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宜澄

3、旧梦(2)

　　第三章

　　蜡烛摆好，书生从口袋掏出打火机，接着掏出一根熏香，熏香点燃，飘出袅袅香气，书生捏着熏香接近烛芯。

　　宋勉不是很懂他的操作，好奇上前：“师兄为什么不直接用打火机点蜡烛？”

　　书生虔诚注视着摇曳的烛光，微微一笑：“打火机这种单薄世俗之物，轻轻一点即燃，哪及熏香意味悠远，就像我对桔烟的深情，绵延不绝。”

　　宋勉抖落满身鸡皮疙瘩，指尖刮刮嘴角：“人家知道你这番深情吗？”

　　书生抬头，深情注视着某个窗口，带着无限想往：“桔烟只是羞涩，不敢当众接受我的求爱。”

　　宋勉皱眉：“追求行为一旦过度就会演变成骚扰，你考虑过人家女孩子的感受吗？”

　　书生看出他是来拆台的，索性一言不发。一圈蜡烛全部点亮后，站在中心，捧着最新大作开始当众朗诵情诗。

　　~~~

　　桔烟关掉视频，心底有些失落。顾老师略带抱歉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出版社认为你的插画充满童真和灵性，很适合小朋友，但......这套绘本意义重大，他们更偏向于业界知名画手。

　　桔烟把脸埋在手掌，长舒一口气。忽然听到楼下喧哗声起，有个人正在高声朗诵：

　　“长夜明灯
　　孤舟渔火
　　也不及你眼底璀璨”

　　文采虽好，声音却紧绷而古板，听不出任何感情。耳朵识别出这个熟悉的声音，文学院师弟的四方眼镜自动浮现在眼前。

　　桔烟烦闷地拍拍额头，此时她只想安静一点。

　　她推开窗，地面闪亮的心型光圈映入眼帘。中间站着自称是她忠实追求者的师弟，正捧着一本册子，低头念得投入。周围聚满吃瓜群众，里三层外三层。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师弟每念一句，他们捧场似的加个语气助词。于是，就变成了：

　　“三月春风”
　　嘿！
　　“五月花枝”
　　嘿！
　　“都不及你万里明媚”
　　嘿！嘿！嘿！

　　在这场喧闹角落，有个身影独处一隅。高大身影懒散靠着梧桐树干，冷眼旁观这场闹剧。桔烟心下一动，仿佛在茫茫人潮中，找到唯一与自己站在同一边的人。

　　吃瓜群众看到女主角在窗边现身，更是一片沸腾，恰好师弟念完了情诗，收起册子眼巴巴望着她。嘴唇颤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吃瓜群众着急了，不知是谁高喊一句“答应他”，立即引来成群响应，一声声的“答应他”响彻云宵。

　　上铺的何梅颖扔掉手里的书，对着空气嚷嚷：“吵死了，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她瞥一眼桔烟，翻个白眼：“某些人仗着有人追，似是而非拖着人家，既不接受，也不拒绝，只为了享受万众瞩目的错觉。”

　　桔烟听出她的话里有话，头也未回，冷冷反驳：“我和你很熟吗？你凭什么说我从来没有拒绝过？”

　　何梅颖没料到她这么直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讪讪闭上嘴巴。

　　楼下的口哨声重新拉回桔烟的视线，她突生反感，自己好像一只被圈在笼中的猴子，照着游客希望的方式来表演。

　　为什么没有人顾及她的感受？被人公开追求就一定要答应吗？

　　桔烟猛得关上窗子。

　　是时候结束了。

　　起哄声随着女主角的到场而渐渐沉没，全场目光聚焦在桔烟身上。

　　书生害羞垂下眼，紧张到不敢看她，嗑嗑绊绊地说：“师......师姐，你......”你了半天，涨红了脸才问出：“你吃了么？”

　　全场群众大跌眼镜。一声轻笑从梧桐树影里传出。

　　桔烟没有看旁人，只专注盯着满脸通红的追求者，冷冷地说：“你这样大张旗鼓，给我带来很大困扰。”

　　师弟搓着手，不安地讨好：“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会低调的。”

　　桔烟轻笑，双臂抱在胸前，居高临下道：“不会再有以后。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之前的婉拒师弟好像没有放在心上，如果不想我在这里重新表达我的态度，请师弟马上离开，并且以后也请保持适当距离。”

　　师弟如同受惊一般，骤然抬头，颤抖着嘴唇问她：“到底怎么做，你才能接受我？”

　　“永远不会。”桔烟扬起嘴角，似笑非笑，清冷得像渺渺轻雾。

　　师弟捏起拳头，试图最后说服她：“一定还有办法，一定有办法让你喜欢我。”他慌乱想着各种可能的理由，“对了，你不是想考研吗，我父亲，我父亲是C大老师，我去求他，他一定会......”

　　“能不能考上，”桔烟抬高声音，如果下楼时还无所谓的话，现在已经有些生气了，“都与你无关。”

　　人带了情绪，话就刻薄了些：“你喜不喜欢，是你的自由，我接不接受，是我的自由。但是请不要用你的喜欢干涉我的生活。”

　　秋风平地而起，蜡烛晃晃悠悠熄灭几个。就像师弟越走越远的背影，寥落萧瑟。

　　人群慢慢散去，桔烟松口气，但愿今天说的话真的能产生效果。她转身回宿舍，梧桐树影里一声清亮的口哨叫停了她的脚步。

　　桔烟回头，一个男生从梧桐树影走出来。光影交织在他的侧脸，眉眼朗润, 鼻梁高挺。

　　桔烟眨眨眼，认出眼前正是打碎自己暖水瓶的那位。他伸展手臂，将暖水瓶递到她面前，笑吟吟地：“赔你的热水。”

　　桔烟接过来，朝他点点头，拎着水瓶直接走向宿舍楼。

　　男生失笑，喊住她：“师姐，不说声谢谢吗？”

　　桔烟纠正他：“这叫扯平。”

　　男生笑了，双眼皮的眼尾翘起来，像锦鱼摆尾。桔烟不懂哪里好笑，默念一句无聊，转身走了。

　　站在窗前的何梅颖看到这幕，讥讽地说：“刚拒绝一个，转头又勾搭一个，这女的真有一套。”

　　安丽华捧着脸只是羡慕：“在阴盛阳衰的槐大，桔烟这朵校花可真是屹立不倒。我们这些不知名的小花小草一点春心荡漾的机会都没有。”

　　何梅颖冷笑：“快不是了。”

　　安丽华起初不解，随后明白过来：“对哦，明年毕业了，自然就不再是了。”

　　“我是说，今年有个后起之秀，在校花竞选中直逼那朵绿茶。”

　　“在哪里？在哪里？”

　　何梅颖很是不屑：“槐大贴吧，热门贴第一，有个计算机系的学妹马上就剑指冠军了。”

　　“话说回来，梅颖你为什么不喜欢桔烟呢？”

　　门外有人停了脚步，轻得像一团化不开的雾。

　　桔烟不想暗地偷听，可她也实在好奇何梅颖的针对因何而起。她安静站在墙边，听到何梅颖不屑的声音响起：“看不惯她总是一副清高样。”

　　安丽华抱着椅背，语气疑惑：“不会啊，她看上去只是不太热情，没有瞧不起谁的样子。”

　　何梅颖笑着推了她一把：“你跟我一个班还是跟她一个班？”

　　安丽华笑起来很纯真：“我们从大一就是舍友兼饭友，大三莫名其妙换了宿舍，认识桔烟也才一个月而已，肯定和你更铁啦。我只是不明白，明明之前和桔烟没有交集，为什么你从第一天就不喜欢她。”

　　何梅颖意味深长一笑：“不是一路人，直觉就不喜欢她。等着看吧，时间一长，你就见识到她的狐媚手段了。”

　　这话听起来两人曾有渊源，桔烟拧眉深想，也想不出什么时候和她有过接触。安丽华替她问了出来：“她是不是......抢过你男朋友？”

　　一个抱枕飞向她，何梅颖笑骂：“想什么呢，小说看多了吧。”

　　安丽华还要再问，见她一副不想细说的模样，转回了先前的话题：“唉，好想谈恋爱。已经大三，再不谈恋爱，真的要老了。”

　　何梅颖在穿衣镜前比着新买的裙子，随口说：“加入体育部啦啦队啊。据说今年来的小学弟质量格外好。诶，你看我这条裙子好看吗？”

　　安丽华眼前一亮，从椅子上站起来：“好看好看。你刚刚说的啦啦队，还有名额吗？”片刻激动过后，又蔫蔫坐回去：“人家都是招大一的小学妹，谁还会对大三的老师姐感兴趣的。”

　　桔烟听到这里，离开墙壁，刚想推门进去，背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宿舍里的声音马上停住了。

　　桔烟回头，李栀背着书包跑过来，马尾辫在两侧肩头来回擦过。

　　她看着桔烟拎的暖水瓶：“这么晚了还有热水？”

　　短时间讲不清个中原因，桔烟笑着看她：“你今天回来的有点晚呢。”

　　李栀一边摇头，一边推门：“我妈新学一道菜，非说晚上做给我尝尝，手忙脚乱的拖到现在。”

　　等桔烟跟在身后进了屋，趁着关门的空隙，她朝桔烟眨眨眼：“给你带了好吃的。”

　　另外两个人见她们回来，自动关了嘴巴。室内陷入寂静。

　　李栀浑不在意，从书包掏出零食来分给舍友，笑着打趣安丽华：“在聊什么？我可是一进楼道就听见你在呼唤男朋友了。”

　　男朋友三个字的音节被她说得调皮搞怪，何梅颖也被逗笑：“校队的小学弟惹得我们丽华春心荡漾了。”

　　李栀拍拍安丽华的肩：“这不怪你，我听了我也荡漾。”

　　安丽华更加兴奋，拉住她的手：“梅颖刚刚说啦啦队在招人，这可是接近小学弟的绝佳时机。明天一起去体育部报名吧？”

　　李栀连连点头，一手叉腰一手向天：“新鲜可口的小学弟，等着纯情师姐来拯救你们吧。”

　　四人一齐笑起来，等笑声渐歇，李栀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沉默的桔烟：“桔烟，要不要一起？”

　　桔烟捧着水杯，透过上升的热气看到三双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来自何梅颖的两道尤为锐利，甚至带了警告，就好像她要侵犯她的所有物一样。

　　她若无其事吹了吹杯口聚集的热雾，对着李栀淡淡一笑，轻声回答：“好呀。”

　　余光顿时瞥见何梅颖的脸拉到了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