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埋》荒野君

4、第三章 谁是女孩

　　“明天继续，抄到我觉得合格。回家吧。”

　　先生转身走出门，剩下屋子里两个低头的孩子，自顾自去浇花了。而屋内，沫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收拾起东西，挎着小布包，没有管柳清禅站在那里望着她。一抬头，正撞见这个瘦弱清白的少年，憋红的眼睛，眼泪在眼底打转儿，就差发出声音，泪珠子也就掉下来了。

　　沫儿有点不理解，抄书的是自己，胳膊痛的是自己，被批评的也是自己，自己都忍得住没有哭，为何他要替她难过。

　　“回家了，你娘该担心你了，走啦。”

　　“嗯…”

　　收拾好东西的两人，迈出步子，远远的看到许先生在安静的浇花。脸上早已恢复了平日里最普通的微笑，眼睛微微眯一点，容貌也算得上俊郎，棱角是很分明的。那样一个高大的身影，左手握着一把折扇，背到身后，右手拿着水壶一点点的浇水，不急不缓。

　　“先生再见。”

　　“先生再见。”

　　“回去记得温习，琴埋你要努力。”

　　头都不曾抬起来，还是那样的微笑，眼里好像只有花，却也好像没有在看花，许先生就温柔的叮嘱了一句。也不期盼这两个孩子回答。

　　“是。”

　　“…”

　　轻轻咬着下唇的琴埋想回答，却不知为什么自己根本没有发出声音。她只感觉好痛，身体太弱了，承受不住这样整日架着胳膊端着笔写字，更何况确实不怎么会写字，只觉得这一天难受得紧，但是不敢吭声。现在只顾着往回走。

　　马管家已经站在门外，看着出门来的小姐，虽然脸色不好，但是也没什么别的情绪，心下安定，上前接过手里的东西，很自然的站在了小姐的身后。柳家的人也是如此，稍微靠后的站定。

　　走了一会，穿过两排树荫的巷子，眼看着快回到家了，沫儿突然站住，仰头说。

　　“马管家，你们先回，我跟柳公子有话要说。说完就回去，若是不放心，你就先走到家门口，远远的看着我。”

　　“是…”

　　柳家的人看了一眼自家少爷，也同着马管家一同先行，只不过二人会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确定还在视线之内，再继续前行。

　　“沫儿，你怎么了，想说什么…”

　　“等我一下…我好累。”

　　说罢就弯下腰蹲了下来，小小的胳膊在胸前交叉着抱着自己的肩膀，小脸埋在膝盖上，轻微的发着抖，连喘息都有些无力。

　　“沫儿，哪里累？痛不痛？你跟我说说，我，我要怎么帮你…明天！我去求先生，让你少抄一些，沫儿你还能走么…”

　　柳清禅心里更难过了，就好像抄书的真的是自己，好像胳膊痛的也真的是自己。手足无措的不知道怎么帮沫儿，伸出的小手就架在那里，伸也不知往哪里伸，收回来又不知放哪里。

　　“我胳膊痛…你不用管我，等我一会就可以，容我缓一缓…容我…我累…”

　　头也没有抬，就那样捂着嘴巴闷闷的声音，听着弱弱的。

　　“呜呜……沫儿我的错，我对不起……呜我对不起你……都怪我让你去求你爹，让你来许先生这里…受苦…呜呜沫儿对不起…………”

　　终于这个小少年忍不住，哭了出来，抬胳膊擦眼泪，慌乱的擦着，却又忍不住继续掉下泪珠。沫儿蹲了一会，抬起脸，眉头皱到了一起，心下也想哭出来，可是一想，两个若是都哭了，管家可能要跑过来，爹爹也会知道，再问起因何而哭，麻烦得很。

　　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没有记忆，不知道为什么会是个十岁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这些，说给谁听呢？谁又会理解并且给她答案呢？不如就继续做着沫儿。

　　也不知为何，沫儿觉得自己怕麻烦，如果可以避免，绝不愿多一事。可是她真的太累了，僵硬了一天，快到家门口，才忍不住支开两个仆人，偷偷躲在柳清禅的影子里抱自己一会缓一缓。可是没想到安然无恙的上了一天课的柳家公子却不争气的像个小女儿样，哭起了鼻子。

　　好无奈啊，声音又清亮，又大声，不知道会不会被柳家仆人听见。便赶紧站起来，收了自己扭到一起的眉头，轻推了一下柳清禅的小胳膊。

　　“你是女孩，还是我是女孩子？怎的在街上哭鼻子，怕是让人笑话你了，看看你，眼泪鼻涕糊在脸上了，喏？”

　　就好像刚才自己没有蹲下，没有说痛，掏出手帕，递给了柳清禅，示意让他赶紧擦擦脸，怕有大人知道，紧着又推了两下。

　　柳清禅接过手帕，在脸上擦着眼泪鼻涕，努力忍着情绪，看着弄脏的手帕，小心的收了起来，低着头红着脸，眼睛因为哭过所以红红的好像兔子。

　　“我拿回去洗干净再还你…”

　　沫儿看着这只小小的兔子，莫名的想要笑，但是又不知道笑他什么。

　　“你真是个小孩子，还是个小姑娘…”

　　“你也是小孩子好不好，沫儿你只比我大九个月，我若不是在除夕以后生，本是同岁的，就…就差那么一点…”

　　柳清禅时常介意沫儿把他看做弟弟，也从不会叫沫儿为姐姐，因为沫儿很可爱，脸小小的，眼睛常低着，有清晰的睫毛在忽闪忽闪，每次笑起来都像是母亲挂在墙上的观世音图里的童女，扎着两个丸子的时候就更像了。

　　可沫儿总觉得柳家这小公子，是弟弟，时常逗他，偶尔柳清禅上门来找他玩儿，也时不时捉弄他，却也顾着护着，有好吃的好玩儿的都和他分享。

　　拿他没办法，眼瞅着夕阳都要下去一半了，赶紧拉着柳清禅的胳膊往回走。还好两家离的不远，分别之后没几步就走到家门口了。而徐老爷早就在饭桌上等着沫儿了。

　　洗了手，沫儿坐定开始吃饭。饭桌上人很少，只有徐老爷，沫儿，大哥徐礼，徐礼的母亲，就是二夫人。

　　徐老爷正室早亡，二夫人也没见过。只是娶了二房之后，徐老爷没有再纳过妾。而二夫人也很快给徐老爷生了第一个儿子，徐礼。

　　“妹妹，听说你今儿去了许先生的私塾，怎么样？累不累？”

　　大哥徐礼兴致勃勃，歪着头看着沫儿，而沫儿此时正低着眼睛盯着一桌子的菜等着爹爹动筷子，她快饿晕了。听大哥问，咽了一口口水道。

　　“还好，先生让抄书，我一天下来没做别的，写了些字，不累的。”

　　沫儿心思不在谈话上，只能忍着肚子饿敷衍应付了一句。

　　看沫儿没有兴趣聊天，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饭，徐老爷拿起筷子，说了句吃饭吧，沫儿赶紧跟着拿起筷子，吃了一顿救了命的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