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qingqing

2、第 2 章

　　一宿无法入睡，不管是意外遭遇宝马卢，还是成宇的回避冷淡，都让无香的神经无法松弛。后半夜，她明显的感觉自己发烧了，头昏昏沉沉，口渴得很，却没有力气起来。她在北京一个人租了四环边的一套小房子，没有人在身边，只能自生自灭。好在留学那么多年都过来了，这点小病不算什么。无香躺在床上数羊，记得自己数到了1000多只，后来不知怎么的终于睡着了。

　　铃声刺耳地响了起来。无香闭着眼摸到床边的闹钟，按了一下。没用。执著的铃声锯子一样撕拉着无香的耳膜。她在梦境边缘游离了好久，才突然反应过来——是电话。她起来摇摇摆摆走到客厅，拿起了听筒：“喂！”嗓子又干又疼，发出的声音喑哑地像破锣，把无香的瞌睡都吓跑了。
　　“无香，你怎么了？”电话里是齐宁的声音，“老板问你粤海的订单在哪里？”
　　无香努力地想了半天，大脑好像不是自己的：“好像在柜子第二格绿色的文件夹里。”她边说边清嗓子，感觉嗓子眼里堵满了沙子。
　　“好的，我拿给他。你病了？要不要我帮你请病假？”
　　“不用了，我一会儿来公司。下午约了客户。”

　　放下电话，无香看了看时间，老天，已经十点半！翻出手机来，依然不能开机。天空已经放晴，无香把手机后盖打开放在阳光里，祈祷这样可以管用。
　　到了办公室，齐宁看见她的样子吓一跳：“你发烧了？去医院了吗？”
　　无香懒得说话，指指自己的嗓子，轻轻摇头。
　　“你这样怎么跟客户开会啊？还是回去休息吧。”
　　“我能坚持的。”无香很费力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下午的会约的是星光，台湾最大的音响设备供应商之一。这是自己进公司的第一个大单子，一定要争取下来。
　　“年纪小别光顾着吃老本，将来吃苦头！”齐宁叹息着，给无香倒了一杯茶。这个女孩子，完全是机缘巧合，无门无路的进了这家大型贸易公司。她自己想必也知道自己有多走运，因此工作格外卖力。来了才一个多月，已经基本上能够上手。

　　说话有问题，那么就只能在ppt上多下功夫了。无香花了一个中午的时间，将文件又作了修改，添加了一些本来打算口头介绍的内容，将一些表格配上图片，这样更一目了然。星光在北京刚刚开了办事处，负责人孟经理也曾经留学日本，正好是无香的校友。因为这一层关系，无香对这个单子更是志在必得。下午的会开得还不错，无香的嗓子因为她猛喝水猛嚼含片，确实有了明显的进步。她用一个小时的时间全面介绍了中远贸易公司在国内的销售网络和成功案例，以及中远公司对星光的推广计划。孟经理听得频频点头。会议结束后，他笑着递了一杯茶过来：“难为你了！赶紧回去好好休息，我们这里开会讨论以后再通知你进展。”
　　“孟经理，您觉得我们的希望有多大？”无香看其他人都在往会议室外走，便仗了学妹的身份低声问。
　　“我不敢打包票，不过我个人觉得你们不错。”孟经理呵呵地笑。
　　“那就请多关照了！”她微微地鞠了一躬，用日语说。
　　“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孟经理也用日语回答。两人相视一笑。

　　回到办公室，后遗症发作了。嗓子比上午还疼。偏偏电话不合时宜地想了起来。看看快下班了，无香决定不接。电话响了几声停了。过不了几分钟又响。无香叹口气——万一是客户呢？她从来不敢怠慢客户，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
　　“您好！中远公司！”
　　“你怎么了？”电话那头一个富有磁性的低沉男音。
　　无香一怔：“您哪位？”
　　“我是送快递的。”
　　“我的快递？”无香脑子里一片茫然，想不起来有谁说过给她发了东西。
　　“是啊，我数数，１，２，３，……一共六个袋子！”
　　“啊，卢先生！”无香这才反应过来。他居然亲自给自己送过来了？“您在哪里？我现在过去拿。”
　　“我在你们写字楼前的停车场。你快下班了吧？等你下班再来拿好了，我不急。”
　　挂了电话，无香赶紧收拾东西下楼。到了楼下才发现自己忘记注意他的车牌号了，也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正踌躇间，一辆车按了一下喇叭。她循声望去，正看见他向她招了一下手。无香走过去，连声道谢：“不好意思，麻烦您亲自送来。”
　　“举手之劳。”他下车打开另一侧的车门，“来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不用。”无香连连摆手。
　　“你发烧呢吧？别逞强了。”他一把拉过她，轻轻一推，送进了车门。

　　下班高峰时间，汽车排起了长龙。他倒是一点不着急。打开音响，里面流淌出波切利天籁一样声音——今夜无人入眠。车厢里静静的，只有音乐在空气中激荡回响。无香深深吸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闭目养神。
　　手机铃声响，无香这才注意到他的铃声居然是“两只老虎”。看不出来这样的一个男人还有这么一份童心。
　　“喂！”他的声调平稳直接。“一个男人！”无香在心里想。
　　“好的……明天不行，我已经约了人……周末也不行，下星期再说吧。”
　　……
　　“对了，阿原，你去药店买点胖大海，再买两瓶念慈庵，送到沈记来……好，一会儿见。”

　　他挂断电话，笑着问她：“你没吃饭吧？陪我吃饭怎么样？”
　　无香摇头：“我不饿，我想回去睡觉。”
　　“生病也要吃东西啊！”他像兄长一样的专断着，“你该喝点好汤暖暖肠胃，去去火。”
　　她没有力气争辩，微微点头。车厢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音乐裹挟着他们。

　　沈记地处一个偏僻的小巷，转过大门，里面原来有开阔的场院可以停车。这是一个早先的四合院，似乎颇具规模。穿过照壁，是一排又一排的厢房。无香跟着引座小姐东转西转，只觉得头晕。最后，小姐将他们带到一个僻静的侧院。这里全部是小包房，走过一扇一扇的门，只偶尔听到碗盏的响动，和前院的热闹仿佛两个世界。
　　他们的包间在院子的尽头。夕阳从院子里穿过藤萝架投在窗台上，印下斑驳的影子。房间不大，里面放一张小方桌，只能坐两三个人。靠墙一侧是一张大炕，铺着厚厚的垫子，中间炕桌上摆着一些干果。他带她在桌边坐下，服务员进来点菜：“卢先生今天吃什么？”
　　“来点清淡的，一条鱼，两个素菜，再要一个清肺化痰的汤。让你们刘总给安排吧。”
　　“好的。您今天喝点什么呢？”
　　“给我一杯普洱茶，给这位小姐上一扎雪梨汁。”
　　小姐领命退下。

　　餐馆虽然是中式的装修，却用了很舒服的扶手椅。配上厚厚的靠垫，比起沙发也不逊色多少。无香懒洋洋地蜷缩在椅子里，享受着夕阳的余晖，心里却有模模糊糊的不真实感。她一直觉得孤男寡女一起吃饭是一件很暧昧的事情。可是现在，自己却和一个男人在这样一个很私密的包厢里都处，而这个男人她才认识了一天，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嘲弄地想，原来自己也抵挡不住金钱和美色的诱惑啊！
　　“你是不是在想我会不会是个人贩子？”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其实很简单，我本来约了人，刚才临时取消了。我不想一个人吃饭，所以就绑架了你。”
　　“我希望等我真的没饭吃的那一天，还能被人绑架。”无香沙哑着嗓子。
　　“没问题。”他递过来一个手机盒，“这是给你的，你原来的手机淋坏了。Sim卡我不能替你补，里面先放了一张神州行。”
　　无香摇头推回：“你赔给我的衣服已经足够抵过我的损失了。”
　　“这样吧，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先拿着用，手机修好了再还给我？”他温和地坚持，目光是亲切友善的，没有昨天的那一丝讥讽。她的戒备微微松懈了一些。

　　菜上来了，一色精致的骨瓷碗筷，瓷片薄的仿佛一捏就会破，无香看得爱不释手。菜色很精致，一条清蒸石斑，一盘炒百合，一盘炒芦笋，还有一锅无香叫不出名字来的汤，有微微的药材味道，却不掩汤本身的香气。服务员又送上来一份甜点：“这份马蹄糕刘总说也是去火平肺的，请卢先生和这位小姐多指点。”
　　他笑着道谢，等服务员退下才问：“我才想起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总不能像她们那样叫你这位小姐。”
　　“我姓曲，叫无香。”
　　“哦，象个侠女的名字。”
　　“你怎么不说是杀手？”
　　“想当杀手先跟我学两年吧。” 他笑，“我叫卢坤，乾坤的坤。”
　　两个人闲闲地聊天，气氛融洽。无香不知不觉间居然吃了不少，头也不那么晕了。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２０来岁的男孩子，帅帅的，穿一件黑色的紧身Ｔ恤和紧身仔裤，张扬着青春的资本。他叫了一声：“坤哥！”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
　　卢坤点头：“把药给曲小姐。”
　　无香赶紧起身接过：“谢谢你，阿原。”
　　小男孩拘谨地笑了笑，转身又叫了一声：“坤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卢坤皱一下眉，对无香颔首道：“失陪！”拉齐阿原走到外面远处。无香看到阿原在跟卢坤说着什么，卢坤紧紧抿着嘴，一脸不悦，连连摇头。阿原不肯放弃，还在努力劝说。卢坤掏出一根烟来，阿原赶紧帮他点上。他狠狠抽了两口，然后重重扔在地上，对阿原说了一句什么，转身往回走。阿原追着他的脚步跟到门前。卢坤站在台阶上猛地转身用手指着阿原的额头，目光中压抑着怒火，喝道：“你回去告诉老大，他愿意去就让他自己去！”
　　阿原叹一口气，垂头丧气的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卢坤才回到餐桌边，脸上不动声色，但是明显的心不在焉，挥手让小姐结账。

　　前面的融洽气氛已经一去不复返。无香心中暗暗纳罕，有什么事情能够让这个看起来城府很深的男人这么生气失态？卢坤一边开车，一边掏出烟来，突然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个无香，扬一扬眉征求她的意见。无香作了个请便的手势。他打开天窗，点着烟，深深地吸了几口。手机响。他看了一下来电号码，犹豫了片刻，叹口气掐灭了烟，按了接听：“Hello, Thomas.”声音即刻回到了一贯的低沉温柔。
　　“How come! That’s impossible!”他的英文纯正而流利。
　　无香的英文不好，只听见他快速的和对方说着什么，语气极温和，甚至有些恭顺，眉头却紧锁着，听对方说话的时候太阳穴微微突起，显然是在咬牙。声音和画面完全是两个极端，真是让无香叹为观止。
　　“Sure, Friday evening?”
　　……
　　“OK, keep in touch!”
　　他挂断电话，脸上表情肃然。车厢里凝滞的气氛让无香窒息。她不由自主打开了CD。音乐声响起，是周杰伦的《夜的第七章》。神秘优美的旋律，竟然为这个宁静的夜披上了一丝诡异和忧伤的味道。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原状，卢坤在那一次吃饭后就消失了踪影。如果不是那昂贵的MJ裙子依然挂在衣柜里，无香真的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春梦。另一个人间蒸发的是成宇。她反复思量，用了这么大的勇气约他见面，可是并没有机会问出心里的问题——其实他的表现就是答案吧。当年曾经这样的伤了他的心，怎么可能指望他还在原地等待？从她申请留学开始，她就明知他不同意。只是他不明说，她便也装懵懂。这么多年，她独立惯了，到了大学四年级兼了两分工，更是不靠家里靠自己，把学业完成。她那时候有这么强烈的证明自己的愿望，而且事实上她也确实有实力，怎么可能为了一份感情把前途抛弃？
　　离开学校回家的前一天，成宇无奈对她说：“我等你回来。”无香却微微摇头：“不要等。我不确定自己会回来。”未来一片茫然，怎么敢去背负另外一个人的等待？闭上眼，还能记得成宇羞恼中涨红的脸，配着他纯良的模样看起来倒有些喜剧的效果。无香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却对上他更愤怒的眼神。想想今天，自己也算是活该报应。
　　到了日本无香也给成宇发过几次邮件，却从来没有回复。初到日本要适应的事情多，加之学习压力大，渐渐的便彻底将成宇丢开了。偶而通过同学也会听到一些他的消息，知道他自己创业，做得不错。很久以后看到一次同学聚会的合影。照片中的成宇只是一个侧面，正在低头摆弄相机。阳光从那头照过来，勾勒出一个青年微笑的侧面。无香的内心似乎轰然一声，意识到自己原来如此想念那个温柔的眼神。那幅画面后来不断地在她的脑海中出现，渐渐的成了心魔。
　　只是这一顿饭，她心里盘亘数年的疑问似乎有了答案。谁也不会去等待一段没有承诺没有未来的感情吧！也许错过了一刻，便是错过了一生……
　　“其实，真的见到了他也并不是照片中的模样，甚至也不是以前学生时代的模样。我眷恋的只是消逝了的青春吧！”无香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