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华姒聿

6、起始-5

　　谢珩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快过一下。
　　一片残骸废墟中，一个人形的“东西”踩着地面上无数的破烂站了起来。谢珩艰难地吞着口水，就见这东西高矮胖瘦是个人样，好像身上还穿了套人的衣服。但是从外貌上看，这东西更像是个类人的怪物，因为他或者说它全身上下都是血污，褐色的血液凝结成血块黏在他身上，目测身上正在流动往地上淌的是还没干涸的血迹，头发乱糟糟的糊在脑袋上、肩膀上，完全看不清这个东西到底有没有脸。
　　整个“人”是个移动的“血迹源头”。
　　谢珩强迫自己稳住，不要漏出其他什么不该有的反应，然后等着心跳声稍微缓了缓，瞬间抽出自己的飞行法宝，整个人毫不犹豫地近乎连滚带爬的逃离了现场。他再也顾不上遮掩身形或者注意不让人发现自己的事情了—因为他发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东西光是身上的气息就压的他快喘不上来气了，很有可能修为高出他好几个境界。
　　哪怕这东西看上去有些动作缓慢，意识不清，出了废墟堆就站在原地不动了，也不能否认其本身是个大杀器的事实。这可和跑来魔修的地盘和人周旋是两回事。
　　差点被吓出心脏病的谢珩连滚带爬符箓法宝齐用，简直快用上了自己出生以来吃奶的劲，一路飞奔疾驰。
　　与此同时，半山坡洞府内，从几日前就一直在拉锯的几股力量正在逐渐减弱对抗。空气中溢散的灵气正在变得薄弱。
　　地上的人一改几日前要死不活连呼吸都快停了的虚弱样，胸口已经开始恢复正常呼吸，脸色红润的像个大红苹果—熟烂了的那种，秦楼月要死不活的意识才刚恢复，就差点被体内暴涨的灵力撑得又一次昏过去。
　　然而秦楼月可能倒霉的事情经历的多了点，所以对痛苦的忍耐力显而易见的比一般人强上许多。他在快要被撑爆的身体和几乎灼烧的快要化为虚无的神魂中间，硬是找到了一条生路。
　　他僵硬的抬起手，一把拽住了半空被打碎的那面瀑布仅剩的一个角，锋利的碎片立刻划开了他白皙的手掌，紧接着，秦楼月积攒了全身的力气在手上，用力一拉，勉强双腿跪在地上，上半身撑了起来。
　　同时，另一只胳膊也抬了起来，整个压在了碎片上。
　　他两只手都压在墙面三分之一不到的瀑布上，头发全部散落开来，身上衣襟大开，破破烂烂，又都是血迹和污迹，狼狈的简直不能再狼狈了。但如果有人此时能看到他他脸上的表情，就会惊讶的发现，他面上丝毫不显任何痛苦或是煎熬，沉稳地像是坐在自己家后花园喝茶的模样。
　　秦楼月忍着身体和神魂双重的冲击，艰难的用双手捧起了一点混合着血迹的泉水，整张脸压下去，伸出舌头去够。
　　来回几次，也不知道到底进嘴了多少，秦楼月终于支撑不住的松开了卡在碎片中的两条胳膊，重重的跌回了地面上。
　　有些让人意外的是，虽然他身上看着比刚才更狼狈了些，但是神色却正常了许多，似乎无论是残破的神魂还是体内暴涨的灵力都服服帖帖地回归了自己的地盘，不再出来瞎蹦跶了。
　　--感情这位老大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了后手。
　　给自己留了后手的秦楼月折腾一圈，差点没把自己折腾死。
　　这会儿真是什么都不想干，就想找个地方睡上一觉、休养生息—可惜条件不允许，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几天呢。要是一不小心昏迷的时间长了点，大比结束了，那想要在赵凌的眼皮子底下跑路可就不容易了。
　　闭着眼睛靠在身后的墙上，秦楼月缓慢地引导自己的神魂內视丹田，就见原本被下了诡阵一直以来不许任何外来物种串门的丹田里，一颗饱满的金色珠子盘旋在半空，很有活力地来回乱窜，不停地“吃”着丹田里的黑色痕迹。
　　整个丹田被他霸占着，就连好不容易调出来的神魂都被他逼在了上方的角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吃货三下五除二的干掉了诡阵，然后金色的珠子螃蟹一样霸道威武的在丹田逛了一圈，把每一处都印上了自己的痕迹，大爷似的坐在了正中央—这货除了能让丹田继续用，并且自己也充当了一把金丹，简直比诡阵还牛逼，沉寂了多少年的神魂没等反应过来呢，就被挤了出去。
　　上古灵物本就霸道，秦楼月看了看情况，心里有谱了—只要元珠能成功在丹田落住，那以后无论是修炼还是其他就都会有办法的。
　　平心静气，秦楼月原地盘腿坐在了地上，双手摊开在膝盖上，周围的灵气随着他心法的运转不断靠近，在他周围一尺处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灵气场。跟着他的动作不断动作，一点一点的缓慢从皮肤进入身体，再从筋脉进到丹田。
　　两个时辰后。
　　秦楼月睁开双眼，一手再次扶着那破烂的瀑布碎片站了起来。松开手，他神情不动的转了转脖子，低头看着自己狼狈的身体，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秦楼月转身沿着这间屋子再次往里走去。
　　他这洞府乍一看只有不大点的地方，其实里面弯弯绕绕的都是密室套着密室。
　　前行了不过几十步，就走到了屋子的边角，秦楼月抬起手，将墙面上的一盏壁灯直接拿了下来。手伸进墙面里，不知道碰了一下什么东西，墙面自己划开了。
　　露出了漆黑的门和门里未知的地方。
　　秦楼月顺手在壁灯上点了两下—该灯从一盏依靠点火才能发光的凡灯瞬间转化成了一盏长明灯。秦楼月推开门，拿着灯大步迈了进去。
　　微弱的灯光下，可以清晰地看见，门里地方小的可怜，大概只能站四个人那么大的空间，门一开，面前正对着一个高台，有点像是凡人用来供奉祖宗牌位的那种。
　　秦楼月上前一步，将灯放在了高台上。
　　灯光照着高台上的几个木头板，居然真的是牌位。上面分别写着：太阴秦氏第一十二代族人秦氏滕暨太阴秦氏第一十二代族人秦楼氏芷兰之灵位、太阴秦氏……
　　一水的太阴秦氏灵位被供奉在这个狭小的地方。
　　秦楼月抽出下面的抽屉，随手拿出来一把香，并指一点，再放到嘴边将火光吹亮。神情平和的站直了身体，两手一抬，拿着香从容的拜了三拜。
　　然后面无表情地将香插在了上面。
　　插完了香，秦楼月想了想，一撩自己根本不存在的衣袍，狼狈而笔直地跪在了地上，又三跪九拜的行了通大礼，这才跪在那张口说道：“父亲、母亲，我是楼月。”
　　他似乎有点不擅长做这种事，介绍完了自己就停在了那，卡了好半天的壳，才有些寡言的继续开口：“我……我的修为暂时已经恢复了。现在有了其他的东西支撑身体的运转，诡阵也不在我身体里了。我今天来……”秦楼月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我今天来是要说，我很快就会离开了。离开以后大概会去找秀月和皓月他们吧，或者也会去找秦氏的族人。”
　　秦楼月神情落寞，少见表情的脸上微微露出了笑，这是提到亲人时才会有的发自内心的微笑：“到时候，我会好好照顾弟弟妹妹的，也会担起我的责任，撑起太阴秦氏，不给爹娘丢脸。我…我就要走了，也许接下来就没有什么时间看你们了，希望你们好好的，也希望秦氏列祖列宗保佑秦氏和活着的族人平平安安。”
　　秦楼月磕磕绊绊的说完了话，轻轻的笑了笑，再次躬身挺了一会，这才站起身来。
　　他站起身，收住脸上不自觉浮出的笑意，就好像收起了自己全部的软弱一样，又成了那个钢筋铁骨锻造出来的利刃。
　　很快，刚刚才插上去的香燃尽了。秦楼月打开了下面的一个小柜门，拿出了一枚戒指。戒指呈深蓝色、偏暗，上面绘着一只奇形怪状的东西，看不分明。秦楼月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将高台上所有的牌位全部收进了戒指中。
　　……
　　用了一些时间，将自己身上的伤口处理好，又换了一身衣服，秦楼月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住了许久的洞府，眼神里多了些什么东西—虽然在这里住的时间非常久远，比在太阴山自己的住处时间都长，但终归……这里是这里、太阴山是太阴山。
　　沿着半山坡向下，一路上，虫鸣鸟叫时而响起，两侧树木花草繁茂盛开，却不见半个人影。
　　这正好与秦楼月的猜测不谋而合—大比期间，鬼阴宗弟子大部分都集中起来前往观看，留下守山的人十不存一，正是借助鬼阴宗内传送阵离开的好时机。
　　秦楼月走的极快，他本身就有金丹期的修为，如今元珠成功落在丹田，虽然之前由于预估失误，他身体里的各部件们自己开了一战，但并不影响他什么，元珠毕竟是上古灵物，他打坐了两个时辰，就隐隐察觉到自己已经快达到当年力量的巅峰了。
　　这倒是刚刚好，若是力量再大些，他当个废物当了三十年，神魂如今又残破不已，乍然间怕是还控制不住。
　　心里头想着事，脚下飞速地往主峰下走，传送阵并不在主峰，而由于主峰的特殊性，他也没办法直接御剑或者用飞行法宝从主峰穿过去，因此只好抓紧时间步行。
　　三拐两拐，眼看着主峰的大阵边缘就在眼前，秦楼月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松，转瞬就被迫重新提了起来。
　　他来不及顾虑主峰的禁锢法阵，双手掐了个诀，不知道从哪打出了一柄长剑，两手握住剑柄，脚下不动，上半身猛地转了一百八十度，横空一剑劈了下去。
　　长剑在空气中划过，发出一道破空的嘶吼声，剑光大亮，正好和背后怪物的双手撞了个正着。
　　一个人以屁滚尿流地姿态在他长剑落下之际钻到了他两腿中间，然后又飞快的跳了起来，趁着秦楼月长剑和对面怪人的双手僵持，窜到了秦楼月身后。
　　秦楼月：“……”
　　然而此时此刻，也没什么时间给秦楼月去骂窜到他背后的倒霉孩子，两人僵持了才一息，秦楼月却悚然发现自己的剑有些不受控制。
　　他神色一变，二话不说就松手放开了自己的剑，一手抓住背后的人，一手抬起复又按压激发了手腕上的一个护盾，带着人往后连退了十几步。下一刻，长剑在半空中“砰”的一声巨响，炸了个尸骨无存。爆发的灵气和魔气直将两个人一起撞了个头晕眼花，向后滚了千米还不止。
　　护盾在杂乱无章的冲击中缓缓消散，两个人兜头盖脸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碎石扎在身上，像是被针形的武器千万枚一齐射进体内--真是又酸爽又悲剧。
　　眼前一片狼藉。
　　谢珩两眼发直，感觉自己小命休矣。
　　他觉得自己冤枉极了，不过就是趁着大比第一日出来探探鬼阴宗，结果莫名其妙就碰到了这么个怪物，原本以为这东西反应不太灵敏，多看了两眼，结果这王八蛋玩意就追上他了。
　　他接连给自己套了十几个高级防御符箓，用完了来之前长辈们给的全部存货，也没顶住这东西三次攻击，最后硬是一路跑一路炸了无数法宝才勉强保住小命，现在乾坤戒里简直比他脸还干净。
　　刚才要不是眼尖看到了这面有人，忙不迭地跑了过来，这会就得给自己收尸了。
　　他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想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说点什么，救命恩人已经不耐烦地抓着他的变色腰带把人提了起来，一个字也没用他说，不知道从哪又拿了一把剑出来，把他往剑上一扔，自己也一跃而起，运起灵力灌注在剑上。
　　长剑冲天而起，卷起身后各种不同的力量形成了一道窜天猴一样的后屁股，向主峰山上飞驰而去。
　　这一系列动作快准狠，没给那怪物和谢珩任何反应的机会，充分彰显了秦楼月的战斗经验之丰富，为人做事之果决善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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