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五章 95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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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坐在晨会众人的最前排左侧，她的手不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显然既不耐烦，又有些忧虑。片刻后，她换了个姿势，嘴微微嘟起，显然是有些不以为然，但她的眼神仍然盯着前方，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心。
心穿着孕妇的装束，在统一着装的驾驶员中颇显眼，而此刻她正站在众人的前方，略有些紧张和不安，她的双手背在身后互相搓揉，眼睛看着会议室最后那面墙上的壁灯，回避了所有的视线交流，她再次重申道：“是的，莓说的没错，用二次使用的水去浇灌田地，理论上是不会影响作物的。当然，直接用没有净化过的湖水，也是可以的。”
“但是以前我们都是用净化过的自来水直接浇啊？”
“那以后这些作物怎么入口？都是用脏水浇灌的。好恶心……”
“虽然耕种的书上这么说，但是谁知道是不是适用？代号556以前在米斯特汀用过脏水做实验吗？作物的成长会不会受到影响呀？”
大家叽叽喳喳地争论起来。心有些瑟缩地小退一步，显然对这些问题她并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她也从来都是在自来水管中接下干净的水，照顾花园里的众花草，她没试过用不干净的水，更不知道是不是会因此影响作物的收成——从米斯特汀的图书馆搬来的一两本农书上，确实有说古人是用过河水湖水一类的灌溉作物，但好像又有什么水利设施引导，比如“水坝”、“圆柱式滴灌管”、“喷灌系统”一类，心也搞不明白那些设备到底是什么，是不是也是一种净水装置？心本人对这样的决策也多少有些疑惑，毕竟现在不应该冒险尝试新的方法，应该求稳种出第一批作物才对。她的目光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莓。
“土本来就够脏的，不差你一盆水。能把水利用两遍不是好事？不净化的话还能省点能源。”莓斩钉截铁地道，“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就这么定了。”
大家面面相觑。坐在未来旁边的桌子上，翘着二郎腿的纯位数挠了挠耳朵，没个正型地和未来低声道：“哈？怎么莓突然想起说这些事？我们种地种得好好的。水源也多到完全用不完。难不成是心建议的？”
鸟巢附近都是湖泊，也时常有降雨，再加上驾驶员剩下的数目也不多，至少一年两年三年的，都不可能会为水源的事情担心……至于更之后……更之后怎么样，他们当下也没有能耐分心关注了。
“不可能。心那个样子，一看就是被逼的。”未来很不爽地道，“大概是看哈奇先生走了，想摆一摆自己一个人安排任务的排场呗……又或者是心情不好，故意来找茬的。”
虽然未来是这么认为的，但很多人似乎同纯位数想的一样，觉得是心的提议。心在大家眼中一向是植物专家，又指导了众人许多种植的技术。不少人便起身走到心旁边，详细询问相关的情况。心有些手足无措，求助似地看向莓。
“好了好了。”莓挡住了来的人，“心怀着孩子呢，容易累，你们有什么问题以后再问她。”
心本来松了口气，听到“以后再问”又有些紧张。她踌躇着有些不知道是不是该问莓究竟是为什么，昨晚莓只是说要节约用水，所以拜托心去在大家面前说这一番话，心也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是又习惯性地不善拒绝，便一口答应下来。
当时没有拒绝，此刻的心更是不会拒绝莓的解围，她低下头，轻轻点了点头，便打算跟在莓后面离开会议室。
但有人挡在了正要离开的心和莓二人面前。
“等等，我不是要问心。我是想问问你，莓。”
莓顿了顿，接着用颇有些冷淡的眼神看向声音的来源：“什么，满？”
“心不知道能用湖水灌溉，以前在米斯特汀的时候，我们都用的是净化过的水。”满直接这样说，而周围的人听到这个事实，更是十分惊讶，看着心又看着莓，最后看回继续说话的满，“这些话是你让她说的吧？我并不是说不要用湖水灌溉，我想你这么说肯定有原因。但我想，大家要是有问题，也该问你，心本来就该多休息，到时候人人都去问她，肯定对身体不好。”
“……满。”心有些惊讶地看向满，她的心里短暂地松了口气，又有些被保护、被解围的感激，但片刻后，心还是有些内疚地看向被拆台了的莓，“我……”
“是呢。是我告诉心的。哈奇先生在花园看了一本农书，上面写着可以用湖水或者二次利用的水灌溉，告诉了我。我想我说出来你们也不信，就告诉了心，心听了后说以前在米斯特汀也看过类似的书，可以帮我这个忙。是不是？”莓看向心。
心赶忙说道：“……啊，是，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还有问题吗？”莓看向满。
“你——不，没有了。”满的目光也有些疑惑，但最终没有问出口，他向心招了招手，“说了这么多话是不是累了？我们走吧。”
一直坐在一边沉默不言的郁乃此刻抬头看了一眼满，两人的眼神彼此交汇了一瞬，很快都岔开了。满和心都快步走出了会议室，郁乃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庆幸今天太因为发烧和食欲低下而在医务室休息，不论从哪个方面讲也许都是好事，但接着，她又用有些忧虑的目光看向仍然处于风暴中心的莓。
周围的人显然也对莓突然改口的解释有些半信半疑，甚至是大为不解，但长年的驾驶员教育让他们不懂得“反抗”二字，对上面的命令是有什么执行什么，能问出几个问题，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除了13队的几位之外，其他驾驶员是绝对不会直接反驳质疑上面的命令的。莓搬出了哈奇，就足以让他们闭嘴。
可惜这里还真是有13队的人存在。
“等等，等等。”仍然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的纯位数突然说道，“话说，莓，就这么相信一两本书上的话好吗？要是心说的就算了，可是这不过是哈奇先生看的，他又没有种过地，说起来，还没有我对种地了解呢！要我说，我们现在就该好好种地，想那么多别的干嘛，咱们的能源和水源不都还多着呢——”
“你是说岩浆能源吗。”纯位数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莓打断了，莓直接走到纯位数身前，用目光盯着他。
纯位数一下子有些小慌：“什……什么能源？……那个，不是也可以用电力……”
“不管你说的什么能源。”莓打断了太的话，直接说道，“知道叫龙的岩浆能源的真相后，你还没理解我们需要节约资源吗？既然你们觉得这么安逸，水多的不得了——那干脆你们从现在起谁都不许洗澡，等想明白了再说吧！”
说完，莓也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就直接快步走出了大门。
而这毫无逻辑、却气势十足的一番话，让纯位数都呆愣半天，才吐出一句：“莫……莫名其妙……”
周围的众人都一时愣住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一个站在门边的女生怯怯地道：“那个，代号015……她、她往浴室的方向去了……是不是，要锁门……”
“哈？她来真的？”纯位数张大了嘴，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后悔自己太多嘴了，还是惊讶于原队长的任性而为。
但他的原搭档可没有这么多犹豫。
“真是受够她了！”
未来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握着拳头，显然是为好友心和原搭档纯位数二人惨遭原队长“霸凌”的事实感到愤怒不已，她一把推开挡着她路的一位男生，三步并作两步，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当未来赶到浴室门口时，正看见莓把钥匙放回口袋。浴室本来白日开放，晚上关灯后为了避免滑倒事故会落锁，而那大锁现在也被锁上了。总钥匙娜娜姐和几位管理员们都有，莓这里也有备份过一份。
“等等！”未来停在莓身后两三步，大声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背对着未来的莓微微侧了侧头，却没有回应，也没有和未来有什么视线的交集。
“这里又不是13队，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影响的不是我们几个，是全部的驾驶员！你这么做，大家工作完了难不成一身臭气地回房间吗？”未来连珠炮般地道，“从我们队建立开始，你就总是因为一点点情绪就乱了阵脚，嘴上说着队长的职责，或者把管理员们搬来，但其实就是利用那些身份来发泄你自己的情绪！为自己行便利！之前，每次遇到广的事情都是这样！现在五郎也不在，没人劝你，你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是吧？难不成广一天不回来，你就一天拿我们出气？！你适可而止吧！”
听到未来提到广的时候，莓不由得紧紧握住了手里的钥匙，铁质的棱角压入手上的肉里。但听到后面，她却突然笑了起来。
“你、你笑什么……”未来不见莓生气，反而有些发憷了，有些举棋不定。不知道莓是冷笑、打算待会儿猛地爆发——这个未来倒是不怕，和人吵架她还不虚谁——还是真的对自己的话没什么太多反应。
“这里不能用了，就可以用湖水洗啊。我们以前在米斯特汀又不是没试过。”莓转过身来，说道。
未来这才确认，莓是真的仿佛刚才的话都是耳旁风一样，神色非常平和。未来自认为是知道莓最大的痛脚的，可谓是戳一次，就要气一回。是故意用那些话挤兑她的，但这次却没用。
“只有你一个人追来啊。”莓看向周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未来也气势汹汹的缘故，周围人不想卷入二人的争吵，都避而远之了，“……嘛，是怕你还是怕我？”
“你什么意思？”未来也并不蠢，她此刻也开始觉得莓的态度前后转变太过奇怪了，“先说好，就算你想好了让大家去洗湖水澡，公为私用就是公为私用，我可没那么好糊弄，至少你也要去给心和纯位数道歉！他俩都吓了一大跳呢！”
“的确，这事过去后，我会和他们说的。”莓说道，“坦率说，还好是纯位数突然冒出来说那些话，我还在想，哎呀，怎么满不问下去了，那要怎么办……满也变了不少啊，居然只要心脱身就好，难道是，在同情我的处境吗？”
未来一愣，后面莓的自言自语她没太听懂，但她还是抓住了前面半句：“哈？你是说，你会去道歉？”
“嘛，算是吧。也不完全算是道歉。”莓说得理所当然，“不过，也不怪你这么想。”
莓想到，哪怕回到半年前，大约她自己也没想到，经常嘴上为了大家，却确实曾经用公利去掩饰私心的她自己，有一天居然做了完全反过来的事。
“什么意思？”
“……未来，要跟来看看吗？”莓这样说，“只有你一个人的话还好吧。”
*****
这是一段漆黑的路，只有从头顶天窗透过来的少量光线，也不过是勉强看清阶梯的程度。铁制的楼梯不停地向下延伸，若不是过一段时间就要拐个弯，就仿佛没有尽头。耳边能听到稀疏的水声，仿佛是制冷装置的冷却水从上面往下掉的声音。
“这、这是什么地方？”
“最底下是净水间。”
大约又过了五分钟，二人才小心地下到最后一层，莓用ID卡打开了电子门，这才重新回到了人造光线的怀抱里。
未来先是不由得因为突然的光照眯起眼睛，用手挡了一挡，之后定睛一看，却是不由得赞叹起来：“好厉害……”
一个巨大的净水装置摆在最底层的正中央，要使劲仰头才能看到全貌，大约有Franxx那么高，又有三个franxx加起来那么大的容积，周围铺满了管线，在左手和右手边各有一个蓄水池。左边的水肉眼可见地浑浊，像是从湖水里直接抽取的，右边的水则干净透彻，显然是被净化后的。
只是未来在赞叹过后，却立刻发现了不对：左手边的水池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了，而右手边的水池则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量，并且并没有新的净水涌入。
而此刻，大约七、八个管理员也围在净水器周围。在APE离开后，管理员们也陷入了慌乱之中，不少因为得不到指示，完全自闭，不进米水，甚至外出不知所踪——多半是被卷入叫龙virm的争斗，只有那些如13队的娜娜哈奇一般因为种种原因保留了部分人类情感的，才会同意和孩子们一同“迈向未来”。因此，和所剩不多的驾驶员们一样，管理员们大约也只剩下十人左右，而此刻大部分的人都集中于此了。13队的娜娜姐首先注意到莓的到来，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继续指挥大人们在拆卸某部分的零件，一边拆，一边在拍照。
“发、发生什么事了吗？”未来看到这一切，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感觉。
“大约是两天前，净水系统突然出了问题，无法运作。之前我们检查的时候，虽然装置有老化，过滤装置也需要补充，但是突然完全不能用，还是出乎意料。”
未来稍微一想，就万分惊讶：“哎？等、等等，那不是意味着我们都会没有水喝吗？那还洗澡浇花什么啊？”
莓没有看未来，她的视线一直看着身前的净水器的顶部，只是点了点头：“是呢。损坏当时已经进入浴室系统的水也无法再饮用了，而那些水只够到昨天晚上。至于灌溉的水昨天也完全用尽了。饮用水是优先保证的，大概还能保证个两三天吧。那之后，如果修不好的话，我们只能尝试加热湖水，自己制作过滤器之类的，试试能不能达到饮用标准吧。不能的话，也只能喝脏水，祈祷不会因此生病吧。当然，如果修好的话，那就一切照常。”
在百年前的土地沙漠化、气候急剧变化、核武攻击等的共同作用下，天然水源大多已经被污染得厉害，部分甚至呈现了不正常的红色，即使是鸟巢附近的湖水，也肉眼可见的被各种奇怪的藻类生物占据着。
未来倒吸了口凉气，她有些慌乱地看向净水器：“如果修好的话……这个……怎么修啊？”
“不知道。本来是想等种地成功，保证食物后，再让人来研究这些的。但是，谁知道会这样……现在唯一能尝试的办法，就是把别的地方的净水器核心的相应零件搬过来放进去……娜娜姐他们虽然是在拆现在的净水器，其实是为了研究它的构造的，怎么修也是没有头绪的。”莓顿了顿，“不过，哈奇先生和五郎有去看——目前的事实是，鸟巢这边的净水器比花园要大一号、比13都市的又小很多，而且花园和都市的净水器的内部也很不一样，还不知道那里的零件是否符合这边的要求……就算送来也可能没用吧。”
“但是，没用的话，外面的水都有毒啊？！喝那些的话——”未来惊道，“那不是会死吗？！”
未来刚刚感叹完这句，就见到莓突然转过头来。莓的双眼在这一刹那，甚至让未来感到有些凌厉——但那只是一瞬，下一瞬间，莓就露出了有点伤感的表情，就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令人难过的回忆。她的一只手缓缓放在胸口。就仿佛一朵在雨天被淋湿了的翠雀花，轻轻地垂下了脑袋。
“是呢，如果那样的话，也就到此为止了啊。”
未来觉得，尽管语气上并没有那样，但莓的这句话却仿佛是带着一点笑意说的，又温柔又平和，就像是看着窗外在说，又下雨了啊，这样一般。
“但是，我会尽力不让那种事发生的。绝对，绝对。”莓抬起了头，人造的光将她的面容照亮，显得面庞有些过于白皙，她片刻后，又低声的，仿佛自言自语般地道，“那句话的后面，是不是本来应该跟着这句话呢。”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未来愣了愣后，有些虚弱着声音问。
“告诉你们又怎么样呢。”莓转过头来，有些无奈地笑道，“如果不能修好，那也还有两三天转圜的时间，让大家多开心两天不是很好？反正我们也是多活一天是一天，多快乐一天是一天，少绝望一天是一天……如果能修好，那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大家就以为是我发脾气呗。现在说了，大家还能安心种地吗，万一让谁又心理崩溃了怎么办，如果明明修好了，却影响了别的事，得不偿失；如果修不好，反正也最多就是两天后突然没有干净的水喝，可能会死，我们驾驶员本来就有这个觉悟吧……所以，到了事情没办法的时候再说吧。”
未来不得不承认这说辞有道理，她片刻后又有些疑惑地问：“那……那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我觉得未来说得对，我经常情绪用事，其实哪怕是现在也是如此，只是将情绪寄托在别的事情上罢了。”莓这样说，“也许有人同情我，或者是，有人希望我快活点，所以对我的任性就有些放任。不过，未来其实从不会这样。所以，我想说的是，其实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只是我这次有我的理由，即使你说的是对的，我也没法听。但是下次的话……如果我们还有下次的话，而你觉得我做的太过分了，还请告诉我。怎么样？”
莓仍然那样站着，就像是，已经挺过狂风，雨过天晴，滴下水珠的花。有点寂寞，但是，却也很坚强。未来听着这番话，没来由的，自己却觉得鼻子有些酸。未来吸了下鼻子，算是缓和气氛般地笑道：“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未来就不客气了哦？不过，这样，都有点不像我认识的莓了。”
“因为我想完成我的约定。”莓这样说，“我想让这里变成一个好地方。所以，如果我做错了，让这里更不好的话……那是不行的吧。”
“那在这方面就包在未来身上吧！”未来笑道，“虽然我不像你们，有明确的想要付出一切的事情，但是……我也会好好认真的，不会半吊子的。你就等着瞧吧！”
莓轻轻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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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莓和未来一起在走廊上，向发早餐的地方走去。之后莓打算继续假装生气，再去帮娜娜姐她们一起研究那些零件，而未来则去种地那里浇水，顺便再给大家敲敲边鼓。
“那个！”
却没有想到，纯位数正等在饭厅的外面。他靠着墙，手里拿着两份早餐，正坐立不安，见到两人来了，立刻直起身子。
因为晚来了将近有一个小时，饭厅里都没有人了，只有剩下的几份没开封的面包和牛奶放在外头的篮子里。驾驶员生涯给如今带来的最大好处大概是，所有人都非常的有纪律，几乎很少出现被如此吩咐却不去做的情况。也许今后随着日子的流逝，大家也会逐渐不那么“听话”吧，不过至少仅仅过了三个多月的此刻，晚来一点并不担心食物被别人抢去。
但纯位数拿着东西等人的心意，还是有传达到。
“你这是在干嘛啊，不去干活？”未来先问道，毫不客气地从纯位数手里抢来面包和牛奶，一口喝了起来。
大概，有传达到吧？
“谢谢你。真少见啊。”莓也拿过来。
纯位数看看莓再看看未来：“你们俩没生气吗？”
“生气了啊。”未来顺口道。
“哦、哦。”纯位数走到走廊另一边的窗户那里，片刻后又走了回来，然后又走到了窗边。
“一直晃来晃去干什么？”未来吐槽道。
“那个，今天不好意思啊。”纯位数突然这么说。
莓片刻后才抬起头，有些犹豫，然后用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你在和我说吗？”
“那还能和谁啊。虽然我这次不知道怎么惹了你，也不懂你说的话到底什么逻辑。不过我大概知道是要节省资源是吧。节省资源……嗯，这好像是没错。总之，总之我也是想节能的。并不是要成心和你吵架，当时和你对着干就是……总之，不是故意的吧。额，也不对，我其实是真觉得你说的方式不靠谱！”纯位数说着看了一眼未来，“你要是还觉得不爽，再说教我呗。她说的有些话，其实都是我乱说的啦。”
未来张大了嘴，面包屑从她的嘴边都掉了下来，立刻就拆台道：“你说什么胡话呢？我什么时候说你的话啦？”
莓却一下子笑了：“嗯。我知道了。有些话听着就是你说的。要是算账会找你算的。”接着就咬下一大口面包，显然并没有什么立刻就找人算账的意思。纯位数先是有点害怕，见状就又恢复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松快样子，故意耍帅般地点了点头。
莓凑到未来跟前，轻声对还有些迷糊的未来，略有些打趣地道：“大概是怕你给他出头得罪了我，我给你小鞋穿吧。至少这精神还不赖。”
未来一脸不信：“哈，他有这个智商，大象都能上树了。我看就是想耍耍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帅气罢了。男孩子都这样，做什么事都一阵风。”
就在未来话音刚落，从开着的窗户里还真刮来一阵猛烈的风。接着，一架飞艇出现在窗外，显然是正在降落。它掀起的风，将莓的刘海吹乱了。
莓用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轻声道：“回来了啊。”
*****
医务室的窗户里，坐在病床旁边的郁乃和半躺在病床上的太也看到了降落的飞艇。郁乃一时有些出神，反应过来后自己也笑了，掩饰过去：“风真大啊。”
“嗯，这次降落似乎比平时要急一些。”太这样说，他的脸色有些泛黄，身前摆着一条刚开封的面包，但只吃了三分之一。郁乃看他不吃了，只好把面包又封存起来，放进冰箱里，也不想浪费。
“哈哈，谢啦，你也去休息吧。郁乃是头发白了，我是食欲不振加重了，都时不时要进医务室。”太说道，“听说大家都差不多只剩下十年的寿命，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样呢。”
“按照标准DL指数测算你的黄血球浓度和端粒的状况……你还有四年吧。”郁乃给出了个准确的数字，“片子显示你的黄血球在胃部富集，四年后可能就会让胃完全失去消化功能，虽然其他的器官应该没什么问题，但如果吃不进饭的话，也就没用了吧。”
太有些失落，但也不是很意外，他掰着指头数了数：“四年，这样啊。这么说，好像至少是可以看到心的孩子出世。其他器官没事的话，干活也没问题。还好吧。”
四年，比起原本驾驶员的平均战损时间来说，也差不多。
郁乃合上了冰箱，她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道。
“太，我有个想法，你想不想试试看？”
“试……试什么啊？”
“你知道吧，我正在收集资料做一些研究。我想要延续孩子们的寿命。”郁乃看着冰箱的外表面，光滑的表面反射出她自己的样子，“我有几个想法了。一个是能不能通过模拟驾驶环境，消耗黄血球却避免叫龙系统的损耗；另一个是利用血液透析的方式，通过某些方法，分离黄血球和正常细胞。但是我一个人是做不了的……”
“嗯。好啊。”太没多想，就笑着应道。
“等等，还没说完，别这么快答应我。有可能会丧命的。毕竟都是实验。也许本来能活四年，却会被这实验折腾的只有几个月寿命。”郁乃低下头，她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不过，即便如此，我个人还是想请求你答应。毕竟你的症状是最好观察的，而且我们是搭档，进行一些测试更方便。……我其实很清楚我的身体状况，大概也没什么挽回的余地了。也许你也并不能续命太久。但是，我有想要让她活下去的人，所以，我就算是利用别人也要研究这件事。拜托你了。拜托你将这条命交给我用一用。”
说着郁乃真的向太轻轻鞠了一躬。
太并没有阻止，只是和往常一样地笑起来。
“郁乃，不用这么说啊。对于我说这挺好的。万一成功了，我就可以活更久，大家也可以活过十年。而且，我们都至少被监护者们养到了十几岁，总不能让心的孩子还不到十岁就没有了爸爸和妈妈吧。万一失败了，我也是无所谓的，我现在又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做、特别遗憾的事情。最后的日子过得值得就好。”太顿了顿，笑道，“而且，郁乃也说了，虽然时间不长，但是我们是搭档嘛！既然当时共同承担了打出那攻击的后果，那我们现在也可以共同承担你的实验的后果的。”
郁乃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披风，她此刻感到了这外套的温暖。虽然那并不是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只是偶然被从千百条库存的披风衣服中选出来，来到身边陪伴自己的，但是，这份温暖却也令人感到温馨。
“……谢谢。”
*****
成功将13都市版本的净水器内芯连接到鸟巢时，已经几乎是黄昏了。先试了花园的版本，本以为体积更接近些，能够装在鸟巢净水器的外皮内，比较合适，但最后却发现可能是因为抽水装置的马力不足，根本无法带动鸟巢的净水器，因此根本没用。只好用远大于鸟巢版本的13都市净水器内芯试试看。
净水器内芯不得不被摆在净水器的外部，用管线勉强连接到内部，好是折腾了一通，才将各个管线按照之前的样式连在一起。
“大家退开。”哈奇谨慎地让大家离这个外露的内芯远一点，以免发生问题，“躲到其他的东西后面。我来开启。”
“请等等，哈奇先生。让我来吧。”第一轮已经试着装过花园版本的净水器，因此在一边轮换休息的五郎站了起来，“您要是受伤了，我们大家就没有主心骨了。”
也坐在他旁边，刚才还正和他聊着花园的事情的莓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来。五郎微微侧过身，温和地笑了起来，用口型说出“没关系的”这几个字。莓开口想说什么，却最后没有成言，只是片刻后这样说：“小心点。”
“嗯。放心吧。”
其他人都退到了隔着玻璃的控制室里。隔着玻璃，远远地，莓看到五郎走到净水器面前，然后双手合十，就像是以前的饭前对爸爸们的祈祷一样——
他轻轻说了什么，显然并不是过去的祷词。接着一下子就拉下了闸。
内芯剧烈地震动起来。五郎拉下闸后就很谨慎地快步退到了墙边正好能被一个立柱遮挡的地方。
大约三分钟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
莓感觉自己的双手从指间都开始泛着冷意，好像有些颤抖。她也分不清这是求生的欲望，还是因为无法达成和那个人最后的约定的绝望感。
突然，内芯发出“咕噜”一声，乍一听仿佛是机器要爆裂一般的声音。
莓一下子就感到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得去看离得很近的五郎。
但是，下一刻，内芯就不断地呼噜呼噜地运作起来，接着，一股清澈的水从管道里流入了蓄水池。周围一片轻呼。莓听到管理员们叽叽喳喳起来，显然都是十分兴奋又开心。
而莓却不由得慢慢蹲了下来。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用双手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
太阳已经要落山了。
星空即将缓缓升起，已经能隐约看到橙紫光线的另一面，深蓝色的天空上，有着闪烁的群星。在天空之下，是广阔而空旷的荒野，晚风缓缓地送来远方的气息——每日周而复始的新生与消逝。
坐在鸟巢最高的天台边缘，看着这样的场景，便会觉得很多事情也不过是人自寻烦恼。
“会着凉的。”
莓感到自己头上一下子扔过来了什么衣服，盖住了全部的视线。她摇头摆手地挣脱，才发现是一件黑色的外套，制式和驾驶员的都不一样，是连帽衫的款式。
莓把衣服挑起来看了看：“这是哪里来的？”
五郎坐在她旁边不远的地方：“13都市取净水器的地方有个洗衣房，里面有挺多洗好了放在保存柜里，还没来得及取的衣服。也许是哪个大人生前的便服吧。在等净水系统自动退出内芯时逛到的。”
莓比了比，把这衣服穿上了，稍微有点点大，不过确实很暖和。暖和到，因为穿上了这衣服，突然就觉得自己打了个寒颤，像是要把刚才被风吹透的身体的凉意都散发出去般。
五郎看向远方，夕阳也照得他半个面孔都沐浴在橙色的光辉中：“这里的夕阳总是很漂亮呢。”
“嗯。是啊。”
“……我刚才听郁乃说了。”
“嗯。”
“为什么，选了那个方法呢？”五郎说，“我好像和你说过，那个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再用的下策吧。”
“我倒是觉得，你说的方法里，就这个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并不代表是好的啊。实际上，这方法……这方法至少让你利用了心，他们以后想起来，可未必会理解你，就算理解你，多少是伤了情分的吧？大家又会怎么想你呢，我们知情的倒是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但是别人可未必理解。结果越是好，越是平安地渡过了，他们就越可能觉得你不是个可以好好相处的人。”五郎这样说，“这样还不是下策吗。”
“……对于你来说的确是这样。”莓回答道，她的脸上挂着清澈的笑容，但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有点寂寞，“对于我来说，就不是。我有这个觉悟，无论如何都要达到那个彼岸。无论用什么方法，变成怎样的人，哪怕是利用别人也好……这种事，有的时候，就没办法避免吧。嗯，不管怎样，要多谢你的主意啦。而且，要不是你们刚好出去，立刻就能弄过来设备，事情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现在想想，也是很后怕。所以，真的很谢谢。”
“……”五郎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你可真是任性啊。”
“哈哈。”莓清爽地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一直都很任性啊。现在只是任性在另一个地方罢了！”
说着莓站了起来，在天台上逡巡着，张开手臂。风将宽大的外套吹了起来，犹如翅膀一般。她的面上挂着的笑容，就像是每一次，她寻到有趣的、觉得广会喜欢的书，拿去给他看时那般。诉说着——看看这里、看看我、请看着吧。
在风中，她用力地大声说话：“你今天在向谁祈祷？”
其实她知道答案，所以这问题也不仅仅是问五郎。
“你今天在向谁祈祷！”
她又重复了这句话，大声地，甚至有些喊破了嗓子。她仰起头，看着逐渐黑沉的天空。无垠的广袤的星空，没有任何回答，从古至今，从今往后，这星空都不会主动告诉任何望向它的人世界的真相与他们想要的答案。因此也传达不到，传达不到，传达不到。
五郎没有回头去看莓的表情。他似乎听到了低低的吸气声，仿佛又哭又笑着。他只是希望用这样的陪伴让她知道这里并不只是她一个人。风将他的头发有些吹乱了，但他却觉得格外的清爽。
他也用手比成喇叭，大声地向远方的太阳喊着：“我今天在向你祈祷啊！你听见了吗？我今天在向你祈祷啊！你听见了吗！”
风的声音灌入耳朵，风的味道涌入喉咙。一时间，沉默笼罩了天台。就像是百年来，最多的时候一样。静止的一切，不曾轮转。
“呐，五郎。”莓突然说道。
五郎转过了头。只见莓的身影，在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辉的轻抚下，如梦似幻。她双手背着，身体轻轻仿佛有些摇晃前倾，她笑着，只是这笑容却像是只在夜晚开放的花，仿佛下一刻就要在微光中被磨碎般，模糊不定。
“我已经不知道啦。”莓说，“也许这一切都没意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像是水里的影子一样，一点波动就没了。有时候，会觉得特别害怕。仿佛是所有东西都会某天消逝无踪，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
“……”
“你说过喜欢我。”
“我喜欢你。”
“而你对我也是重要的人。”莓轻声说，但这声音却又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地留存在记忆之中，“所以，要不我们试试看吧？”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五章 9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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