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引力》斯通先生

2、02

　　02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都噤了声。
　　只安静了数秒，男人们的起哄声一下就盖过来。让凌嫣整个儿地懵了。
　　她震惊地去看萧霖，萧霖却并没有看她。
　　“真的假的，你们那时候好上了？”
　　“都说了是暗恋了，”萧霖笑着说，“你们这么八卦干什么？何宇以前不是还暗恋过教导主任？给我来杯酒。”
　　所有人的目光又相当震惊地投向了何宇。
　　“哎哎哎，我那可不是——”何宇一下被拿出来当了靶子，忽然炸了毛，“哥你不要乱讲，我的一世英名啊！我暗恋的是她女儿！女儿！”
　　凌嫣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还有点事。”
　　“哎！”何宇倒是第一个跟着起身的，“怎么包都拿上了，还没尽兴呢！学委，你要相信我啊，我真不是那种人！”
　　何来尽兴呢，今晚大多数人都被萧霖一句话打击得七荤八素，奔着萧霖过来的那些女人，连玩笑话都没心情说了，剩下一些吃瓜的男同学面面相觑。
　　凌嫣就这么从闹剧里脱了身。
　　舒曼曼脸上挂满了姨母笑，小跑着跟她出了门，腰板儿也挺得倍儿直。
　　“可以啊你！”舒曼曼狠狠搂了她一下，“果然还有这回事！我当初就觉得萧霖对你不一般……”
　　凌嫣哭笑不得，萧霖那番表白太突然了，她心里难免有些乱，打了舒曼曼一下：“你别拿我消遣了。”
　　“你真的要先走？”舒曼曼说，“大家可都等你后文呢，人家萧霖都说暗恋你了，你不表示表示？”
　　“怎么可能呢，他——”
　　凌嫣张嘴想辩驳，被舒曼曼打断了：“来打个赌？我倒数三个数，萧霖一定会追出来。三，二……”
　　萧霖的声音已经在走廊上响了起来：“等等，我送你们。”
　　凌嫣：“……”

　　舒曼曼这只老狐狸，非说自己要等男朋友，让萧霖带着麻凌嫣先走。
　　凌嫣看着她：你哪儿来的男朋友？
　　舒曼曼也用眼神回答：只要老娘乐意，今晚就能有。
　　萧霖表示了理解，顺便拒绝了助理过来开车的要求，然后绅士地朝凌嫣笑了笑：“一起走走？”

　　夏夜闷热无声，居然连一丝能挑动氛围的风也没有。
　　街边的路灯安安静静伫立着，洒下的光芒像金粉似的，轻轻柔柔，模糊了两个交叠的温柔的人影。远处的霓虹灯光，也像是一双双彩色的眼睛，俯瞰着沉寂的大地。
　　这儿邻近高级住宅区，来来往往的人不多，豪车倒是不少。
　　高跟鞋的鞋跟落在地上，发出咯噔咯噔的，细碎的声音，好像一个小和尚抱着木鱼在敲，有种俏皮的节奏感。
　　但与这规律的声音相反的，是麻凌嫣杂乱的思绪。
　　该怎么开口呢，凌嫣总觉得什么样的开场白都显得尴尬。她在来的路上想好的，那些想要问萧霖的话，都被那场突然起来的告白给吓忘了。
　　萧霖暗恋过她？
　　她是不敢相信的。因为在十七八岁的萧霖眼里，她一定看起来又呆板又死心眼。退一万步说，如果萧霖真的对她有过那样的感情，又怎么会一声不吭就跑去国外？
　　凌嫣能为他今晚的行为找到的解释就只有一个——他只是不想让她陷入过去的难堪之中。

　　“你现在……”反而是萧霖先说话了，他的声音低低沉沉，落在这仿佛望不到边的长街上，“完全适应了高跟鞋了。”
　　她还以为萧霖会说什么，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说这个，凌嫣忍俊不禁，反而被萧霖勾起了一些青春时的回忆。
　　“都过去多久了……”她本来是笑着的，但一连串的回忆接踵而至，她又笑不出来了，收起了语气中的那种熟悉感。
　　“今天晚上谢谢你。”
　　萧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怪异：“……嗯？”
　　“帮我解围，”凌嫣说，“我确实是没想到，她们会开这种玩笑。”
　　萧霖：“……”
　　凌嫣奇怪地从这阵沉默里嗅到了一点郁闷的味道。
　　“算了，也没什么。”萧霖把手臂上搭着的衣服换了个边，空闲下来的那只手插进兜里，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又挂着微笑看向凌嫣。
　　“听说你现在在当老师？”
　　凌嫣点点头，两手背在身后，手指上缠着的包链一晃一晃，手提包也跟着一下一下打在她的大腿上。
　　“是啊，大学毕业到现在，四年了。”
　　萧霖看着地上的影子，状似不在意地问：“不在嘉高？”
　　“嗯？”凌嫣自嘲似的，摇了摇头，“不在，嘉高的要求多高啊……”
　　这真的不像是凌嫣会说的话。
　　至少不像萧霖记忆里的那个麻凌嫣。

　　话题进行到这儿，仿佛就此冻结了。
　　凌嫣马上转移话题：“别问我的事了，说说你——”
　　“适合你啊。”萧霖突然说。
　　凌嫣抬起头：“啊？”
　　“我一直觉得你很适合当老师，你很有方法，”萧霖垂着眸子，带着笑意看她，“而且你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这句话说得凌嫣脸上火辣辣的。
　　她想否认，因为她现在的生活实在是过得一团乱糟。但她又怕说出来，萧霖会觉得失望，辜负了他的回忆。
　　“我这么说，不是因为觉得你是万能的。下了决心、愿意去做的事，你都会很认真，有时候我都担心你认真过了头。”
　　再往前面走，就是一个小广场，人群也渐渐多了起来，萧霖的声音混杂进来来往往的人声中，听在耳朵里时却还是很清晰。
　　就像是……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觉呢，像是从喧闹的浩渺众生里挣扎出来，专门讲这一句给她听。
　　这让凌嫣久违地有了倾诉的欲望，她及时地制止住了，试图扭转一下场面：“那你呢？我听舒曼曼说，你这些年很拼命啊。”
　　“我的事情，你要从舒曼曼那儿才能知道吗？”萧霖的语气不怎么满意，脚步又缓了几分。
　　凌嫣感叹道：“是啊，毕竟当年你出国的事，也是她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萧霖：“……”
　　“那是……”他想解释，却不知道从哪儿解释好，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抱歉。”
　　“你道歉什么啊，我明白你也有难处。”凌嫣微笑着说，“而且我不擅长记仇。”

　　他们走到了广场的边缘，一个小男孩风风火火跑过来，猛地撞上了凌嫣的大腿。
　　七八岁的小孩儿，结实得像炮弹，带着风似的，把凌嫣撞得不得不往旁边一歪。
　　这一下就让凌嫣的脚腕拧了一下，蹙起眉头，跛着脚跳了跳。
　　萧霖顾不上那个熊孩子，急忙弯腰下去，想看看她的腿：“疼不疼？”
　　“还好……”刚开始没有感觉，现在才有了一阵刺痛感，她觉得是扭着筋了，就近摸着圆球型的花岗岩路障坐着，想脱鞋看看情况。
　　但有人先一步替她做了这些。

　　萧霖左手捏着着她的脚腕，右手轻轻把高跟鞋卸下来，褪下了船袜，清楚地看见脚踝关节处的红肿。
　　“真没事，”凌嫣说，“我回头嘶……”
　　火辣辣的痛感突然传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萧霖：“你到底是来帮我的还是来害我的？”
　　最初重逢时看见的精英男此刻完全没了踪影，蹲在她面前的，还是八年前那个爱使坏的混小子。
　　“还逞强吗？”萧霖没怎么敢用力，托起她的腿，“这么严重，要赶紧处理，我背你去车上。”
　　凌嫣没有拒绝，但这时她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羞赧……或许是陈旧的回忆又被牵扯了出来，两人的目光没有相接，却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同一件事。
　　十八岁的少年，背着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女孩儿，一步一步，踏实地走在暮色降临后的街道上。
　　那是他们的心脏贴得最近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