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柳如是》海上孤客

5、红豆

　　明末清初，易代之际，钱谦益与柳如是居于红豆山庄。两人因红豆而结缘。这年，钱谦益八十大寿，柳如是为他写下了《红豆诗》：

　　“院落秋风正飒然，一枚红豆报鲜妍……春深红豆数花开，结子经秋只一枚……秋来一颗寄相思，叶落深宫正此时。”

　　钱谦益寿辰正值秋风飒然时节。红豆山庄位于常熟小东门外三十里之白茆港。僻不当道，两人隐居在此，诗词唱和，夫唱妇随，本是神仙眷属一流人物，好不优哉游哉。

　　然国难当头，自然忧思难忘。因此如是诗中，院落秋风亦是飒然，不复往日金风送爽之意。

　　此时一枚红豆却报鲜妍。虽然物是人非，仍愿君多采撷，毕竟此物最相思。春深红豆树花开数朵，经秋却只结子一枚，可见珍贵难得。秋来采撷一颗，聊为夫君寿辰之贺仪，寄相思，表寸心。

　　然深宫叶落，宫中人心仓仓皇皇，“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亦正当此时。君心为国事煎熬，必无暇他顾。因此可以想见如是此时心事艰难之意。

　　钱谦益也有“临风一语凭相寄，红豆花前每忆君”等诗句相和。临风，临院落之飒然秋风，与如是诗相对。一语相寄，是说也有诗词寄赠。红豆花前，每每忆君丹心妙语。怎禁得美人如花花似锦。思念之情亦不绝如缕。

　　如是诗中用典丰富，足见才学博洽。柳如是于庚辰年仲冬，亦即明崇祯十三年（1640）农历十一月间，冒寒变装，“幅巾弓鞋，着男子服，神情洒落，有林下风。”

　　柳如是一头乌发尽束于儒士幅巾中，足着女子弓鞋。幅巾大袖，神情洒落豁达，潇洒不羁，飘飘然有林下风致。清心玉映而神情散朗，飘逸出尘，仿佛不染浊世尘埃。

　　如是着儒士装初访牧翁于半野堂，是钱柳姻缘中的一段佳话。一般认为，此诗是柳如是表达对钱谦益学问人品的激赏仰慕之情。

　　钱谦益是真郡望名士，深孚众望，绝非浪得虚名，“是真名士自风流“。且一代文脉，几社领袖，并未辱没文宗国士之声名。其文妙理玄规，更与众不同。

　　此时半野堂一室茶香氤氲，一扫冬日黯然，室中宁静而旷远。书室中，只见钱牧翁千行妙笔成文，墨迹凝香，破除寒冬冥晦迷濛之气息。

　　竺西瓶拂，因缘尚在，江左风流人物，文风雄健恣肆，一代文宗当非阁下莫属。

　　今日我沾沾自喜，诚然是因为能为前代贤人如李膺者御马，东山也罢，葱岭也好，誓将追随于牧翁左右，请切勿推辞我的美意。

　　柳如是此举不辞辛苦，不避舟车劳顿，慕名远来迢迢，亲自登门拜望，足以见其诚意。

　　钱翁听闻此发自肺腑表述衷肠之言，当即大喜，倾刻间便文思如泉涌，有诗《庚辰仲冬河东君至半野堂有长句之赠次韵奉答》，与如是唱和，所谓才子佳人，佳偶天成，一时坊间传为美谈。

　　《牧斋遗事》对此事有详细记载：

　　柳如是于是年仲冬时分，冲寒冒霜，驾着一叶扁舟，飘飘荡荡来到常熟虞山。穿着士子衣服，虽则宽大颇不合身，而飘飘拽拽，曳在身上，脸上脂粉尽除，素面朝天，却极有谢道韫林下隐逸风致。神情洒脱中带着几分“世事于我如浮云”般的满不在乎，乘着肩舆过市。

　　来到钱府大门，投了谒见贴子。如是本名杨爱，就把杨姓换成柳姓，把爱字换了是字。谐音“柳儒士”——柳如是。

　　名刺投入，那钱牧翁府上哪天没有几个慕名者上门，然多是附庸风雅之辈，俗不可耐之徒，有碍观瞻之客，不堪入目之宾。牧翁因为不想影响昨日看花赏菊得来的好心情，不免寻个借口躲出去，避而不见。

　　柳儒士也不以为意，回到小船上，找船夫帮忙要来纸笔，略一思忖，赋诗一首，却在诗内微露色相，巧妙表明自己的身份和仰慕之情。钱牧翁是何等样人，一见本诗，大惊。找来看门人反复盘问，昨天来送名片的，到底是女子，还是士人呢？

　　那看门的家人却无有一双识珠的慧眼，不管钱谦益怎么翻来覆去地问，就是一口咬定，肯定是位士人。钱谦益反而更加不信了。想想柳儒士盘桓此地已久，此刻怕不是要登舟而去，“小舟从此逝，江海度余生”，再难相逢了。不免心情急切。

　　常熟虞山地方也不甚大，钱氏是当地郡望，自然有那喜欢跑腿报信的闲人，柳儒士此行又颇招摇，一打听，当然很容易就探听出她这不系之舟泊于何处。

　　钱牧翁连忙叫来两个家人抬着，自己急急登舆而去，探访柳如是于舟中。不出所料，所见果然是一位嫣然美姝。巧笑嫣然，美目盼然，是一位容色极为秀美的江南佳丽。

　　柳如是此刻在舟中已换了女装，神色亦舒展宜人。取出行箧中随身携带的七言近体诗，请钱牧翁批评指正。牧翁略一过目，已是极为欣赏。再一看书法墨迹，又颇得虞世南、褚遂良两位书法大家遗风余韵，更加欣赏了。

　　因此甫一会面，在这泊在山北桃花涧下的小舟中，虽是水上冬日寒气四处渗露进船篷，二位已是相见恨晚，互引为平生知己，终日相与絮语，只管温情脉脉，絮絮叨叨，怎么也不厌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