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记》蓝色夏威夷

3、第3章

　　子时，偌大皇城禁宫沉睡在黑暗当中。
　　十二岁的孩子独自盘膝坐在密室里的白玉床上，妖异的血色和煞白交替在他脸上出现，细密汗珠从额角冒出来，显然是十分吃力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缓缓吐纳收功，此刻他肤色已恢复正常，却更显得白嫩细腻，隐隐一层朦胧光晕笼罩其上，唇色鲜红，娇艳欲滴。
　　“侍，我交待的事办好了么。”齐暄微阖双眼道。原本甜润清脆的声音此时带了一些沙哑，与香炉中丝丝薄烟一般幽幽飘荡在室内，深沉馥郁，像是能渗入骨血里。
　　“幸不辱命。”一名黑衣人单膝跪在齐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张素笺，“这是眼抄下的太医给皇上开的药方，请主人过目。”
　　齐暄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会儿，略微思考，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味药材上，唇角慢慢勾了起来。
　　滑腻白皙的小手一扬，那素笺便在一团火焰中化为灰烬。
　　“让人给我配一副药来。”齐暄一一念出药材和剂量，末了又微笑着补上一句，“这可是一剂烈如虎狼的猛药呢。”
　　……？侍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他也略懂些医理，若没弄错的话这剂“药”应该是含有催情成分的燃香，药性相对普通春药来说算是较弱的，为什么主人却说这是一剂猛药？况且这燃香除了所用香料比较昂贵外再无出奇之处，自己小孩模样却深沉难测的主人为什么要特地配这种“不出奇”的催情燃香？
　　疑惑归疑惑，受过严酷训练的侍没有问出口，他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作为“侍”被培养，而师傅告诉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永远不要置疑主人的决定”，出谋划策、尽进忠言不是他需要做的，“侍”的责任只是侍奉主人身侧传递消息。
　　微微躬身，侍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感觉到侍的气息消失，我起身走出密室。这里是禁宫之西，已殁的月妃的宫殿，宫中一直流传说这里闹鬼，久而久之便荒弃了。有人说父皇还是念着那么一点旧情，所以没有下旨拆除，我倒是觉得并非如此，一来这里已经是后宫最西边，就算拆了重修也恐怕没有妃子愿意住到这么偏僻，二来这月妃殿原本地方就不大，想要遗忘是很容易的。
　　光阴荏苒，再过许多年，还有谁会记得前尘种种。站在落满灰尘的冰冷大殿上，我抬头望向那跟黑漆漆的横梁。
　　七年前，皇宫内传出月妃突染恶疾匆匆辞世的消息，多少才子侠客扼腕叹息，却不知他们心中的仙子就是在这里，安静的下跪谢恩，接过御赐白绫，投缳自缢。
　　从此，世间再没有名动九州惊才绝艳的奇女子瞻月，只留下哭闹了没几日就将自己生母忘诸脑后的十一皇子齐暄。
　　可谁也不会知道，小小的我每夜躲在被子里哭泣，揉烂了被角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谋逆大罪理当斩草除根，我知道自己的娘亲用了多少心力设了多少后招才将我保下来，所以不能不忘，不敢不忘。
　　时至今日，我仍是个孩子，却已经不会再躲在被子里哭泣。那些勾心斗角的各种伎俩于我早就不在话下。想必娘亲在天上看着我也会感到欣慰了，只是，她却再不可能来抱抱我夸我一声。
　　我轻轻叹口气，又甜甜笑起来，无妨的，娘亲，终有一日，我要让天下人都对你的名字顶礼膜拜。
　　今宵月明星稀，夜色如水。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是不是？

　　次日清晨碧儿唤我起来，我说了声“不要吵啦，代我去跟太傅告个假”便倒头睡起回笼觉。再醒来时天已大亮，阳光金灿灿洒下来，照在身上十分舒服。
　　碧儿见我起身，一边送上沾湿了的手巾给我净面，一边唠叨不停：“主子可不能再逃太傅的课了，这个月算起来已经有七八回啦，若是皇上兴起考教功课可怎么办？”
　　我笑了笑道：“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啊。答错父皇还能吃了我？至多骂上一顿，不疼不痒的有什么要紧？”
　　“主子怎么说这种话？”碧儿嘟起嘴来，“皇上上回还夸主子聪明，您却变本加厉逃课，怎么就非等其他皇子争了先您才好学起来？主子若把心思都放在功课上头，哪个皇子比得过您啊？”
　　我无语，将手巾递回给碧儿，看看旁边不出声偷笑的丹儿，心中升起莫可奈何之感，真是天可怜见，碧儿今年也有十五六了吧？什么时候能有丹儿一半通晓人事我就能少头痛几回。水满则溢月圆则亏，就算我眼前根本和皇位八杆子打不着也没必要招众皇子的妒吧。况且我那父皇嘴里夸我聪明，眼神却跟刀子似的，我何必巴巴的去讨这份罪受。
　　见我不言语，碧儿以为说得我动心了，又再接再厉道：“就算不为皇上面前露脸，您也要为萧妃娘娘想想不是？娘娘这么多年视主子如己出，您怎么也不能让她担这管教不严的名声啊——”
　　“——碧儿。”见这淳朴少年大有滔滔不绝之势，我不得不抢先打断他，“碧儿，我饿了。”
　　碧儿这才明白我根本一字都没听进去，顿时有些气馁，不情不愿地下去张罗了。
　　丹儿上来给我递水漱口，我瞥了他一眼，板起脸道：“你们两个真越发长进了，一个教训起主子，另一个看主子笑话。”
　　丹儿知道我并没真怒，一张脸笑得花儿似的连连摇头。
　　我瞪他：“还敢笑，仔细着别出声，挨鞭子不好受，今天才第二日呢。”
　　丹儿吐吐舌头，未免我再看着他笑真的着了恼，忙不迭下去帮碧儿给我端早膳了。
　　不过碧儿的话倒提醒了我，有几日没去给我现在的母妃——萧妃请安，今天得闲，也该去一趟了。
　　用过早膳，不慌不忙踱到萧妃寝宫，门口的老太监见了我十分高兴：“小主子有几日没来了吧，萧妃主子今天早间才念叨过呢，咱家这就带小主子去见娘娘。”
　　“母妃！”见了萧妃我立刻跑上去亲亲热热搂着她撒娇。
　　萧妃抱我坐在她膝上，目光中全是宠爱。凭心而言，萧妃对我之好无可挑剔，她多年不育，当年父皇将我过继给她。她本来是知道些内情的，却仍毫不犹豫接纳我，待我如己出。因而一直以来，我也敬她爱她，没有在她面前刻意隐瞒本性。
　　说了一阵话后，萧妃拉着我到后花园赏春景。我心中一动，意识到她有话跟我说。
　　果然她与我独自走在前头，到了湖心亭中屏退左右。
　　沉吟一会儿，萧妃淡淡开口道：“暄儿，今日太子到书院去了，你知道么。”
　　我笑了笑：“是为了十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