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引力》斯通先生

3、03

　　03

　　也不知道萧霖从哪儿拿的一瓶冰水，向坐在副驾驶上的凌嫣走来。
　　“先拿这个敷着吧，别挪腿。”
　　凌嫣看他低头要为她做冰敷的动作，他修长的手指像被精心雕琢过的美玉，挡了挡：“我自己来吧。”
　　她不好意思让萧霖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不是去医院吗？”
　　“去我一个老朋友那儿，我比较放心。”
　　凌嫣知道他们这些有钱人都兴私人医生，倒也不意外，但心里还是过意不去：“这个点了，会不会有点打扰……”
　　“医生么，”萧霖说，“给病人看病不是天经地义？”
　　凌嫣还有话没说完，打扰医生不说，也很麻烦萧霖啊。
　　她下意识想少欠点人情。

　　医生看着年轻，经验却老道，处理结束后安抚了她几句，让她坐在那儿休息，还给她倒了杯果汁。
　　萧霖接了个电话回来，问道：“什么时候能好？”
　　“扭着筋了，怎么着也得一星期，一周之后复诊，这几天记得别做剧烈运动。”
　　凌嫣还没听出来里面的言外之意，萧霖就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乱说什么？”
　　这下凌嫣不想懂也懂了，刷地红了脸，尴尬地笑了笑：“您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嗯？”医生也疑惑了，嘴里说着不好意思，看着萧霖的眼神里带上了质疑。
　　萧霖做了个手势，两人似乎就又交换了什么信息。
　　凌嫣：“？？？”
　　“现在感觉怎么样？”萧霖似乎有点熬不住这种氛围，也可能是怕医生乱说话，“我送你回去。”
　　医生递过来一张名片，一双桃花眼笑得弯了起来：“有什么情况的话，随时联系我。”
　　萧霖清清嗓子：“这个问我就……”
　　名片已经到了凌嫣手上，她莞尔道：“谢谢张医生。”
　　萧霖：“……”

　　医生的名字叫张俞希，她把名片放进包里，抬头时正好对上萧霖的视线。
　　受腿脚的连累，她不得不再次在萧霖的搀扶下走路。其实萧霖本来想抱着她，但一而再再而三的身体接触，实在是让凌嫣有点招架不住，坚持表示自己还能走。
　　这或许是很少和男性有接触的坏处了。
　　车里的光线有些暗，凌嫣彻底放松下来后，看着萧霖说：“今天晚上是真的谢谢你了。”
　　多年不见，见面的第一个晚上就接二连三麻烦人家，凌嫣很是过意不去。所以当萧霖把车停在楼下时，凌嫣犹豫了很久，还是问道：“要上楼去喝口水吗？”
　　她看见萧霖的动作顿住了，怕他误会，又说：“我是想着你忙活一晚上，应该渴了……”
　　萧霖爽快地答应了。

　　凌嫣住的是学校分配的老式宿舍。大部分老师都搬去新校区的教师公寓了，这儿基本上就提供出租。
　　几十年的筒子楼，看起来最近几年应该翻新过，抬眼望过去还能看见几户亮着窗口的人家，和训小孩的声音。
　　坚硬的水泥楼梯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萧霖看她找钥匙的样子，忍不住又问：“你就一个人住这里？”
　　“嗯，”凌嫣说，“住一年了，条件差点，但是免水电费，也离学校近。”
　　房子是典型的单身设计，只有一室一厅，厨房和卫生间挤在一处。客厅里一张小巧的单人沙发，米黄色的，上头端端正正摆着两个马卡龙色抱枕。房子里的装修简单，却简洁温馨，飘着淡淡的香水味，很有单身女性的特色。
　　萧霖低头看着凌嫣拿过来的粉红色拖鞋，陷入沉默。
　　“这已经是最大码了……你将就一下，”凌嫣看着像是有点想笑，“我这儿平常没什么男人过来。”
　　萧霖的嘴角轻轻一勾。
　　这似乎是个重要讯息。

　　萧霖趿着印了两只小兔子的拖鞋，半只脚后跟空荡荡悬着，坐在了沙发上。
　　凌嫣不是客气，真的去倒茶水，萧霖喉头滚动两下：“我一直以为……”
　　“以为什么？”凌嫣笑着问。
　　“以为你早就和齐文修在一起了。”
　　凌嫣的动作一顿。
　　“没有。”凌嫣低声说。
　　萧霖：“……嗯？”
　　凌嫣轻飘飘地叹气：“怎么可能呢？我和他从一开始就没可能啊。”
　　“为什么？”
　　“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凌嫣几乎要觉得他是过来找茬的了，当时的情况她不想再回想，只能耸耸肩，“反正他拒绝了我。”
　　刚刚好在萧霖出国的前一天。

　　……

　　送萧霖离开之后，凌嫣有些心神不宁。临走时萧霖问她要了联系方式，两个人简单交换了信息。
　　她想起来还没给萧霖的电话号码做备注。
　　当她看着那串儿数字发呆的时候，妈妈的电话却过来了。她没有马上接通，而是看着那个小巧的电话符号发呆，在手机的叫声透出不耐烦时，她才伸出拇指向下一划。
　　“你今天没去相亲？”果然劈头盖脸来的就是这一句。
　　“嗯，我今天不舒服，就拒绝了。”
　　“怎么了？”女人的声音这才缓下来一点。
　　“脚扭了。”凌嫣斟酌着用词，也许趁现在说清楚是最好的，“妈……”
　　“你还要再过十来天才能开学吧？”妈妈又打断她，“刘先生他啊，今天跟我联系了，我看他态度还蛮诚恳，你过两天再约个时间见见他。”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凌嫣说：“您这是命令吗？”
　　“你说什么？”女人的尾音上挑，凌嫣听出来了她正酝酿着的说教。
　　如果顽固地抵抗，她们势必会有一场争吵，凌嫣太了解她这个母亲了。今晚她情绪疲惫，不，应该说她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疲惫，也许都会在一瞬间爆发。
　　她可能会说出很多无法挽回的话。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凌嫣最后选择了暂时妥协，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但是妈，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会回家，我有话想跟您谈谈。”

　　凌嫣搬了根小凳子，趴在阳台上吃西瓜。
　　隔壁终于没在训孩子了，换成了一个女人在断断续续地哭。呜呜咽咽，凄凄惨惨。
　　放在平时，这是很扰民的。凌嫣常常没法安心备课，不胜其扰忍无可忍就去敲门警告。但到了这会儿，这声音代表着世俗凡间人生百态，竟然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扭曲的治愈。
　　或许是和萧霖的重逢，或许是因为萧霖提起了齐文修，唤醒了太多早被她遗忘的东西。
　　她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高中时的自己。

　　“学委！江湖救急！再给我抄一会儿！”
　　凌嫣当然不肯，眼见那男生死乞白赖半边身子都压在作业上，只好收回了手，皱着眉说：“你这样有什么意义。”
　　教室外头，有人在叫她：“凌嫣。”
　　她推推眼镜，眯着眼往外看，是齐文修。
　　“你来我办公室，有件事跟你商量。”

　　齐文修是去年刚来的老师，来的第二年就当上了凌嫣班上的班主任。他教学能力很强，平时为人随和，很受学生欢迎。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还有件鲜为人知的事，是他和凌嫣的关系。
　　——他们是青梅竹马。
　　因为家住对门，所以他对单亲家庭里成长的凌嫣，格外照顾。
　　在学校的时候他们尽量表现得生疏，只有私下里，齐文修才会笑眯眯地摸摸她的头，叫她嫣儿。

　　凌嫣喜欢这个大她八岁的哥哥。
　　这就是一件完全不为人知的事了。

　　“怎么了……老师？”
　　进办公室凌嫣才发现这里不止齐文修，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分青春靓丽的年轻女人。
　　她暗自庆幸还好刚刚没有喊“哥”。
　　“这是萧霖家里来的人。”齐文修对她的态度比较恭敬，凌嫣马上就明白了这个姐姐是什么来头。
　　“你好，我叫丁卯月，是萧霖父亲的秘书。”
　　凌嫣恭谨地问了好，但仍然不理解为什么要叫她过来。
　　“是这样，萧总看了你的成绩，觉得你很优秀，所以……”齐文修说了一半，看向丁秘书。
　　丁秘书马上笑着说：“萧总也了解了你家里的情况，听说你的学费全免，可生活和学习费用还是很高吧？萧总愿意专门为你资助一笔奖金，供你高三到大学的所有费用。”

　　这番话令凌嫣陷入了沉思。
　　她不懂太多社会上的事，但还是觉得这笔慈善来得太突然。她从小就懂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更不敢轻易接受送上门的好意。
　　“谢谢您，但是……”
　　资助她的人，偏偏是萧霖的爸爸，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吧。
　　丁秘书又说：“当然了，萧总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听到这句话，凌嫣才松了口气。
　　“萧总希望你能在最后的这一年半里，给萧霖做单独辅导。”
　　凌嫣静静地看着她，大大的黑框眼镜挡去了她眼睛里的部分情绪。她不说话，就代表她其实并不愿意。
　　“嫣儿，”齐文修说，“阿姨一个人承担你们的饮食起居，太不容易了，所以我才会帮你争取下来这个机会。阿姨那边我会去谈，她这几年身体状态不太好，我们都希望她不要太费心。辅导萧霖的事，我也会帮你做计划，我敢保证，不会耽误你的学习进度。”
　　能减轻母亲的负担，还能赚来大学的学费，把未来的担忧也解决了，真是一举两得。而且给人补习，也可以当作是自己对于基础的巩固，凌嫣实在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但是……”她想到了萧霖平时的表现。

　　放在平时，她对萧霖没什么印象。因为萧霖是富二代，性格乖张，又经常逃课，和她的圈子隔了十万八千里。
　　她听得最多的消息，也就是萧霖又早退，萧霖又迟到，萧霖又逃课。
　　总之有的也不是好印象。
　　这样的反面典型，对于凌嫣来说是个大麻烦。
　　丁秘书见她左右犹豫，连忙说：“你放心，这是萧总和萧霖一起讨论了之后的结果，萧霖是同意这件事的，绝对不会为难你。而且你妈妈照顾你也很辛苦，你也很想回报她，不是吗？”
　　她看向齐文修，齐文修对她点头。
　　凌嫣舔舔嘴唇，终于说：“好吧，我愿意试试看。但是高中到大学的全部费用，实在是太多了。”
　　“这算什么呢，”丁秘书轻松地笑了，在她看来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眉飞色舞道，“能把萧霖带回正轨，就是送你一座房子作谢礼也不为过。”

　　这句话有点超出一个秘书的范围了，但是没有人来得及在意。
　　丁秘书说：“既然你答应了，萧霖应该就在外面等着，你们平时有交流吗？要不要先互相熟悉下？”
　　齐文修拦着说：“这个我来调解吧，今天就辛苦丁小姐了。”
　　“没有没有，这是我份内的事。”她又对凌嫣说，“萧总今天比较忙，所以让我过来，明天他会亲自过来和凌嫣同学说这件事，别见怪。”

　　送了千娇百媚的丁秘书离开，凌嫣心里充满了不确定感。
　　“哥……”
　　齐文修揉揉她头发：“没事的，今天下午是不是有半天休息？耽误你一点时间，和萧霖磨合一下？”

　　于是有了凌嫣和萧霖第一次真正的照面。
　　萧霖靠着墙，嘴里叼着根没点过的烟，手里拿着个火机抛来抛去。
　　点燃烟的时候，他听见了脚步声，浓厚的第一口烟雾渐渐吐出来的时候，他偏过头，看向了站在教室后门的凌嫣。
　　“哇，”他夸张地笑了一声，眼睛里带着极为浓重的讽刺，“真的好土。”

---

作者有话要说：　　萧霖：生命不息，作死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