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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青青子衿 ...

  •   侍卫露出一副很为难的表情,只是说:“少君还是请回吧,皇上已经歇息了。”
      谢意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大殿,皱眉道:“还没熄灯,怎么会已经歇息了?”
      两个侍卫相互对视一眼,同时道:“这……”
      就在这时,太监总管张德清从大殿里走出来,来到谢意面前,说了一声:“谢少君,请进吧,皇上正在里面等着呢。”
      侍卫立刻让路,谢意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他一心只想着要赶快见到皇上,而根本没有自问张总管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皇上为什么会等他,难道他知道自己会来吗?

      平安殿里灯火通明,但整座寝宫却安静得出奇。张总管领他进了大殿,就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谢意独自一人往寝宫深处走去,每走一步,心脏都不受控制地跳动。
      远远的,隔着江河湖海的画屏和随风乱舞的白纱帐,他看到龙床之上坐着一个人影。
      “皇上……”
      刚刚走到屏风面前,皇帝就出声了:“就站在那儿吧。”
      闻言,谢意顿时停下脚步。虽然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远,光是语言根本不能传情达意,但既然大老板这么说了,他也不能腆着脸凑上去吧。
      整座大殿里都弥漫着一股让人不太舒服的味道,但谢意没有多想,只是行了个礼,说:“微臣有些话想对皇上说。”
      那种感觉又来了,既害怕又期待,兴奋得简直全身都在战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一个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完全失去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他本是借来的一条命,死不足惜,然何德何能,竟爱上他最高贵威严的君主——
      “皇上是不是说过,微臣可以提一个要求。只开我开口,你就一定会答应。”
      不知不觉间,他的说话方式已经可以算是十恶不赦的大不敬了。但皇帝似乎并没有计较这一点,只是说:“朕确实说过这样的话。这么快就想好了,爱卿还真是会挑时候儿。”
      此时,谢意隐隐觉得皇帝的话过分冷清了,但一想到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也就没觉得有多奇怪。
      “虽然觉得很难为情,但是我觉得你应该能明白。有这样一首诗,微臣觉得颇有意趣,不知道皇上有没有读过,说的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随着清晰有力的心跳的节奏——咚、咚、咚——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属于自己那个世界古老的诗歌念给他心心念念的这个人听——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 《诗经·郑风·子衿》]’”声音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谢意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屏住了呼吸,盯着帘帐后从龙床上慢慢爬起来的另一个人影。灯火把两个人的身影投射在身前的屏风上,犹如观看一场古老而荒诞的皮影戏。
      谢意终于反应过来,大殿里一直弥漫着的那股令人难堪的味道是什么了。
      侍卫说,皇上已经睡了。
      是啊,皇上早就已经睡了。
      真不可思议,自己怎么会生出这种可笑的妄想,还在这儿像个小丑一样,拽一些酸溜溜的诗文。
      谢意是谁?不过是个侍君,皇帝的男宠,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万千人中的一个。
      谢意谁也不是。
      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天大的误会。他会错了意,也表错了情。真是可惜。
      “怎么不念了?爱卿文采斐然,诗文作得的确让人动容。但爱卿的要求呢?难道只是想让朕听听这首诗?”
      谢意紧紧身上的衣服,只觉得这座大殿就像一座森冷的坟墓,阴寒浸骨。
      “不,微臣僭越了。刚进宫那会儿,有一天微臣不慎跌进斜阳湖,后来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但终究还是生了一场大病,一直到现在都没好全。”
      “爱卿既有恙在身,就该传太医看看。”
      “不用了,医不好的。是失心疯。”谢意极其平静道,“以前的事情全然忘记了,有时候发起病来,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只觉得自己早该死了,为什么偏偏要活过来。”
      大殿里难言的沉默就像一根鞭子,无声地抽到谢意身上,他连叫都叫不出来。许久,那帘帐之后才传出一个沉静的声音:“看来爱卿是真的病了。”
      谢意说:“是啊,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生了这种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微臣平生唯一的心愿,便是再在爹娘跟前尽尽孝。所以,恳请陛下准许微臣出宫,还乡养病。吾皇英明,请体恤微臣一片孝心。”
      许久,皇帝才缓缓说:“让朕想想。”
      同样的一句话,先后从两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真是说不出的讽刺。

      从平安殿回来以后,谢意整个人就像丢了魂儿一样,简直比刚从水里捞起来那会儿还要糟糕。白世卿看在眼里,但无从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问他什么话,他都像没听见似的,好半天才能反应过来。
      不到一天的时间,后宫就几乎传遍了,说是谢少君得了失心疯,人也不认识了,话也听不懂了,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大年三十那一天,蘅芜苑接连接了两道圣旨。第一道,是晋封“少侍”何逢君为“少君”。就在人们以为以后蘅芜苑两位少君相争必然有得热闹看的时候,第二道圣旨下来了——皇上怜恤谢少君一片孝心,特准其回家探亲,调养身心,即日离宫,择期再归。
      而所谓的“择期”是什么“期”,谁也不知道。
      李悦小公子据说被皇贵妃关了禁闭,一直到除夕夜里都不准踏出紫宸宫一步。小窦子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流,样子难看极了。白世卿十分担心谢意的身体,临到宫门前送别的时候都还不断叮嘱。
      谢意一边听着,一边不住地点头,但其实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他走时孑然一身,身边一个熟知的人都没有,连南下的马车都是雇来的。登车之前,谢意终于返过身来,紧紧抱住白世卿,说:“好兄弟,你对我的好,我一定一辈子都记在心里。最后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没疯。”
      “我知道。”白世卿回抱住他。
      “其实——真正的谢修缘早就已经死在了斜阳湖里,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借尸还魂附在他身上,所以没有他过去的记忆。我真名叫做‘谢意’,江南谢氏不是我的家,我不会回去,离开这里以后我想先去桃源乡看看。今后,我们有缘再见。”
      白世卿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之色,谢意还以为他相信自己了,但接着就听到他说:“你说的我都知道了。记住,出宫以后也一定要按时吃药,尽快好起来。等五年期满,我就去桃源乡找你。”
      谢意没有再说什么。
      算了,就让别人都以为自己疯了吧。做个正常人太累,做疯子多自在。不过从此以后,他不是谢修缘了,他要做回谢意。什么狗屁大虞朝,什么皇帝,什么侍君,全都见鬼去吧!
      不要我的人,我也不要他。他妈的,天涯路远,再也不见。

      太平六年就这样过去,太平七年,皇城春又来。
      在宫里过完元宵佳节,李悦小公子终于要动身回桃源乡了,而此次同行的还有几个刚到学龄的皇家小王爷和小公主,一帮小孩儿里,李悦小公子算是最年长的一个,不知不觉就一力承担起做“哥哥”的责任来。
      大虞皇室惯例,每个皇子皇女幼年时期都要在桃源乡李氏学塾“桃源堂”受教。当今皇上晏长留亲自到宫门口为这些孩子送行,遥想当年自己求学桃源乡的往事,殷切地对这些即将启程远行的弟弟妹妹们声声叮嘱。
      最后,晏长留拍拍李悦小公子的肩膀,把他当个小大人一样对待,说:“悦儿一路上要照顾好弟弟妹妹,知道吗?”
      “嗯,请皇帝哥哥放心。”
      李悦小公子看看他的皇帝哥哥,再次回头望望朱漆的巍峨宫门,突然问:“皇帝哥哥,谢少君的病会好吗?他还会回来吗?”
      晏长留也随着他的视线回望宫门。他就是从这里走的,据说南下时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谢家家大业大,怎么对谢家少爷如此怠慢?还是说事出突然,根本没来得及做任何安排呢?
      唉,算了,现在还想这些干什么。
      “皇帝哥哥?”
      晏长留回过神来,没有回答李悦小公子的话,只对下人们吩咐道:“把小公子带上车,动身吧。”
      一行人收拾妥当,准备好出发,马车夫迎着春风一扬鞭,鞭子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爆响,紧接着“噼啪”一声抽在昂扬的马儿身上,马儿扬起马蹄,车轮缓慢地轱辘轱辘向前转动起来。然而就在这时,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呼喊声。
      “悦公子——悦公子请留步——悦公子——”
      城门的守卫架住了呼喊之人,但李悦小公子此时已经跳下了马车,来到那人身前。
      “这不是小窦子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青青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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