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华姒聿

2、起始-1

　　雍朝历一〇七年，敬帝三十五年，春节才过。
　　极北之地常年天气寒冷，环境恶劣。
　　一眼望去，一片白雪茫茫，冰冷的风刃混着冰雪打在人身上，能将人瞬间碎成肉沫沫，连骨头渣都不剩什么。
　　鬼阴宗作为魔修大宗门，其宗门老巢就在极北之地的深沟里，寻常一般二般的人是根本进不来的，因为和这破地方接壤的是一条由无数空间裂缝拼在一起勉勉强强凑成的羊肠小路，而其他方向根本没路。
　　鬼阴宗本门弟子出入直接走由宗门内部通向外界的传送阵。
　　这一日，天气晴朗，晴空万里无云，是一年里极少见的好天气。魔修因修行不修功德，天道在上，杀戮而生劫雷阴云，故而魔修聚集之处通常是很难见到好天气的。
　　极北之地加上魔修大宗门，好天气大概是个玩笑。
　　然而玩笑开多了似乎也会赶上一场狗屎运，这一天天气好的让人慨叹。以往总是昏暗模糊的天空湛蓝清澈，一眼看去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假天空。远远地，守在宗门山脚的人就瞧见远方一道混杂着魔气和红色的光线速度极快地朝山脚而来。
　　来人速度很快，不过转瞬间，魔云就降落到了地面上，从上面先后跳下来两个看上去就完全不是一路的男人。
　　从魔云上下来，赵凌一把抓住旁边脸色惨白的谢珩，彬彬有礼地以一种不符合魔修身份的样子微微一笑：“真是报歉得很，你怎么样，要不要我找个医修给你看看情况。”
　　鬼阴宗几千年历史、魔修大宗门出身，谢珩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里没有医修这个物种。
　　鬼阴宗宗主赵凌性好男色，尤其喜欢斯文俊秀、风度翩翩的男色。
　　山脚下守卫抬起头看了一眼，又飞快低头看地。
　　谢珩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几步，扶住了山门前一块大石头，刚刚好挣开了赵凌的钳制：“没事，我只是修为低有些受不了，没有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了。”他说话时，声音压得有些低，软软地，很是好听。兼之赵凌自上而下观察他，能看到他弯曲的白皙的脖颈。赵凌难得的，觉得自己想吞口水。
　　然而福利时间很短，不等赵凌看仔细，谢珩已经收回了扶着石头的手，起身将刚刚一路疾驰赶路不小心吹散的衣服整理了一番，谢珩回头看向赵凌：“我素来听说极北之地风景秀丽，广阔无边，和其他地方比起来，最是难得一见的景致都在此处。”
　　谢珩好看的嘴角弯了弯，眼睛透出亮光，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在睁眼说瞎话，继续道：“这次有机会同宗主来到北地，可要好好感受一番才是。”
　　风景秀美的极北之地？这说法让赵凌往前走的脚步忍不住顿了顿，继而大笑出声：“那是自然。”他手一挥，朝着山门口的人摆了摆手，大步携着谢珩进了鬼阴宗，准备参观风景秀美的好地方。
　　鬼阴宗名字起得不怎么能上的了台面，既没有什么意义，读出来也不好听，像是道修的宗门叫什么上清门、玄宗也就不说什么了。再对比其他两大魔修宗门的名字清夜城和霜阁，鬼阴宗立时就被衬得没了格调。
　　不过名字没格调不怕，只要有实力就好了。
　　鬼阴宗山门一开，山门内的灵气顿时扑面而来，几乎实体化--鬼阴宗地下所有在宗门大阵以内的地域都有灵脉支撑。
　　谢珩原本惨白的脸色几个呼吸间就转成了温润的淡红色，他不动声色地调动着自己丹田吸取灵力不断修复着自己有些疲惫的身体。
　　赵凌信步而行，明明没回来前火烧火燎一般往回赶的人，此时好像忘了这回事一样，他随手甩出一个带着自己魔气的纸叶子，纸叶子一上一下飘飘忽忽地就飞了出去。谢珩恍若未见，随着赵凌的脚步不急不缓的向前行。
　　赵凌：“你喜欢住什么样的地方？我带你过去。”
　　谢珩正慢条斯理地跟在赵凌身后，因为是步行，速度不快，也没有什么事，他像是欣赏风景一样，缓步慢行不说，看到什么觉得有趣的东西还忍不住往其他方向走几步，细细观察了才跟上赵凌。
　　这时候正巧路边两侧都是树木，树木茂密且种类繁杂。其中一颗五颜六色、身上彩虹飘飘荡漾不已的树仗着自己颜色独特、内涵深刻，探头探脑的正用自己的枝杈去拍谢珩的头。
　　谢珩一脸惊奇，以一种像是看到了心里深爱的人那种饱含深情和星光的眼神看着自己眼前的树。传说中上古时期有一种生物，名字叫湫芿，这种东西名字拗口的很，但这两个字读起来却很有韵味。有记载说此物生来便有灵智，不像其他东西需要浇灌开灵，因而作为一种可种植可养育的且有着和树木一样外形的无法归类物种，许多大能修士都喜欢在自己的洞府里养上那么几株。
　　谢珩曾经看过一本书，那本书外皮裹着一本正经的书名，其内容却很是糟心，里面有整整一章的内容在描述男主人公为了讨女主人公的欢心，费尽心思的种了当时女修们喜欢的湫芿，并用大量篇幅详细的介绍了湫芿这种生物。
　　谢珩对书里的内容记忆深刻，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仍然记得那些详细的描述：湫芿外形似树，尤似参天大树，幼时如普通树苗般毫无特色，且生长缓慢，然长成后，颜色纷呈、五彩各异，因枝柳可做修士彩衣，自带高防御功能，故而深受女修喜爱。
　　亲眼看到自上古消失后就只在传说中才有的东西，谢珩眼睛都有点直了。都不知晓眼前的东西是不是真货，就已经被迷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他一把扒拉开悄悄拍他的树枝，像是扒拉开什么烦人的东西，一脸向往地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枝干。
　　赵凌问了一句，没得到回答，仿佛他自己走在路上，没什么事闲的和空气对了个话，不得已只好回身停下打算等一等好奇心过重的“谢先生”—虽然谢珩修为不算高，但毕竟太初大陆上，有修为的人总是要比没修为的人地位高一些，然而谢珩比较奇葩，赵凌是在凡人都城一家学院遇到了此人，并且无论赵凌怎么说，此人都声称自己是一个教书先生，哪怕最后在赵凌的忽悠下同意跟赵凌回到鬼阴宗，也不忘坚持要求别人叫他一声先生。
　　赵凌只好点头同意鬼阴宗上下尊称他一句谢先生，成功的将人拐了回来。
　　不料此时此刻，赵凌一回头就发现这位神奇的先生抱着一颗树，像是抱着个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似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将自己挂在了树上。
　　赵凌嘴角抽了抽，他虽然喜好男色，可并不是一个为了男色就会从此君王不早朝的人，鉴于宗门内还有无数公务等着他，赵凌叹了口气，抬手招来路边的一个弟子，用下巴指了指谢珩：“这位谢先生，待会你领着他去……”赵凌停顿了一下，皱着眉头将鬼阴宗各峰过了一遍，接道：“带去半山坡那。”
　　“好的，宗主。”弟子先是一愣，表情里有几分奇怪，接着像是突然反映过来自己面前是谁一样，声音里硬是挤出了三分正经。
　　赵凌摆了摆手，又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眼谢珩，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还是没有打扰那位狂热的教书先生，只一甩袖子，脚下生风加快速度去处理烂摊子了。
　　瞧他这着火似的速度，倒像是才想起有什么要紧事一样。
　　谢珩对着一颗五颜六色活似被一堆熊孩子泼墨写意的树上下其手、眼神暧昧，完全没发现此地除了他本人，就剩下一堆巡山守卫的弟子了。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在这棵树上摸了一圈，然后可能觉得不过瘾什么的，脚步不停地又转了两圈，这才吸了一口气，上上下下的摸起来。瞧他那动作和眼神，知道的知道那是一棵树，不知道的可能以为他面前的是一个他暗恋了多少年的美女，终于有朝一日愿意和他春风一度，让见者都忍不住跟着老怀甚慰了一把。
　　等谢珩一脸满足地起身拿着从树上摘下来的叶子准备往里走，去看看自己住的地方，时间已然过去几个时辰了，就连身边带他的人都换成了第三个。
　　赵凌速度快，甩开谢珩不过几息就来到了主峰的正殿，殿内坐了几个人，一水的墨黑色长袍从头发丝盖到了脚趾头，各个连眼睛带脑袋都像乌龟似的缩在长袍硬壳里。
　　听到赵凌进来的声音，坐着的人立刻不安稳起来。其中一个像是猴子一样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紧张的往前迎了几步，声音焦虑：“宗主，这可怎么办，那东西不见了。”
　　赵凌沉着脸，抬手制止了那人接下来的话，几步走到最前面，捡了张凳子坐下。
　　“镇定，急什么急？你着急难道能让那东西自己回来不成？”斜眼撇到还有人耐不住性子要说话，赵凌冷哼一声。
　　“宗主说的不错，你们也都先冷静一下。”赵凌对面坐了一个人，在这屋里一圈人都火烧火燎的情况下，唯独这人屁股沉得很，赵凌进来他没吱声，所有人都急的不行的时候他也看不出多着急。
　　他身上同样一身大长袍，乌漆墨黑的什么都不看到，可能是因为太瘦的缘故，活像两根树枝交叉着定了个钉，再在外面套个大黑布，一说话，大袍子支楞八翘的起起伏伏，里面跟装了一个鼓风机似的。
　　赵凌咧着嘴笑出了声。
　　赵凌长相俊美，偏于阳刚。平素性格也极好，在魔修里算是少见的名声好、行事也比较正派的那一种了，即使是道修的那群假道学们提起魔修众人也要夸一声鬼阴宗的赵宗主人很不错。
　　然而赵凌这时候“噗嗤”笑出声，却好像是突然发出了什么信号一样，殿里一群人登时住了嘴，互相面面相觑半晌，安安静静的坐回了椅子上。
　　简直比训练有素的狗还整齐划一。
　　赵凌似笑非笑地扫视了众人一眼，语调轻快：“行了，都说说吧，怎么回事？元珠什么时候不见的”
　　他语气半点不严肃，神情也毫不紧张，但是刚刚还一个个咋咋呼呼的人却都跟突然成了鹌鹑一样静悄悄的不吱声了。
　　“是上月二十七那天。”一片沉默中，赵凌对面的人沉着声音开口：“因十五大比，宗内要进行准备，去内库打算找些东西来做大比的奖励，这才发现原本装元珠的暗室已经被打开了。”
　　“呵……”赵凌似笑非笑，转而质问道：“也就是说，你们根本不知道东西什么时候不见的，反正二十七那天发现不见了是吧？”
　　众人一时沉默。
　　赵凌似乎也没指望谁能给他什么答案，面上神情不变，一边摆弄着手里的一枚玉质摆件，一边接着说：“行……那就说说发现了之后你们采取了什么措施吧？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在场众人继续沉默。
　　有微风穿过殿门，轻飘飘的带着几缕柳絮落下。
　　赵凌：“……”
　　他还是鬼阴宗弟子时，就恨不得凡事永远亲力亲为，不碰到有什么必须来找长老们的情况就是他最开心的事了。没想到等他一跳好几级坐到宗主的位置上了，长老们依旧指望不上，鬼阴宗宗门内务像个神坑一样把他坑了进去，从此以后他再也没出来过。
　　赵凌艰难的叹了口气，他要提升修为，抓紧一切时间修炼；还要历练心境，随时要前往大陆各地寻找机缘或是体会世情；他还爱享受，没事找些合适的人谈谈天、说说地。
　　可元珠是上古之物，自鬼阴宗开宗立派就作为宗内秘宝，代代传承，总不能不找。
　　赵凌随手将玉质摆件放在桌上：“通知下去，宗内戒严，三月之内，所有人无故不得外出，立刻发出密令，通知所有在外人员半月内全部回宗。”赵凌自上而下的往下看了两眼：“记住了，别闹出太大动静来，耽误了大比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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