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浅不言深》楚扬灵

14、敌我分明

　　对面乱糟糟的，听起来像是人挤着人一般的嘈杂。简深的声音压得小小的低低的，“董事，您找我有事吗？”

　　何嘉言避而不答，“你现在在哪儿？怎么听起来这么吵。”

　　“我在海仙楼……”小姑娘小小声地说，“您稍微等我五分钟，我再回拨给您。”

　　还真是择日不如撞日。何嘉言想着，“你在正门等我。”

　　那边一连串的忙音传过来——她挂电话了。简深的性格何嘉言姑且还算了解，她不是那种顾前不顾后的人。这么急着挂他电话，十有八九是碰到了什么事。

　　他猜得很正确。

　　海仙楼某个包间内。

　　“真是没想到啊，曾经的校草最后兜兜转转还是跟悠然在一起了。”女生A说，眼光跟着往简深身上一扫，阴阳怪气地叹道，“当年咱们都以为简深是十拿九稳的。”

　　女生B忙不迭就接过了话茬，“也能理解嘛，毕竟余年跟悠然门当户对，更匹配啊。”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简深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不过事实上，这么low的对话她也懒得往里面插。都是四五年没联系了，在场的好些人简深连名字都叫不上来，她们却是拼了老命似的全力挤兑她，想必多半是陶悠然的主意。同学聚会……这四年来也组织过几次，她都没去，这回还是班主任半带恳求地要她过去，简深实在不好驳老师的面子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结果班主任没待几秒就走了。现在想想，简深一点儿都不怀疑这件事是陶悠然一手策划。毕竟老师是她陶悠然亲姑姑啊。

　　目的毫无疑问，就是为了要对她耀武扬威。

　　她们说得起劲，陶悠然挽着余年的手臂笑得也很开心，简深索性摆出了十足的局外人姿态，咬着根吸管全程一言不发，听到“门当户对更匹配”时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是啊，一个能穷追不舍一个会权衡利弊，不是匹配是什么？

　　简深一高兴，陶悠然就不那么高兴了。她两条胳膊往腰上一叉，站起身急吼吼就要攻击简深，“简深，你别给脸不要脸！当年你害我的那件事，桐高人哪个不知道？！”

　　简深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搁，冷眼睨着她，“悠然，狗咬了人，你应该去怨狗，怎么能怪被狗咬的人呢？”她笑得温婉，“亏你读了四年法学，怎么还跟当年一样，遇到事情讲不来道理，就只会吵吵嚷嚷？”

　　余年原本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听到此节不由得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原来当年对她的喜欢……在她看来，就只是“被狗咬了”那么恶心。

　　“你……”陶悠然脸一白，扶着腰就开始喘起来。原本沉默在旁的余年赶忙把她扶住，一边冲简深抱歉地笑笑，“对不起，简深。我太太怀孕了，脾气有点大。”

　　“余年！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让着她！？”陶悠然恶狠狠瞪她一眼，简深也不理会，只打量着余年气定神闲，唇边勾出一丝笑意，“是啊，余年。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让着我？”

　　陶悠然一时语塞，“你……”

　　“简深你不要太过分了！”刚刚如众心捧月般捧着陶悠然的女A女B此时也颇仗义地出了头，“当年的事情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悠然先跟余年在一块的，要不是你挖墙脚他们哪儿会有中间的周折……”

　　她的话停住了，连带着戛然而止的还有周围众人的嘈杂。——谁都没料到，简深就这样把一杯柳橙汁从女A的头顶倒了下去。

　　“悠然啊，养胎要紧。”简深回过头，对着难掩惊愕的陶悠然恍若无觉地笑笑，把耳鬓垂落的碎发拨上去，“没事少动点旁门左道的心思，对你和孩子都好。你说是吗？”

　　顾不得他们再多反应，简深把包一拎，转身走出了包厢。她在前头没走几步，就听到余年追出来在身后叫她。简深没搭理他，跟着加快了步子，哪知道他一路穷追不舍，到大厅猛地把她的胳膊一拽，“简深，我有话跟你说。”

　　简深目光下移到被他握住的手腕上，抬了头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余年，我没话跟你说。把你的手放开。”

　　余年依言松了手，脸色有点讪讪的，“简深，你别误会，我只是来跟你道个歉的。陶悠然的性格你也知道，哪怕是跟我结了婚有了孩子，这事儿也一直搁在她心里头，跟鱼刺卡着似的消不掉。”他觑着简深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你不要因为这个闹得心里不愉快，好歹大家同学一场。”

　　同学一场……说得可真漂亮。简深跟高中同学都多少年没联系了，情分本来就寡淡，这次要不是姓方的那个班主任执意要求，她十有九成是不会来的。而班主任又是她陶悠然的亲姑姑，那么坚持要她来的人，实际上就是陶悠然本人。

　　陶悠然的意思，无非就是要以胜利者的姿态向她炫耀一番。然而从过去到现在，简深从来就没喜欢过余年，这段桐高当年传的风风雨雨的三角关系里，她才是那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我什么也没误会，你也用不着跟我道歉。我只是觉得，陶悠然真可怜。”简深两手环胸，看也不看他。何嘉言正走到前厅的位置，跟简深他们就一个拐角的距离。隐约听到小姑娘平静无波的声音，他停下了脚步，示意身后诚惶诚恐的酒店负责人回避，于是她温婉却尖刻的讽刺就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入了他的耳朵里，“这么多年了，哪怕养着的是条狗也知道该对谁摇头摆尾对谁张口狂吠，你说，怎么她花了这么多时间精力养的男人就不知道呢？”

　　修整漂亮的男人半倚着墙，一抹笑在唇边无声息漾开：敌我分明，这个小姑娘真是讨人喜欢。

　　“可是简深，当年我也是……”余年苦涩地动着唇，声音却不自觉低下去，“当年我也是真心喜欢你。”

　　“你也说了，那是‘当年’。”简深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的话，“何况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在所有关于过去的事情上面，话说得越多，就越是说不清道不明。简深不打算跟余年多纠结，退一步转过身要走，余年还不死心地缠上前，“简深等等！”

　　下一秒，她的肩膀就被揽到了一个熟悉的、却又因为离开了近一个月而有些陌生的怀抱里。华彩如星屑般坠入她的眼眸，简深怔了两秒，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何、何嘉言……”

　　“在外面还不改口，难怪被别的男人缠住。”何嘉言似笑非笑地看小姑娘一眼，把她整个人捞过来，望向余年，“找我女朋友有什么事吗？”

　　简深不是个不通事理的女孩，心知他是有意要帮自己，连摆在腰上的手都没实打实地碰上。只是……这个女朋友叫得好苏，他的声音又好听，还是恰到好时地出面护着她。虚荣心有点要作祟了……她悄悄抬头看他，身子不自觉往后缩一些。

　　嗯……配合演戏要逼真一点。她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更不是出于对方身材好一时忍不住靠过去这样肤浅的理由——虽然身材真的是太好了……也不知道他这么忙，平时怎么有时间去健身的。

　　何嘉言哪儿知道小姑娘的心思，见她小猫样可劲儿往自己怀里缩，只当她是被吓着了，一时怒意更炽。原本虚放在她腰上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给吃急了噎着的小婴孩顺气般轻柔耐心，察觉到怀中的小姑娘微不可觉地瑟缩了一下，何嘉言的心一塌糊涂地软下来：虽然对着敌人丢了不少狠话，但是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早知道她这么受惊吓，他该来得更早点的。

　　她都靠过去了他竟然也没反对……——何嘉言并不知道，“受惊吓”的小姑娘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他的怀抱像是绝对安全的领土，她一靠进去就像是猫被人捏了后脖子，一动也不想动是其一，其二就是把闲杂人等都通通抛到了云外去。

　　余年原本在旁边支着胳膊一言不发，等何嘉言转过脸来了，他定定看了片刻，张口时连话都说不全了，“你是何……”

　　“何嘉言。”何嘉言接过他的话，捞着简深的那条胳膊无声无息加大了力道，抬着头看他唇角凝固的笑，“有事？”

　　余年的吃惊清楚明白地写上了脸，他不自觉往后退两步，脸色发白，“不……没有、没有事。”

　　“余年，余年？”陶悠然一边叫一边走，目光精准捕捉到靠在何嘉言怀里的简深，立时对着余年就要发作，“你又跟她……”

　　“你给我闭嘴！”余年狠狠回瞪她一眼，“还嫌刚才闹得不够吗？！”

　　陶悠然这边跟简深积怨已久，不分时间地点场合，只要有简深在，她就必然要全力以赴跟简深针锋相对。这时候也是如此。她刚刚那样无理取闹，余年也不过是出面跟简深道了个歉而已。但是现在余年竟然敢呵斥她……还是为了简深。陶悠然腾一下起了火，“你什么意思，余年？巴望着我八百万陪嫁的时候就做牛做马，钱到手了就翻脸不认人了是吧？我告诉你，你少指望能让我看脸子，我陶悠然不是随你捏的软柿子！”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陶悠然脸上。这记巴掌来得猝不及防，怀里的小姑娘身子蝴蝶般颤了两颤，何嘉言缓缓拍了拍她的脊背，看也不看眼前的两个人，俯身温声对她道：“我们回家，嗯？”

　　她看他一眼，点点头，手自然而然地搭进他的手掌。没走几步路，就听余年在身后喊，“何董事，您慢走。还有简……”他自嘲般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