地说:“长和,三皇兄虽然不在了,但我们兄弟还应相互扶持、坦诚相待。你我虽不是一母所出,但为兄一直以为,二十多年来,为兄一次也不曾苛责于你。你贵为大虞的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什么得不到?除了这个皇位,还有什么东西,需要你如此费尽心机?”
      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一阵比刚才还要难言的沉默如同千斤重鼎压在人的身上。下人们一个个悉数低首敛眉,噤若寒蝉,一口大气也不敢出。
      晏长和的表情如同凝固了一般,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这盘未下完的棋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在这时,一阵急行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这声音原本已经很轻了,但此时大堂里实在太过安静,几乎落针可闻,硬生生衬得这极轻的脚步声也异常突兀。
      惊雷疾步行至皇帝身边,弯下腰对主子轻声耳语了几句话,接着就站到一旁,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七王爷,一副胸有成竹之态。现在乘风不在,他更要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
      晏长留稍稍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道:“七弟,朕听说你这王府的西院住着一位姓谢的客人,今日好不容易来一趟,可否为朕引见引见,到底是怎样的高才,能得你如此赏识?”
      面对质问,晏长和久久没有答话。皇兄今日突然造访,果然不是单单为了跟他一起喝茶这么简单。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闲敲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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