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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红Q ...

  •   踏出建筑物后楚歌才发现雨下得真的很大,天空灰蒙蒙的一片,乌云压得很低,像极了秦安岭那混沌的一日。
      白夜不见天光,泥土泡在水里,车流堵在十字路口停滞不前。最后百米的路楚歌是下了车跑过去的,帆布鞋被溅湿,从发丝到手指都在滴水,但他总不是出入医院的人里最狼狈的那一个。

      眼看交通事故的伤者被推走,渗透纱布的红让人心惊。楚歌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停住脚步,他撩起半湿的额发,努力让自己的喘息慢下来一些。
      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楚歌心里猛地一悸。
      “这边。”她说。

      艾莎素净的脸上不带妆容,所以显得有些病态,配上这样的天气和地点,很适合再说一个坏消息。
      楚歌跟着她走进里侧的电梯,被神情各异的探病者挤到角落。金属门闭合,一双双眼睛紧盯着红色的楼层数字往上跳,仿佛什么不详的倒计时,到点了就是审判。
      VIP区域很安静,艾莎拉开门的动作也轻到几乎没有声音。宽敞的单人病房里,一层薄窗帘拉着,范希换上了蓝白条纹的住院服,正闭着眼睛安睡。
      病床两侧的输液架上挂了一瓶不知名的药物和一个血袋,一白一红两根输液针扎入他的左右小臂,被白色的胶布固定。
      楚歌站在门口没有动,直到他有种要被消毒水味呛出泪来的错觉,他退到了走廊上。

      “他怎么了?”
      “一种,遗传的血液病。”艾莎低声说,“不定期发作,需要输血治疗。具体的情况,待会由主治医生来解释吧。”

      楚歌想起了范希从前轻描淡写地跟他说过,他幼时身体不好。还有他摊开手朝他一笑,说,现在很好,比普通人都要好。
      又是谎言吗。
      他背靠着墙,将身体的重量分出去一些,可这里的空气还是太重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艾莎在少年眼中窥见了不安,还有一点点他无意中对她展露的敌意。她想了想,补充道:“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他可能会晚一些醒。”
      “我去叫医生来。”

      楚歌把湿漉漉的鞋袜留在门口,踩着病房里的布拖轻缓地走了进去。
      他把动作放得很轻很轻。读月里有对声音格外敏感的孩子,对此他早已学会怎么控制脚步的力度,以避免在夜间走路吵醒他们。
      照顾病人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他把手机调成静音,洗干净双手,烧一壶热水,准备好杯子和毛巾,把空调的风调小一些,再探一探病人的手温。
      而他刚刚碰到范希的手指,那个人就睁开了眼睛,目光直直落在了他脸上。

      清澈碧绿的呼玛湖平静无风,可眼睫扇动的瞬间带来一场风暴,吹痛了他的眼睛。
      明明他还称不上完全了解对方,但是对方好似在他不记得的岁月里,把他的内核摸得清清楚楚。
      他并不想听到诸如“没事”“不用担心”之类的废话。所以范希什么也没说,只是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楚歌。”

      很神奇,楚歌从昨晚到现在的紧张,不安,担忧,全部一股脑涌了出来,再被这只手扣住,消融在贴合的手掌间。
      超乎常理的世界再动荡,他也在此时将不安丢了干净。什么毒药咒术,狼人巫师,楚歌到这时候才发现世界最危险的本质:
      爱才是阴谋诡计。

      范希与楚歌对视。被漆黑的东西注视……吞噬,很多人会觉得害怕,但他不一样。他会觉得黑色是夜的保护,是长眠里无人惊扰的境地,也是爱人眼瞳里的宇宙。
      宇宙:浩瀚,未知,充满惊喜,充满危机。但它有魅力让人觉得,即便葬生于此也值得。
      平日凭借吸血鬼的五感,他能轻易地通过呼吸心跳,还有人类无法细究的生理细节来解析对方。而现在,病症使得这些能力减弱,他反而能找回普通人的视角。
      保持着一只手交握的姿势,他困倦又迷恋地注视着那种黑色。
      平稳又沉重的水,柳叶载着他漂浮于其中。

      “你在犹豫什么?”他开口询问。

      水面泛起波纹,楚歌的眼睛挣动了一下。
      他的确是在犹豫要不要这么做,也不是什么特别的……
      默过几秒,楚歌抬起垂在另一边的手,缓缓伸向他。他的手指很凉,带着未曾干透的雨贴了贴范希的额头,又滑落了些,碰到脸颊。

      这就像他在读月照顾发烧的小朋友时一样。他说不出哄人的话,但只要他呆在她们身边陪伴片刻,并这样去抚摸那些发烫的肌肤,孩子们会舒服地眯起眼睛,轻哼着,蹭蹭他的手撒娇。
      这么一想,除了眼前的人以外,其实一直有人教他,无声却柔软的感情是什么样。

      而此时此刻他也没有把范希当小朋友,他只是想这么碰碰他。

      被触碰的人闭了闭眼睛,心想,世界为什么不在这一刻暂停呢?

      上一次世界暂停的时候,众人极力把他从狂化线前拉回来。巫师悄无声息地帮他收了场,他又欠下人情,还差点葬送人命。
      为什么一直是一个人来抗呢?他恍惚间听见艾莎问,多依赖我们一点不行吗?
      ——如果我们不行的话,楚歌呢?
      他的楚歌在这里,眼瞳比夜黑,心里藏着赤忱的红,让他想要妥协示弱。
      有个秘密说出来他就解脱了。

      “你想说什么?”

      然后就在这一刻,楚歌开了口,他已经从他这里学会了读懂他。

      范希张了张嘴。

      “我其实,是——”

      哒哒哒。

      门被敲响,范希没说完的三个字立刻消声。
      男人挂着听诊器,胸前还抱着几份病例和化验单,额角的汗没来得及擦,看上去刚从另一个急救现场赶回来。
      楚歌在看清来者长相的时候也顿住。
      “赵医生?”

      范希的主治医生居然是志愿者献血服务中心的培训讲师——世界真小。赵医生朝楚歌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出现丝毫没有意外。他的目光从两人交握的双手上扫过,如每一个尽职又刻板的医生一样。
      楚歌松开了范希的手,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便跟着赵医生走了出去。

      男人合上门,装作没看见病人充满警告的目光。

      “这次就医比较及时,所以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不用担心。”
      “这次。还有上次?”
      “丙酮酸激酶缺乏所致溶血性贫血,一种先天性疾病。”赵医生概括道,“PK缺乏患者的确切溶血机制现尚不清楚,出现溶血危象时需要输血治疗。其他生理机能都无碍,这两天他会虚弱一些,一周内可以调整回来。”
      楚歌嗯了一声,“谢谢。”
      男人顿了顿,又道:“今天雨下得太大,早上高架上出了一起连环车祸,现在院内的A型血告急,我们正联系人去血站取新的血来。再过两天,这样的交接可能就由你参与了,真是……”
      他想说“很巧”。如此讽刺的二字。
      “再次感谢你加入志愿者的工作,你们都是好孩子,会有福报的,不用担心。”

      “A型血?”
      听完这话,楚歌的重点却放在了别的地方。
      ——现在才去取,会耽误治疗吗?
      楚歌若有所思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腕,“我也是A型血。”

      奇怪的念头。
      一想到不知道是谁的血液正涌入范希的血管,走过他的心脏,流淌进他全身,楚歌就有种说不出的不悦。
      这也是“喜欢”吗?
      此刻他一想起血袋里的红,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如果需要血液的话,我的给他就好。

      男人镜片后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目的达到,他却并没有什么成就感。
      他与普通医生的心路历程是倒过来的。最早救下范希的时候,他把他当做一个不可染指的奇迹,后来达成协议,他把他纳为最宝贵的研究标本……而现在,范希只是他的病人。
      除了医生救死扶伤的本能,他面对他的故事时,心存怜悯,再无二心。

      楚歌没想到对方没有拒绝他的提议,而是转了个弯来到电梯间,亲自送他去采集血液。
      他想了想,确认道:“之前我的血检结果显示,血小板分布宽度偏低。”
      “没关系。”
      电梯下沉,赵医生望着楚歌眼瞳中的漆黑,竟想起了与之相反的东西。
      他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场雪。少年模样的人眼睫上结着冰晶,血液的黑红弄脏了白雪,但最纯粹的东西依旧纯粹。
      少年之爱不死,他们就永远还是少年。

      “当归,黑芝麻,桑葚干,黑枣,莲藕……现在你们很多年轻人都不爱吃这些,补血的,回去你可以自己试着做一做粥。”他嘱咐道。
      “这两天不要剧烈运动,适当增加饮水量,晚上好好休息。”

      省去了排队的时间,楚歌直接来到指定的窗口。针头扎进皮肤,他默默看着针尖下溢出黑红色的血点。200cc的血液采集完,他摁着棉球,悄声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他站起来要走,被男人摁住,“坐十分钟再走动。课上说的都忘了吗?”
      楚歌乖乖坐了回去。他望着男人的侧脸,恰好的角度在这一刻倏地解释了对方一直以来带给他的,那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楚歌眨了眨眼,“您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男人顿了顿,“谁?”
      “一位,孤儿院的院长。”

      赵医生在采血认可书上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楚歌垂下眼睛,瞄了一眼采血认可书上的签名。
      端正的三个大字:赵青河。

      ……

      雨下得太大了,天边的雷之响,闪电之亮已经变成奇观,雨水在马路上奔腾,鸣笛最集中的时间已经过去,如今焦躁变成认栽。
      晚上七点,小半个城市陷入瘫痪。

      各种媒体平台上都在讨论着这场多少年来最凶狠的降雨,楚歌塞着一只耳机,听所谓专家对这种异常天气的分析。男人讲得头头是道,楚歌听着听着,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如今已经到了人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用科技改变天气的时代,但如果是能轻易暂停时间的巫师,做一场降雨会不会也只是一个响指的事情?
      潜心钻研的学者不会知道那种力量,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很幸福的无知。

      雨天让人昏昏入睡,楚歌也卸下劲来。
      而在他就要趴在床边睡着的前一秒,范希醒了。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病人瞪大眼睛,朝病床两边看去——输液架上已经空无一物。
      镇定剂的药效已过,加上特别的血液带来的效果加成,他单手撑着病床坐了起来,用不容回绝的力气拉过楚歌的手臂,一把拉起他的袖子,果不其然在手肘静脉处看到了一小块创口贴。
      如果是二十四小时前的他,绝对会暴怒到一秒冲到赵青河面前把他的脑袋提起来,质问道:你怎么敢——

      楚歌挣脱他的钳制,惊异道,“你怎么……”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范希叹道,“我有巫师的能力,而且你的气息我不可能认错。”
      楚歌不多解释,他松了口气,“你看起来好多了。”

      这是实话。范希的气色比几个小时之前好转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是知情者应该警惕——这是暂时的。
      这次是几百毫升的血液输入,那下一次就必须要更多。并且用更强烈,更残忍的方式来填补他的残缺。
      他必须在那之前,解决好一切。

      “为什么这么做?”
      “交通事故,血量告急。”

      ——谎言。

      楚歌的视线掠过他的左胸膛,隔着皮肉骨骼,有一颗心脏稳健地跳动。上一次类似的场景出现在学校医务室,这次升级到了医院,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巫师……也难违生老病死吗?”
      “嗯,对。”

      ——谎言。

      我不一样。范希默念。我可以说已经死了,死在了永乐十一年,死在了永恒的时间长河里。

      而一个世纪以来最温柔的光,闪烁在湖面上。
      范希看着楚歌,低声问,“回家吗?”

      一声响雷炸开,空气和楼宇都为之一振,雨水拍打着窗,哐哐作响。
      神明也会难过吗?

      楚歌想了想,“等雨小一点吧。”

      “那你知不知道,什么样的巫师可以使时间暂停?”
      雨声里,楚歌又问。
      “有一个人可以做到。”范希告诉他答案:“最初的,最伟大的巫师——巫师之首,传说中无所不能的那一位。那颗狼牙上的咒就是他下的,他和血族始祖,以及第一代狼王,都是旧识。”

      楚歌在心里惊叹,人不可貌相。那个人居然有这么老了。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谁知道呢,数百上千年,传说不等同于历史……而我只能肯定过去六百年间的事情。”

      楚歌还来不及理解这是代表着什么的时间,说话的人朝他靠了过来。
      电闪雷鸣间,他眼前神秘优雅的巫师吻了吻他的嘴角,蜻蜓点水,非常绅士,非常克制,却已经足够静止他的呼吸。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二个吻,反而没有初次那般火辣,却叫他感受到更多。
      亲吻对他来说已经不只是隐秘的细胞交易,而是一种慰藉,一种救赎。
      是喜欢。

      “我觉得我六百年前就喜欢你了。”

      ——这是真的。

      范希轻声笑了起来。

      宇宙动荡,时针摇摆,楚歌后知后觉到心脏跳得好快,不知是不是因为被抽出了一部分血液,这气氛让他觉得晕眩。

      “你……”

      “不是想知道我的‘喜欢’是什么吗?就是这样。”
      “不受时间束缚,不讲道理,没有逻辑。”
      即便如此——“你还想了解更多吗?”

      少年的眼睫颤了颤。
      吐出答案,比他们想的都要简单。

      “……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红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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