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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重圆⑤ ...

  •   今日的晚膳非常丰盛,王府的厨子特地做了几样王爷平日里最爱吃的菜。
      望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郎黎却没有什么食欲。一双玉箸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盘子里的软炸里脊,看得一旁的厨子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好在快言快语的血雨直接问道:“怎么了主子?可是今个儿的菜不合胃口?要不让他们撤下去重做?”
      郎黎摇了摇头,随意拣起一块肉,“不必。”吃是吃进去了,可瞧着永安王的样子,如同嚼蜡似的,好像这菜食简直不堪入口。
      随侍的腥风给食欲不振的王爷端来一碗八宝甜汤。
      郎黎不语,淡淡地看了一眼还站在腥风旁边的福禄。
      福禄不禁一激灵。作为宸国无敌的将帅,永安王的眼睛是经过鲜血洗涤的,即使眸中是旖旎氤氲的色彩,平素那份迷人的慵懒下也暗藏着令人生畏的狠戾。这时的一眼,便是尽显凌厉,直教人悚然屏息。
      “这甜汤虽好,却不是我府中的口味。”
      闻言,眼观鼻鼻观心的福禄只得硬着头皮回道:“眼下春寒正盛,王爷又是病体初愈,这样衣着单薄,怕是会……”
      郎黎自然知道突然殷勤的福禄藏着什么心思。他坐直了些,抬手将面前的碗盅推开些,“你这心思若用对地方,人就不会在我那儿躺着了。”
      福禄无话可说,“……王爷恕罪。”
      “恕罪?恕什么罪?你可是奉君命行事。”
      福禄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瞄向话中带刺的永安王。这一望,真是看了个正着儿——极致艳丽的桃花眼绝世无双,若是没有暗藏瞳眸中的一抹血红,这该是多好看的一双眼睛。
      只见郎黎面色一沉,福禄吓得立马跪在了地上。
      “哟,这是做什么?”郎黎轻勾唇角,冷笑一声,“我可受不起你这一跪。”
      听这话,福禄的头伏得更低了。
      按理说,福禄身为御前总管,是不用向王公贵族行大礼的,但是面对永安王,福禄一直都是毕恭毕敬、礼数周全,因为他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位王爷的时候……
      当年,福禄虽被分到了九殿下宫中,却也只是个负责洒扫的小侍童,不过偶尔能陪着殿下玩玩闹闹的,没什么地位可言,被上头的管事欺压已是家常便饭。一回,宫中团圆夜宴,不当心的管事奴才一不留神弄破了九殿下新制的华服,听着像是小事儿,处罚却不简单,完全是可以要命的。所以,福禄这个不谙世事的小侍童便被摆了一道,稀里糊涂地当了个替罪羔羊。幸而整件事让前去探望九殿下的永安王撞见了。
      “不是你做的,你认什么?”
      “我……这衣服、确实是在我手里损坏,我……”
      “大胆!竟敢在永安王面前言行无状,合该拖出去打死!来人呐!”犯事儿的管事心知不妙,一心只想快些解决了这个麻烦。
      可郎黎从来都不是好应付的主儿,就算他刚受封不久,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少年。
      “究竟是谁大胆?”少年郎黎美目一冷,“损坏殿下服饰、栽赃陷害,现在又在本王面前发号施令,你算个什么东西?腥风,给本王打……”
      往事历历在目,福禄能有今天,完全是多亏了眼前这位王爷。别说跪拜,就是王爷想要他的命,也是要得的。
      “王爷有恩于我,怎会受不得?”
      “呵,难为公公还记得这茬儿。”郎黎皮笑肉不笑道。
      福禄低眉顺眼,诚恳道:“王爷大恩,福禄此生不忘。”
      “……好。”郎黎随即敛去了虚假的笑,正容亢色,“你们都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腥风和血雨领着众人退去,并好生掩上了门。
      屋内一片寂静,只听见筷子时而触碰碗碟的声响,十分清脆。郎黎没什么胃口,吃得慢条斯理,像是完全不知道他的沉默能将气氛降温到何种地步。这漫长的、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过程让福禄倍感煎熬。
      “跪着做什么,跟有人罚你似的。”终于,极擅长心理战的永安王开口了,“过来坐。”平平淡淡的语气,说着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始终不变的、毋庸置疑的便是其中的命令——这就是一句不得不服从的命令。
      福禄在郎黎的注视下,慢吞吞地挪到了离主位有些距离的座位上。
      郎黎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似有似无地挑了挑眉,道:“行了,你是明白人,用不着搁这儿兜圈子。天冷了,这甜汤我不爱喝,那小子却是一日一碗,你揣着心思送到我这儿来,是想探探我的脾气?”
      心思被一语道破,福禄说不出半句狡辩的话,在宫中多年,学得再怎样巧舌如簧,也不敢搬些虚的出来糊弄面前这位主儿。
      郎黎收回令福禄坐立不安的视线,继续道:“福禄,你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念我的恩也好,来替你主子开脱也罢,今日,我就想听些真话。”
      “……是。”福禄面露难色,却并不惊讶,他人既在这儿了,不吐出点什么,永安王、皇上都不会放过他。“王爷、想知道什么?”
      郎黎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嘲讽,他叹了一声,貌似有些无奈,“我想知道的可太多了。先与我说说,我身边到底有多少天子的耳目。”
      福禄明显一顿,眼神飘忽不定,但还是开口道:“奴才…奴才也不知有多少……但皇上的影卫在王爷身边,也只是为了王爷的安全……”
      “安全?呵,日理万机还要操着这份心?”郎黎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福禄,你不老实。”
      福禄始终低着头,他感到一股寒气自脚底腾起,迅速袭遍四肢百骸,直逼出一身的冷汗,“我……奴才、奴才只撞见过一回,‘天眼’的一位统领来报,说王爷途径驿站遭遇刺客……好在、王爷身手了得,并无大碍,皇上这才放心……”
      “敢情‘天眼’是吃白饭的?”郎黎轻笑一声,却不显半分温和,“怎会只说了这些?该是我在何处、如何处置的人、是挖眼还是剥皮——陛下都一清二楚吧。”
      永安王说得风轻云淡,好似这些残忍的手段与家常便饭无异,可听在福禄耳朵里,字字句句都像是他即将遭受的,他也确实不怀疑,惹恼了永安王爷,就是皇帝也救不了他。
      “福禄,我要听实话。”
      郎黎的突然凑近令福禄呼吸一窒,愣怔着瞪大眼睛,半天不敢有所动作。
      这是再一次强调,也是最后一次警告。
      “……”也许是出于对皇帝的忠心,两面为难的福禄依旧缄口不言,但郎黎知道,他是默认了这一事实。
      郎黎点点头,自嘲地笑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从福禄口中听到什么,明明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从他班师回朝、设计太皇太后与金方同一党,到之后宫变,擒贼反被擒,郎珅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是作壁上观,还是在背后伸出了手?郎黎心中有数。
      郎珅,宸国的皇帝,为了制衡朝堂、铲除异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看着自己的小叔对付自己的祖母,他不仅能做到冷眼旁观,还能适时地操控一下。最后,小叔被擒,祖母遇害,也许结果不全是他想要的,但他的朝堂确实安稳了太多太多。金家、杨家、公良家……但凡此次冒出头来的,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更有满门抄斩、家破人亡的。一张名单,半个国的权臣;一场宫变,一地的废子。这便是君王的棋局。
      这种棋局,这些手段,精于谋算的永安王司空见惯;他也很清楚,自己本就是郎家人争权夺利的工具。
      可是,就算到了如今的地步,郎黎还是在否定,他还在不自觉地否定自己早已看破的所有——他一直疼爱的孩子长大了,成长得非常好,俨然是一位有勇有谋、手腕强硬的合格帝王了,这明明该是件高兴的事儿啊,可他为什么……难道因为此番他自己成了网中鱼?只是恼怒?
      不,不是。
      郎黎忽然怒起,一脚踹向福禄的凳子,直接将人踢翻在地,“你是哑巴么!”
      福禄慌忙爬起来,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王爷恕罪!”
      “现在,我问你说,有一句虚的——”
      “奴才不敢!”
      “最好不敢。”郎黎重新坐回主位,冷声道,“说,阴鬼集、颜好,是不是都是郎珅给我下的套?”
      福禄难免踌躇了一阵,“那、那鬼集确是皇上的……当年皇上初登大宝,国库空虚,又逢地方灾期,急需钱粮,皇上便重开了集市……”
      “重开?”郎黎捕捉到疑点,似有似无地抬了抬眼。
      “是。那集市是皇上十四岁时所建,招天下奇人异士,迎八方贵客。后先帝驾崩,集市曾关闭过一阵。”
      “呵……”果然不错。所以阴鬼集里才有皇陵的东西,所以那儿的看守都是大内高手;所以近年国库充盈,所以他能在挪用了军饷后及时补上……郎黎心中不禁感叹,真是个厉害小子。
      “那颜好呢?”
      “颜好……那个制香师是前两年在集市上出现的。皇上见他擅用香料、颇通药理,便留用了。”
      闻言,郎黎紧紧蹙起俊眉,“只是留用?”
      “是,因为他说他有把握能医好王爷的头风……”
      “嗯,还能控制我这个人。”
      福禄被这漫不经心的一句惊得抬起了头,“控制……?控制王爷?怎么会?”
      “会不会的,只有他自己知道。”郎黎眼眸中细碎的幽光似是无声地凝成了一根根尖锐的冰棱,“毕竟他那么听话,让试什么药就试什么药。”
      福禄心中明了,王爷问了他这么多,其实最耿耿于怀的还是没直接说出口的。福禄轻叹一声,道:“皇上不是听那人的话……王爷您明明知道,只要是为了您,皇上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当时他听说那药配好了就能医好您的病,想也不想地就去给您试药……除了他,真没什么人能受得住那药力……王爷,皇上对您确是一片丹心赤忱,他断断不会做伤害您的事……”
      说到这儿,郎黎那冷漠、暗藏风暴的桃花眼缓缓抬起,左眉轻挑,意有所指。
      福禄吞了口唾沫,偷偷地瞄了瞄郎黎的左胸口,“……王爷不知,那夜后,皇上在殿后懊悔、自责,一个多时辰哭得眼泪都干了。”
      福禄言语中难掩心疼,说得郎黎似也有些动容。那小子该是大了也没改掉爱哭的习惯,爱哭,爱躲起来哭……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拽回郎黎飘远的思绪。
      “王爷,格图大人差人传话,说是皇上醒了,急着要见您。”
      郎黎抬眼,正与福禄对视着,福禄这回顶住了没有闪躲。
      “好,本王这就过去。”
      ——————
      “王爷。”
      屋外寒风四起,屋内温暖如春。离开前,郎黎见郎珅烧成这样睡觉还不安稳,便让人点上了他素日常用的安神香。大约是被熟悉的气味包裹,让并不想沉睡的郎珅也舒舒服服地休憩了一番。
      这会儿郎珅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走进来的小皇叔。瞧着样子还未完全退热,白净的小脸儿红扑扑的,再英气逼人也不免溢出一丝柔软的可爱来。
      郎黎走近,淡淡地瞥了一眼搁在桌案上的汤药,“怎么不喝?”
      郎珅只是望着他,一语不发。
      格图看了一眼无比专注的皇上,无奈又不自在地笑了笑。这可真是腻歪……虽说不是头一回见着皇上这样黏糊糊的眼神,但格图还是想尽快逃离这个尴尬的、不适合旁人待着的地方。
      郎黎自动忽略掉那一直追随着他的炙热目光,大概是早就习惯了。郎黎伸手碰了碰盛着汤药的碗,试了试温度,“有些凉了。”
      听了这话,格图如蒙大赦,赶忙端着药碗退下,“是,这就去热热。”临走前,格图还好心带走了其他同样不自在的侍从。
      一时间,宽敞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郎珅和郎黎。
      “……”郎珅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嘴唇,欲言又止。
      郎黎轻舒一口气,先一步动作,将冰凉的手覆在郎珅温热的额头上。郎珅随之一颤。
      “别动。”郎黎凑近了些,耳边尽是郎珅越发紊乱、越发粗重的呼吸,“还烧着呢,都这样了还不老实喝药。”
      郎珅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微微仰着脸,小模样楚楚可怜,“太苦了……”年轻的皇帝此时就是个任性的小孩,不肯吃药,一个劲儿地跟大人撒娇。若是换做平时,铁骨铮铮的永安王也受不了这个。
      郎黎想收回手,刚一动弹便被一只热乎乎的手给按住了。郎珅攥着郎黎的手,引着他摸向自己的脸颊。
      “做什么?”郎黎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安澜。
      “皇叔,坐下来,陪陪我好吗?说说话也好,别走……”
      郎黎感受着手心和手背的温度,像是要将这只手融化了一般。郎黎默然打量着眼前这个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的人,这个漂亮的小孩,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一双蒙上水雾的眼睛,灵动而深邃,被这样的眸子注视着,让人想把一切都给他。
      郎黎抽回手,应声在床边坐下,“好,我听你说。”
      郎珅抓空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在等他开口的小皇叔,缓缓地耷拉下脑袋,只听他闷声道:“对不起皇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许久,郎黎出乎意料地说了一句:“有得必有失,也许无错。”
      郎珅愕然地抬起头。
      “你明里暗里地找人盯着我,利用我引出一众有心无胆的叛臣。从老太后开始,从金家、公良家开始,所有不顺眼的都被连根拔起;就连藏匿多年的习鲁阳,这回也没逃过。啊,还有我,世人眼中最大的权奸——”
      郎珅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小皇叔不会这么容易原谅他的。
      “不是的!皇叔我……”
      郎黎坦然地勾了勾唇角,“瞧瞧,一举数得,真是个像模像样的君主。至于失去的,老太后是意外,别的什么,不过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皇叔……”
      “松月!”郎珅顿时红了眼眶,不顾头晕目眩,他坐起身,一把攥住郎黎的手腕,“你说什么?什么叫失去的!”
      郎珅很是激动,郎黎却依然面不改色。他动了动被钳制住的两只手腕,挣脱不出,干脆由他去了。
      郎珅真的怕极了这样冷漠的郎黎,哪怕他的小皇叔再像之前一样狠揍他一顿,也比现在这样无法靠近的强,“别这样皇叔,你、你不能不要我……”
      郎黎轻笑,“你病糊涂了。”
      “我没有!”郎珅紧紧拽着郎黎,好像稍稍松力他的小皇叔就会消失不见了一样,“皇叔、皇叔你听我说,我…我让‘天眼’跟在你身边,不是为了盯着你……你知道的,是为了我、那点私心。你总不在我身边,我想你的时候只能听听他们的汇报……我,确实听到了很多你不想让人知道的事——你身边危机四伏,你却从不与我说。我就是不甘心,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个无用的孩子,只会让你多分心思来照顾,别的什么也做不了。我想、我想亲手铲除所有威胁到你的人,我想让你认可我。但是皇叔,你真的一点儿机会也不给我……许多事,除了推波助澜一下,我还是没什么用处。直到我发现,在所有事情的背后,一直藏着一个目的不明的人。”
      郎黎听得认真。仔细想想,自己近两年行事愈发顺利,大概都是有皇上助力的原因吧。
      “习鲁阳,他很奇怪,他对你下手,却不想伤及你性命。他什么都做,他想毁了你,他想把你夺走……”郎珅暗暗咬紧牙,怒气使他微微颤抖起来,“他藏得太深了,为了引他出来,我只能将计就计。对不起皇叔,我、和他们一样,我也在伤害你……”
      郎黎一惊,低头看向那只钻进他衣襟的手。
      郎珅抚摸着那胸膛上的伤处,强忍着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我知道你的心不在这儿,但我动手的时候还是……”
      郎黎的心确实不在左边,与常人不同,他的心长在右边。
      “对不起……对不起……”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9 12:50:48~2020-10-13 02:3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soa 4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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