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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居心叵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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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后几天却没见贺明珠对阿方有任何说法,才放下心来。
开玩笑呢,贺明珠现在多的是要应付的事。
善福堂的住户们未尝没有为她叹息的:都是命如草芥的苦命人,多的是草席一卷了事。更有逃难路上直接死路边的,只等后面来往的人看到时就是一副白骨。善福堂既不是真开的善堂,收容的也不是些福气人,生前为迫做了皮肉生意的可怜人,最后就是草席运出去,新屋子空出来又进了新人。这屋子也是紧张的,多数人只得住个通铺,有些个体面的才住的单间,故此一住户走了,后面的人都是眼发绿盯着这新空缺。
贺家母女虽算是这里难得的清白体面人,现在情况有了变动,往后又要两说——多少人在等着看这贺小娘子的本事,要是本事不够,仅为了个曾经是官家的过往就叫人敬那是不够格的。
落井下石的人都已经等在路上了。
哪知这贺家娘子的后事却办得风光。
先是好些个本地军户送来花圈挽联,后又有守军叫人来道了恼,就连刺史家也出了些银子。堂主是个见风使舵的,见有这些个贵人,干脆发了话正堂给收拾出来办丧事,又极力打听缘故。
来道恼的一户人家的下人说道:“您还不知道?这家人也是好福气了。”谁个为了她们曾经那些过往。“现陈王手下效力的一员大将叫周柯,立了赫赫战功,正是个红人,原是这家先考的学生。前些年做了个小校手上刚有了点款子就赎了老师的遗孀母女,谁曾想呢?当初贺家老大人收了那么多徒弟,也就这个了还记着,也是结了善缘,一饮一啄,莫非乃定。现在这人更发达了,虽不在本地,但往后知道了他老师遗孀后事草草过去,也没个人照应的,还不要道本地守军不奉承?”
李阿春便记下了,更是殷勤帮着操办后事,又把堂内的管事等人叫来,务令办好这头一等重要的差使。
到下葬那一日,丧礼就也办得有模有样。
雇了吹打的队伍,自有专吃这行饭的一应包办仪式。贺明珠披麻戴孝,捧着灵位走在前头,到了城外下葬,墓的位置也尚算干净清静。灵堂上的仪式,自是孝女跪坐向道恼者鞠躬,其他按礼不够的人头竟由善福堂里一些闲客充当。便是没分派到戏份的,这场面也少见,都跟难得看戏一般人人都过去探头探脑。到了正仪式上,听着人喊,这些看热闹的也跟着鞠躬抱拳。
这里面最不安的当属阿方。
众人皆知她与贺家母女的事,看贺家这丧事办得越隆重,便更有人去嘲她“欠了人一命,等人家空出手来就要她去抵”。
那件事她心里终有不安,虽则贺明珠后头就没跟她搭过话,但是毕竟有一种“我要是再多尽一点心”就好的心情,她平日总偷奸耍滑不尽责,可却没想过要害死贺家姆妈!那是一条人命啊,她哪有那个胆子。
管事们要拿人凑数丧礼做得好看也不要阿方,谁都知道这桩故事,哪会不长眼的把“仇人”派上去碍人眼。阿方心里难安又恐慌,她没个丧服跟着一起,好在穷人家穿的衣服也没什么艳色的,她人群里混着混着往大堂里挤,寻个角落也磕头。
一面是愧疚,一面又不甘,为什么都怪我呢?又不是我叫她去跳的。贺六做女儿的那时候去做什么了?凭什么都怪我头上。但又想到平日拿了人家的钱,却趁人家女儿白天出门自己扔着病人一个在房间里偷跑去玩。
有个几次听到病人在叫她,她在隔壁屋里和人赌牌正起劲,理都不理;有些时候输了牌过去还骂简氏晦气,喝水不会自己倒……
想着那些个过去她更愧疚了,在简氏的灵堂上哭了出来,几个头磕得实实在在,或许比她自己爹妈还隆重。这哭半是愧疚半也是害怕。
等仪式都结束了,稀稀落落妇人们开始收缀起来,阿方还在外面对着灵堂的方向跪着哭,陆续有人经过要去拉起她的,心好点的还跟她说“你不去打眼躲着也就是了,今天这日子来什么,快走吧她人就要出来了。”
阿方心想,就是要她出来啊!哎哟那个娘耶,她什么时候出来啊。
正想着,听里面有几人的步子走出来,阿方马上跪好了,衣袖掩面嚎了几声,见出来的是几个靛青粗布的妇人,翻了个白眼。
翻到一半,最后两个走出来的就有一身缟素的贺明珠。
吓得阿方魂都出来了,又想反正是以袖掩面,便低声呜咽起来。
贺明珠瞥了一眼走了,急得阿方马上站起,眼前一片金星,还巴巴跟着,心想错过了这一节往后她上哪儿去洗白。
这跪久了还踉跄了两步,急急跟上,贺明珠忽的转身,阿方迷迷糊糊差点跟她撞上马上截住了步子。
周围人都识相清场,没有人交流,但皆以为这贺小娘子是要清算了。她现在是上头有关系的贵人,阿方个小丫头片子也不值得她们去帮,也有饭吃饱了闲心太多的“同情”下,不是为了阿方,仅仅是为了嘴上苛求人道德仁义,自己图个品评他人的快感。
贺明珠看着阿方,也不说话,就是看着。
都说女要俏三分孝,这一生缟素显得她更是唇红齿白,发色乌亮而生动,看在阿方眼里更觉得这是女鬼现世,真正是个魔头。
她不说话,一张面无悲无喜,淡淡瞥阿方一眼,小丫头吓得直接给她跪下要磕头。
“你这是要做什么。”贺明珠扶起了她,“你是良民,我也不是你的主人,当不起你这跪。”
阿方心里说当得起当得起,她一脸哭相,“我们乡下看到贵人都是要下跪的。”地主家的少爷便是良民家的老翁都要跪的,乡下已习以为常。
要是一跪能免了她那罪过,那真是与她便宜了,阿方自想到。
“起来吧。”贺明珠手上使了些劲把人拖起来。
贺明珠丧礼上就看见阿方了,但人家要来磕头,没必要说什么。其后在门外长跪,是她要跪又不是自己叫的,又没说喊打喊杀,她自己想不开要这样做,关贺明珠什么事。
这一会儿人都跑光了,贺明珠眸色微冷,也难为这乡下丫头要怕了,这院里也都当她要清算人了吧。
真一群傻子。
阿方人是起来了,不敢抬头看着那个魔星,哭哭啼啼开始认错,“是我不好,是我没照看好贺家妈,我该死,你要罚……”
“关你什么事。”
淡淡冷漠的语气让阿方哭声停下来,她说什么?
微张着嘴偷眼瞟,那魔星依旧秀气干净的一张脸,还好,没见她皱眉。
阿方大着胆子试探,“要是那天我不去弄些个布头……”
却听一声轻笑,凉丝丝的,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阿方又要吓哭了。
贺明珠是真的笑了声,被这丫头蠢得气笑了,“你觉得你有错,那你说你要怎么赔我吧。”
阿方还没反应过来。
“傻子。”贺明珠摇着头往回走,懒得浪费时间,“你就自己绕进去想吧。”
“啊?”好半天阿方才反应过来了,狂喜,“你不罚我啦?”脸上带出笑来,扮了半天的可怜,就属这个表情是真的。
贺明珠反问,“罚你我有什么好处,打死你我娘就回来了?”
“……当然不会啦。”
“那不就得了。”
放阿方自己去想是一辈子都想不通贺明珠的想法:很简单,无论是报复还是打击都是需要费精力付出代价的,折腾一个乡下小丫头,又得不到半文钱好处。况且简氏之死也算是她本人心愿了,这小丫头至多算是没脑子没尽心,又不是小丫头要她死的。孰是孰非就是这个道理了,要找仇人也不是找她。
可这些贺明珠懒得和阿方解释,她说了听不听得懂还两说。
不追究,但不代表不在意。虽则没必要去报复,但这小丫头自己惊慌惊恐来磕头赔罪是她的事,同样的也不是贺明珠要求的。
但世上偏有一种贱骨头:乡野村夫,如果一人放过了另一人,他们不会觉得是那人宽容大度,反而是觉得不报复是你怕了他。被打了,像只丧家犬一样夹紧尾巴哀嚎;放过他了,又当你软弱反咬一口。
阿方才觉逃出生天,嘴里说了贺明珠十二个“宽和大度”,不愧是上等人,就知道她往后一定凤冠霞帔嫁个大官人。眼珠一转,肚中却在想,这贺六听说做点心做针线的手艺极好,我虽不耐做精细活,和她学两手,或是做个小工,每天吃喝也是有了。便极力跟在后面,点头哈腰。
贺明珠也觉出怪异来,打量阿方一眼,随她像个苍蝇样的跟着。以阿方的性子,看到贺明珠就逃才是正常,现在事都不追究了,她都该乐得马上抬脚就走,还巴巴跟着?可不是怪异嘛。
她任阿方说了半天,待到了自家房门口,阿方忽的顿住,其实贺明珠没回应就已经是态度了,再看她一眼洞明的眸光,阿方就尴尬起来,自己那些小心思在人家面前真不够看的。
“我要进去了。”贺明珠说道。
自简氏死后阿方就没再进去过,也是心里愧疚。
“你现在要说什么就直说,过了今天,一样的话我不想再听第二遍。”
阿方更是尴尬,终是鼓起勇气,“阿贺姐往后有什么打算?你这些主顾就你一人照应,往后要是订的人多了可怎么办,何不收个学徒,便是跟在你后面每天多个人揉面也省些力气。”
贺明珠任她继续说。
说出来了,反而心绪平了,阿方越说话越顺,“我也还有几把粗使的力气,便给阿贺姐打打下手也好,也是赎罪了。”
赎罪赎到还学了人家手艺?真是够赎罪的。
“可不敢当,你有什么罪过了,要与我赎罪了。”贺明珠开了门便进屋了。
阿方一时愣在哪儿,那间死过人的屋子她倒有点怵,站了一会儿缩头缩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