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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敲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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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暖阳过了晌午,暖意就被消耗殆尽,从周姨娘的院子到陈夫人的院子间有一条长长的石子路,即便隔着厚厚的棉鞋,陈雍还能隐隐感觉到凉意。
就好似,这一路,她的心早就堕入冰窟。
陈府的当家主母是顶级世家琅琊王氏的旁支庶女,是个和善矜贵的主儿,对她这个小小庶女,没有为难、也没有管教。
大概是不屑,顶级世家出身的主母,和一个歌姬贱妾所出的庶女……还真说不上关系。
陈雍恭敬的跟在张妈妈身后,步步小心。主母瞧不上她、没兴趣对付她是真,但能随时碾死她,也是真。
与周姨娘狭小、逼仄的院子不同,王氏的院子十分宽敞,院中名贵兰草无数,最可贵的是起居院子的十几棵桂树。
蟾宫折桂,家中没有功名,是没有资格载种的。王氏自先秦王翦那一代起,便是豪门世家,时至今日一逾七八百年,无论如何改朝换代,王氏一脉都能生生不息,举朝上下,能稍微望其项背的,大概只有起于魏晋、传至百代的陈郡谢氏。
王氏女,就算是庶女,即便是外放河南十几年,也一样雍容气派。
陈雍到的时候,王氏坐在堂上首位,身边服侍着四个大丫鬟,再往旁边,是八个衣着光鲜的管事婆子、十六个粗使婆子,大丫鬟身着暗底桃花织锦,头上攒珠钗、赤金簪上镶嵌着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婆子穿着浮光锦、头发梳的锃光瓦亮、头上都带着赤金镶嵌翡翠的簪子。相比而言,陈雍这个小姐的装扮简直比王氏院子里的打扫丫鬟都不如。
“来了?”看门婆子看了眼陈雍,询问道。
刘妈妈点了点头,表示人已经带来。
“给母亲请安。”陈雍刚进门,就连忙跪下行礼,恭敬的低头,无人问话,便不能抬头。
王氏给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大丫鬟走上前将陈雍扶起,引着她坐到王氏下首的位置。
“今日之事,本是院子的腌臜事,按理说不该惊动姑娘。”大丫鬟道,“然,夫人说,这件事姑娘既见了,顺道过来看看,就当是教姑娘管家了。”
“带上来!”丫鬟的声音敢落下,四个粗使婆子带上来两个人,一男一女,被打的面目全非。
两个人的被生生打断,在地上被拉出四条深深的血痕,森白的骨露在外面,脸上、脖子上布满了细碎的、鞭子留下的道道伤痕,男人的眼睛已经被戳瞎,女人的眼睛则是直勾勾的盯着陈雍,眼神仿若淬了毒,如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呜呜呜……”
“呜呜……”
两人口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舌头被割了,想求饶都不敢。
若不是从这两人的衣裳上看出端倪,陈雍根本不敢想象,这二人竟是崔姨娘和王管家。
王管家有点子身手,不消半日,就被折磨成了这般模样。两人的惨状触目惊心,陈雍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别过头去。场面太可怕,她不敢看!
“姑娘,夫人说,要您瞧仔细了。”大丫鬟提醒道,显然不想放过陈雍。
“母……母亲……”
主母想做什么?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陈雍搜肠刮肚,想着除了今日的事儿,别的……真的就没有了。她吓得浑身瘫软,万分惊恐的看向王氏。王氏不置一词,依旧在静默的喝茶。
“这二人,犯了家规!”大丫鬟接着说道。“按照规矩,该乱棍打死!”
“呜呜……”
“呜呜……”
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疯狂的磕头求饶,咚咚的把头磕的震天响,在场的人却全都无动于衷。
乱棍打死!陈雍听后,只觉耳边什么东西炸开,嗡嗡乱响。
王管家和崔姨娘能乱棍打死,那自己呢?她反应过来,主母这是在敲打自己。
片刻间,陈雍吓得浑身上下直冒冷汗,腿软了,人一动不动,眼神空洞,讷讷的听着这两人挨打的惨叫声。
足足半个时辰,随着院子里面惨叫声越来越弱,直到渐渐没了声音。只余下闷闷的棍棒落到皮肉上,每一下,都落在陈雍心上。
“主子,罪奴已经杖毙。”婆子恭恭敬敬回话,临了轻蔑的看了一眼已经浑身瘫软的陈雍。
“姑娘,可学会了?”大丫鬟询问道。
“我……我……”陈雍被吓得早就说不出话来。
此时的她,心里害怕极了,回过头,胡乱的点着。王氏能要了自己的命!她想让自己死,自己就随时都会死!
崔姨娘尽管偷人,但好歹也是宠妾,她呢?没有父亲的宠爱、没有姨娘护着、甚至连个忠仆都没有。
她什么都没有!
她想活下去!
“送回去吧。”王氏扫了一眼,嫌弃油然而生。
大丫鬟将瘫在地上的陈雍扶起来,两个粗使婆子一边一个架住她的胳膊。
行刑的小厮嫌弃把尸体抬上担架,盖上白布,挪出院子,粗使丫鬟忙着洗地,整炉子点着熏香,驱赶弥漫院子的血腥味。一群人七手八脚不到一炉香的时间,院子又恢复干净整洁,一点死过人的痕迹都没有。
陈雍如提线木偶一样任由这群人摆布,这一路,她早就忘了该如何走路,怎样离开的那个华丽的院子。
“三姑娘!”丫鬟恭敬的给陈瑞行礼。
“怎么回事?”陈瑞扫了一眼已经虚脱的陈雍,满脸不屑。
“夫人方才在料理院内事。”大丫鬟解释道,丢给陈雍一个警告的眼色。
“我娘现可有空见我?”陈瑞不以为意,拉住大丫鬟的手臂,满是焦急。
丫鬟为未直接答话,而是吩咐婆子将陈雍拖下去。
“娘……那个谢蕴,我不嫁!”
“那就是个破落户!”
少女焦灼的朝院子里喊着,不顾丫鬟阻拦,横冲直撞往院子里闯。
院中刚死过人,打扫的丫鬟心头一怔,偷瞥一眼闯入眼睑的少女,停顿片刻,继续干活。
这院中,敢这般任意乱为的,除了瑞姑娘还能有谁?
刚刚那个,虽也是府来的姑娘,却被主母吓破胆!
“娘~”
“莽莽撞撞,成什么样子!”王氏从院内走出,嗔怪着,满是慈爱。仿若方才冷脸杀人的那个主母,是另外一个人。
“娘,那个谢蕴,女儿不嫁!”谢瑞扯着王氏的袖子,摇晃着、撒着娇。
“此事,哪听说的?”王氏冷声道。谢蕴的身份,谁透露出去的!
服侍的婢女纷纷低头,不敢言语。主母的话,带着杀意。
“娘,那个谢蕴,和女儿有婚约,是吗?”陈瑞含着泪道。“明桃也是一心为我,才告诉我……”
“是,但不是你!”王氏道。唇角划过一丝狠厉的笑意。一个不一定能任务归宗的人,她怎么舍得让自己亲女儿去嫁?
“不是我?”陈瑞有点懵。
当年难道不是自己的母亲和谢蕴的母亲义结金兰,二人定下这娃娃亲?谢蕴的手里,还有婚书。
“自然不是你。”王氏揉了揉陈瑞的头发。
“是陈雍!”陈瑞恍然大悟道,“母亲,您的意思是,让陈雍替我……”
“长幼有序,你是妹妹,婚事自然要先可着你姐姐来。”王氏道。发愁的看着陈瑞,感慨这个女儿,一点都没长进,还是这般沉不住气。
若不是为着这事,她又何苦敲打陈雍?
这事情,也怪当年王氏糊涂,未嫁之前她身为庶女不受重视,便和一个堂姐交好,后来堂姐嫁到陈郡谢氏,那一年,堂姐和夫婿外放过程中途经过河南,王氏当时正怀着陈瑞,为攀上堂姐这门姻亲,便有了指腹为婚,还顺势立下文书。
谁曾想,不到半年的光景,堂姐娘家那一支见罪于圣上,就连堂姐也被连累,使得堂姐和她所生的嫡长子都被扔到外放的庄子上。还美其名曰长子已经拜在应天书院,不便宜挪动。这一不挪动,就是十几年。直到那堂姐去世,都不见谢家有人来。
实际上,不就是想废了嫡子?
那日谢蕴带着文书上门,穿成那副样子,随行仅带一个小厮,可想而知这些年谢家早就放弃了这个嫡长子。所以对外,王氏只宣称谢蕴是借住在家里的一个穷秀才。
这几日,王氏正想法子敲打一下陈雍,再把这桩婚事顺理成章的推给她。今早张妈妈发现了崔姨娘的的奸|情,又发现了陈雍经过此地,她便想了这个法子。
想来经过今日一事,陈雍那个小蹄子就会乖下来。即便被随便塞了个穷书生,也不敢多言。
“就让她去!”陈瑞虽不明原因,但幸灾乐祸道。
穷秀才和歌姬生的小庶女,才是绝配!
“你呀,这性子也应修的再沉稳些,听风就是雨,沉不住气!”王氏道,“此事原本没几人知道,你这么一嚷,反倒是闹的人尽皆知。”
“娘,我这不是听明桃这么一说,就来找您了嘛?”陈瑞撒娇道。
“回去抄十遍《女戒》”王氏一甩衣袖,将手臂从陈瑞怀中抽走。
陈瑞这性子,不磨一下,怕是不成。
“今日之事,若是走漏半个字!小心你们的皮!”王氏只消一个眼色,身边的大丫鬟立即会意,厉声道。
“是”
院中丫鬟婆子乌央乌央跪了一地,低着头。
陈瑞满意的点点头,拉着王氏的手臂,说着哪家铺子里的胭脂水粉最好。不用嫁给穷秀才,她的心情当然好。
另外一边,被送回去的陈雍,从被送回院子就在半睡半醒之中,嘴里不停的说着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